池秋怡死在池府时,池树还没到满月礼。
池府灭门一案被传得沸沸扬扬,连小七也死在那场灾难里,如今,贺远斜附身的对象,是池树手上的长命锁。
方嘉云每日以泪洗面,如此一来,方家再不喜这个别家男人的种,也因害怕方嘉云发火而好生待着。
一直到池树八岁,有天方嘉云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你姓池,不跟爹爹姓方么?”
“为什么?”奶团子一般的池树问。
他嘴里舔着糖人,肉乎乎的脸颊随着他咬糖人的动作微微颤动,可爱得紧。说这话时,池树微微抬眸看向方嘉云,圆圆大大的眼睛眨了两下,天真烂漫,像个小太阳。
“因为小树娘亲姓池。爹爹真的……太想她了,你又太像她了。”方嘉云无奈地笑着,眼角微红,“小树知道么,你跟娘亲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呢。”
池树对池秋怡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想,毕竟池秋怡死去的时候,他太小了。闻言,他奶呼呼地问:“娘亲小时候也爱吃糖人么?”
“嗯,娘亲最喜欢吃的就是糖人,你和她一样。”
池树傻乎乎地笑起来,然后问方嘉云:“娘亲到底去了哪里呀,她什么时候回家?小树都没有见过娘亲……她不爱小树么?为什么不回家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在眼前,方嘉云温柔地捏了捏池树的掌心肉,道:“娘亲很爱小树,很爱、很爱。”
“娘亲比爱我都要爱你呢。”
他把池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眼泪便滑落下来。
池树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揉了揉方嘉云的脑门,道,“娘亲肯定也很爱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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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秋天就要来了。
方嘉云在前厅日常和方夫人拉扯关于池树的问题,方夫人想将池树送去乡下,给一家没有子女的农村夫妇收养,方嘉云则不同意,坚持要把池树留下,自行抚养。
吵着吵着,便吐了口血,迎面倒下,然后昏死过去,被人抬回房间,请来大夫看病。
池树不明所以地在后院自已捏土玩。
忽然,有人叫住他:“小弟弟。”
池树抬头,看向后院门口的两个高大男人。
贺远斜一眼便看出那是两个魔修,他们似乎是知道池树的身份,所以故意来到这里。
是为了带走池树么?
“给你个好玩的。”那两名魔修却只是笑着说,然后给了他一颗黑色的珠子。
池树站在门内一直不敢过去,那两个魔修便将珠子随手一抛,滚落到池树脚边,转身便离开了。池树看了半晌,蹲下来,把珠子拿起来看。
他将黑色的珠子举过头顶,太阳光一照,黑色的珠子就变成了紫色,里面一团黑雾会随着池树的动作幅度而散开、相融,对于小孩来说,跟新奇,也很漂亮。
他高高兴兴的把珠子收起来,但贺远斜直觉那么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直到冬天,方嘉云因为思念成疾,卧床不起,医生说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那颗漆黑的珠子一直没什么动静,池树将他放在衣襟里藏着,对于他而言,那是大人们的好意。
——在他得知珠子的真正用法之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冬日的一个晚上,池树被叫去方嘉云的卧房一起睡。
“小树,爹爹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方嘉云默了默,道:“你其实不是娘亲和爹爹的孩子,你的亲爹另有其人。我告诉你这个,只是不希望等你长大后才知晓此事,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不过没关系,爹爹就算死去了,小树也可以依然住在这里……”
“嘘。”小孩肉肉的手指放在他唇边,池树后怕地搂住他的脖子,道:“爹爹不可以说这个字。”
方嘉云的目光顿时温柔,他轻声道:“好。”
可尽管如此,在逢春之时,方嘉云还是死了。
临死前,他已经有了预感,如今的他早已下不来床,又不想让孩子面对亲人的离世,便撒谎想看花,让池树去摘。
梧桐树轻易不开花,但在那年春日却开得特别好看,池树个子矮,花了点时间,找了个凳子踩着爬上树折了一根带花的树枝,跳下树直奔方嘉云的卧房。
走近的时候,却听到了方家上上下下的哭声。
梧桐花是粉红色的,开得艳丽光彩,轻易被风吹落树枝。池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等后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方嘉云的尸体被抬出来,池树忽然将手里的树枝双手举起来,追着尸体跑,似乎想把花给爹爹看。
爹爹看不见了,因为树枝上最后一朵红艳艳的花,也随着风飘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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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嘉云死后,并没有遵从方嘉云的遗言留下池树,他们只觉得池树克父克母,是丧门星,自然而然地在一个夏天将他扫地出门,让他自生自灭。
从此,池树便成了一个流浪的小乞丐,他先是不知道自已被丢弃了,好几次回家回不去,似乎才意识到自已被抛弃了。
他没有哭,跟着流浪猫一路来到乞丐堆,他穿了几日地衣服早就脏了,勉强融入了集体。
“你叫啥。”
“池树。”
“你这么小的孩子,咋出来流浪了?”
“……爹爹死了,爷爷奶奶不要我。”
贺远斜听得有些想哭,天道为何如此喜欢折磨那些好好过日子的人?
若非秽罗骨,池秋怡不会死,方嘉云也不会死,池树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那边,乞丐大哥脏兮兮的手揉了揉池树的脑袋,说:“可怜孩子,以后跟着我吧。”
从此便将池树当小弟使唤,但也确实很照顾池树,什么能吃的都先留给池树吃。
当然,池树也没因此真吃到些什么好东西,几乎都是剩菜剩饭,馊了的包子馒头和米饭,最饿的时候还和狗抢过鸡腿。
池树的长命锁被卖了,黑色珠子也给卖了,他那骨头项链差点也被卖,好在乞丐大哥看不上那相项链,否则非得给池树收走不可。
长命锁没了,贺远斜便换了双眼睛,他又变成了一只猫,是流浪猫,跟池树关系很不好,因为它喜欢抢池树的吃食,池树会和它打起来。
当然,两边都讨不着好,有时候池树看它可怜,还会分一些给它吃。
四季轮转着,贺远斜数了数,已经过去两年了,这是池树十岁的时候,就要和刚穿书过来的他遇见了!贺远斜很激动,他太希望自已能快一些带池树脱离苦海了。
很快冬天就又到了,乞丐大哥的家人找了过来,但不乐意他带走池树。
乞丐大哥只好放弃带走他,临走前叮嘱池树没饭吃了就去找他,他家住在……
一辆马车路过,声音太大,池树没有听清。
乞丐大哥大概以为他知道了,便转身离开,池树呆了两秒才接受他没有依靠的事实,想追上去,可扒拉开人群,已经找不到乞丐大哥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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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树还是没有哭,他很饿,只是慢慢走在大街上,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在一家包子铺停下,蹲下。
“哪儿来的小赖皮,赶紧滚远点,别打扰我做生意。”包子铺的老板说。
他话虽这么说,却没那么绝情地将人撵走,只是不理他了。
不一会儿,流浪猫在人群里走着,被几只脚踹翻,最后叫着躲到小巷子里蹲着。它就蹲在池树对面,似乎被包子香味吸引,踌躇着踩着地上的雪花,想跳过去。
前头忽然传来声音,似乎是马车撞到了什么人,同时,一个少年忽然一脚踩在它面前,挡住它的去路。
它抬头时,贺远斜才发现那是他自已。
紧接着,寻无真人也慢慢晃过去,将十三岁的贺远斜拎出来。
贺远斜听见自已说:“师尊,你去管那边那个,我……我去管这边这个。”
说完,他看见自已跑去买了包子和糖葫芦,在池树面前蹲下。
“一滴眼泪,换一顿饱餐。”
贺远斜从来没有这样想揍一个人,想揍他自已,也从没有这样心疼一个人,心疼得他好想抱抱池树,马上把池树从这水深火热的日子里剥离出去。
为什么当时的他不直接带走池树,说什么要池树走剧情自已上山来?
贺远斜觉得当时的自已太可笑了。
他把一条鲜活的生命看做nPc,把这个现实又美好的世界看做虚无。
……他才是那个该受尽苦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