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仙长,在下只能把你带到这里了。”
长相怪异的黑白无常恭恭敬敬地将贺远斜迎到中间,贺远斜没拒绝它们地好意,扫视一眼阴阳路口的景象。
阴阳路口位于高山悬崖之上,可以清楚地将鬼界三分之一的风景纳入眼底。
黑压压的天空、幽暗漆黑的森林、一望无际却阴风习习的荒原,鬼界的景象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阴沉。
贺远斜站在两个高大的鬼差之间,他情绪不高,向来笑嘻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问道:“喂,你们为什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白无常道:“因为您的灵魂还是同一个。鬼界不认身体,只认灵魂。”
“啊真是,我都忘记了。”贺远斜板着棺材脸,皱眉说道。一向温柔的人忽然少见的生气了,或是外露情绪,简直让两个鬼差感到渗人,转头就想告辞。
“我们还要上工,恕我们不能继续带路,您往前一直走,走过三个鬼村,便可直达鬼市。”白无常温温柔柔地道。
黑无常说话的调子就有些冷了,“您如今的修为……还请暂时不要进入鬼村。”
贺远斜挑眉,无聊地找茬问:“你的意思是,我打不过?”
“不不不,贺仙长自然能力出众,只是鬼村总是一整个村子遇害,怨气重,还会收纳孤魂野鬼,您要想收拾自然轻轻松松,但会浪费很多时间,还是很棘手。”白无常马上接过话题道,说完还瞪了黑无常一眼,似乎在警告什么。
这位贺仙长曾经可是飞升成神了的,虽然不足一炷香便身死岭洲,尸首都没见着。
虽然不知道为啥换了具身体又活了,修为也降低了许多。
而且,这位活祖宗居然会问鬼族这种“怎么认出来的”奇妙问题,震惊程度不亚于他飞升一炷香就客死人间的经历。
贺远斜气压低,没给什么好脸色:“你们走吧。”
两个鬼差马上作揖告辞,如水蒸气般转瞬即逝地消失。
一盏茶的时间后。
白无常匆匆跑入鬼王殿,惨白悲伤的脸上露出诡异又讨好的笑容,“鬼王殿下!如您所说,贺仙长当真还活着,已由小的们带入阴阳路,不出意外,今儿个下午就能到宏凉村了。”
“宏凉村?”高位上坐着的男人虽是鬼王,身穿的玄服却精致又土气,第一眼惊艳,第二眼普通。
他原本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槐木椅上发呆,闻言,喜气洋洋地站了起来,周身鬼气荡漾,如同虫茧一般包裹着他。
片刻,鬼气消散,鬼王身穿玄色修身长袍出现。修身玄袍的胸口呈v字敞开,腰带束缚着窄腰,将整个人优越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精致的金边花纹沿着胸口的v领蔓延,骚气得很。
他邪魅一笑:“很好,我要去见他。”
白无常:“……”
活久见,鬼王开屏。
白无常道:“但我认为,也许您该换一张脸?”
“毕竟您这张脸……他说不定已经记下了。”
鬼王万分温柔地笑道:“说的对,可不能让他把我认出来了。不过,你这话说得我不太高兴,下去领罚吧。”
白无常:“。”
·
A9:[喂,宿主,能不能不要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
下山的路上阴森鬼气,鬼木长得歪七八扭,树身上长出类似于人脸的疙瘩,树枝上还挂着不知是尸体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随着阵阵阴风飘扬。
鬼界的恶趣味和它们所喜爱的阴沉事物一样,无趣又单一。贺远斜对那些吓唬人的东西视而不见,冷漠得像是行尸走肉。
A9怀疑他的灵魂已经出窍了:[宿主……不就是把池树丢下了么?他反正也只是书里的人物。]
是啊。贺远斜喃喃自语:[确实……只是nPc一样的存在。]
[所以您在苦恼什么呢?您是在做正事呀。私情什么的,留到正事之后好好解释清楚不就好了。]A9道,[真看不懂你们这些人类。]
A9虽然只是个人工智能,但说的在理。贺远斜打起精神,道:[你说得对,我把事情做完,再好好跟他道个歉。]
A9用“孺子可教也”的口吻道:[这才对嘛宿主,打起精神来!]
[哎不对。]贺远斜沉默两秒,问:[上次进入磁场内部的时候,你好像断线了。为什么这次又可以了?]
A9骄傲道:[因为我升级系统了!]
[展示一下。]
[前方一百米有只孤魂野鬼。]
[?你升级了导航?]
[呃……是的,导航升级了。嗷嗷,前方两百五十米,有一只……小猪的鬼魂。]
[。]
你升级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贺远斜的表情差点被离谱到离家出走。
[说真的,我这个很有用的。]A9不服道:[我跟你讲啊!前面一百米的那只孤魂野鬼是个漂亮的女鬼哦!]
[不过她好像一直在重复自已自杀的过程,好像是溺死的哎。omg,宿主,她需要帮助!快去来一波英雄救美吧~]
贺远斜原本不想管,但助人为乐是美德,便跟着它的指示音走到一口槐树下的枯井面前。
旁边几棵鬼树的根穿过漆黑的井水,延伸进井底,挡住大半的视线,贺远斜左瞅瞅右瞅瞅,没看见个鬼影。
他刚想问貌美如花的女鬼在哪儿,一只惨白如玉雕的手从枯井下伸了出来,扒拉着鬼木根,尖锐的指甲陷入了根里。这树根上有无数爪印,不难看出,这玩意儿确实重复了很多次从井底爬出来的过程。
贺远斜被吓了一跳,只听井里“嗬嗬”的声响越来越大,一颗湿漉漉的鬼头慢慢从水底浮现,水流从她挡在脸前的黑发中滴落,慢慢从水里爬出来的动作幅度太大,引得水花四溅。
贺远斜并不怕鬼,但被这么忽然一吓,险些两眼一闭腿一蹬就去了,好在女鬼将那渗人的黑发撩开,露出一张端庄大气的绝世美人脸。
女鬼:“嗯?这位少侠,你迷路了么?我可以帮你指路哦。”
她嗓音清甜,五官大气,一举一动不失优雅,身上穿着的衣服哪怕被水打湿,普通又简单,像是没落了一般,也掩盖不了大家闺秀的气质。
贺远斜一顿,无奈地笑了下,“该寻求帮助的是你吧。”
枯叶被踩在脚底,贺远斜垂眸看了一眼井口外一圈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朱砂所画的封印阵,伸脚用脚尖戳掉阵线下的泥土。
阵线一歪,整个阵法就废了。
女鬼:“……?”
她呆呆地看着贺远斜,满脸写着“这也可以?”
“啊,这种阵法是专门压制鬼的。所以你没办法这样做,只有活人可以。”
“你是活人?”
贺远斜挑眉,“看不出来么?”
女鬼带着歉意道:“抱歉,我太久没有见到活人了。大概有十五年了吧……”
贺远斜前几年才来过鬼界,根本不可能没见过她。他道:“没见过活人?可能是因为你这十五年待的地方和现在不是同一个吧。”
“怎么会?”女鬼一愣,开始回忆这十五年被困的光景,喃喃道,“明明景象没什么区别啊。”
这大概是个路痴。贺远斜不置可否,只道:“姑娘,我还要赶路,便先行一步了。”
他说着,便要越过女鬼往前走。
“恩人请、请稍等!”
他走出几步后,女鬼忽然在身后叫住他,似乎付出出了莫大的勇气,她垂下头,低声说:“恩人可否……再帮我一次。我看得出,您是修土,或许您可以帮我……”
A9早已经被美色蛊惑:[宿主帮帮她吧,宿主宿主,嗯哼哼哼,美人的忙你都不帮,你帮谁的呢!别只看着池树啦,他再美也是个男人啊。]
“恩人,求您了。”女鬼泪眼朦胧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实在是不得已……”
贺远斜看着她满脸水流的脸,泪水已经和井水彻底融合,分不清彼此。
不知出于何种恻隐之心,贺远斜思考两秒,答应了她的请求。
“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帮我找我的女儿。我死的时候她才刚出生,很小一只的。她……她应当也是活不了的,但无论如何,也都是我的女儿。”
“你有没有想过,你女儿去投胎了?”贺远斜道,“刚出生的婴灵,应当是由黑白无常亲自送入轮回的。”
女鬼一愣,很不好意思地说:“是么,我没这么死过,不太清楚。”
A9:[……她,大概是个笨蛋美人。]
贺远斜也被她的发言震惊了,心道刚刚在这女鬼身上看见的大家闺秀气质大概是错觉。
女鬼看他一脸呆愣,尴尬地抓了抓裙摆,道:“既然可能已经入了轮回,那便算了。谢谢恩人愿意帮助我。我这就前往轮回道去了。”
贺远斜总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他不太想现在就放走她,于是道,“不若你跟我一起吧,我送你去轮回道。你已身死十五年,这么久还没有入轮回……”
后半句不需明说,也知道其中的含义。
女鬼闻言对他回眸一笑,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就又回来了,“是么,那便谢谢恩人了。”
·
严骁随寻无真人和师妹虞望熙前往皇宫面圣。
“师妹,你们见到了池树?”严骁放慢步子,和小师妹并肩走。
小师妹才十五岁,身为皇家贵女的气质越发深入骨髓,她性格的冷漠和身为修土的正直善良,彻彻底底融入了这矜贵的气息当中,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成熟稳重,但严骁知道,他的小师妹脾气有多奇怪。
比如,提起他们的二师兄池树的时候。
虞望熙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难以掩饰的愤怒,“别提了,他居然敢对师尊动手!师尊已是飞升期的修为,他才出窍期期,怎么可能打得过。”
“不过,他修炼得快,修为一向比咱们多两个元期,如今我也到了出窍期,他竟还停在这里,没有升上合体期。这一年都干什么去了?”虞望熙咬牙切齿道,“而且身上灵力如此虚弱,要死不活的样子。若不是……若不是……他早就死在师尊手下了。”
严骁了然道:“你替他求情了。”
“……”
虞望熙沉默半晌,道:“若不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但如今,这份情在那日便断了。他杀了师兄的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报。”
严骁看向她,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像是印记一般深深印在严骁脑中。
他忽然回想起,池树扮做“尤灵鸢”接近贺远斜时的场景。
池树什么都不做,只像从前那样撒撒娇,掉掉眼泪,从未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
唯一过分的大概就是,看不得他和贺远斜靠的太近。
因为皇帝要见的只有寻无真人一人,他的两位徒弟便等候在大殿后庭院的荷花池亭里。
严骁刚坐下,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糕点和茶水,他拿起一块糕点,刚沾上嘴唇,一阵风尘凭空铺上脸,手里的糕点随之掉落,严骁刚睁开眼,便猝不及防地被揪住衣领抓了起来。
抓着他的少年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苍白,表情狠厉,眼角泛着红,明显哭过。他眼神中的杀意宛如奔腾的江海,声音略哑地问:“师兄是不是在你这里?”
“池树!”严骁还未做出反应,虞望熙拍案而起,“你竟敢出现在这里,还有,师兄已经死了,你亲手杀了他,难道忘了么?这还要怪到三师兄头上么!”
“住嘴!”池树恼怒的吼道,他看着自已曾经的小师妹被吼愣的表情,眼里的泪水再次涌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懂什么……能不能,别碍事。”
说的话冷酷无情,脸上的泪水却是无法掩盖的真情。
池树胡乱抹掉眼泪,咬牙切齿道:“严骁你说话。”
“师兄不在我这里。”严骁冷笑,“你不是总像一条狗一样粘着他么,被甩掉了?”
这话简直杀人诛心。
池树的眼泪一下子又掉了下来,似是想要骂人,却被一脸懵逼的虞望熙打断,“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师兄……还活着?”
说完,她忽然被回忆拉到那个漆黑的夜晚。
扮做少女的池树当时藏在谁的身后来着?
是那个叫做何远的男人。
“师兄到底在哪儿?”虞望熙瞪大眼,一把抓住严骁的胳膊问,“为什么瞒着我,瞒着师尊?不对……师尊或许早就看出来了,你们都瞒着我?”
“既然不在你这里就算了。你们自已说吧,我去找师兄。”池树转身就想走,被严骁拉住。
严骁道:“一起去吧,我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说着,他似乎怕池树反悔,主动用灵力带着对方传送离开。
虞望熙:“等等我我也要一起……啊!别再把我当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