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斜心中警铃大作,从没想过自已运气那么背。
他只是想回屋睡觉,结果遇见这事儿。
荷花池的假山后面,贺远斜曾在衙门见到的、躲在金承后面哭泣的小少年,被满身邪气覆盖的高大黑衣人逼进角落。
小少年泪眼朦胧,手拿一柄短刀挡在胸前,两条腿直打颤,嘴里说着什么。
而小少年面前的黑衣人足有两个他那么高,已经完全超出正常人的范围。
它戴着黑帽,邪气从他的鼻息流动,露出的面孔格外渗人,双目赤红,嘴角咧到耳后根
——并非夸张,而是真正的裂开了,一张嘴就可以清晰看到那发黄尖锐的牙齿,甚至能幻视对方吐在自已脸上的腥臭气息。
是典型的魔族人,甚至是魔族中最低级的怪物魔种,智力不怎么样,很容易被更高级的同族人控制。一生都无法化形为人,还畏光,所以只能披上黑斗篷。
和昨天晚上与严骁打起来的那人气息完全不同,两者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看来不是同伙。
因为隔太远,贺远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尝试读唇语。
贺远斜读完唇语,了解了个大概——你快……在哪儿,我不想死……我父亲……不会放过你。
贺远斜:“……”
唇语这一门学识真不是人学的。嘴型在不同情况下总会有变化,尤其是这小少年极度害怕的时候,嘴唇都有点张不开,那声音估计都是哼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
贺远斜想了想,在“继续偷听”,和“快点跑路通知严骁”两个选项里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赶紧快跑吧,他现在就是个没灵力没修为的凡人,他这肉.体凡胎可禁不住魔族一顿造,低阶也不行。
然后,一脚踩到枯败的树枝,树枝发出清脆的痛呼,然后裂开。
贺远斜:“……”
真的,没谁可以逃得过偷听被逮的命运。
就在下一刻,贺远斜和黑衣人同时动了,前者把腿狂奔,后者拔腿狂追。
庭院里开着乱七八糟的花,完全没什么遮挡物。
他狂奔几秒,就被抓住肩膀用力提起来,紧接着随着耳边刺耳的风声被扔开几米远,悬空时,他的整具身体都麻木了,然后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就好像四肢都被摔掉了一样疼。
那魔种抬腿,起码五十厘米的大脚一下子踩在贺远斜胸口上,还没缓过劲儿的贺远斜当场就吐血了,努力眨眼,视线却怎么都无法对焦,模糊又涣散。
他没了修为还真是任人宰割的废物啊。
贺远斜忽然回想起他央求严骁带他来金家时,严骁说的话。
他说他会死。
贺远斜想哭。那时候他不信,现在简直不要太信。
身上一轻,大脚马上又要踩下来!
贺远斜睁大眼,模糊的视线里,黑色的影子笼罩着他半边身体,实在可怕。
他紧咬唇瓣,想起当初和师父对练的时候,师父虽然没踩他,但却拿着剑刺他,吓得他一个激灵,耍了个小技巧,踢得师父一个踉跄,这才没有成为师父的“剑下亡魂”。
在这个瞬间,魔种的脚下落的速度在他眼中越发慢了,也越发清晰。
贺远斜撑着一口气,颤抖的手抓住魔种的脚,借力将自已推开,彼时,哪只脚已经落下来,擦着他的腋下踩进空位。
同时,贺远斜的下半身以极快的速度屈在胸前,一脚蹬在魔种的脚踝上,再次借力把自已推出去两三步的距离。
后背贴着池水发出的凉意,他费力地翻身,刚好掉进了荷花池里。
被控制的魔种身上有符箓,被水淋湿了就作废了,所以控制者不会让自已的傀儡泡进水中。
贺远斜在赌,赌哪只魔种被制成了傀儡,不会跳进水要了他的命。
他好像赌赢了。
荷花池不深,他很快就沉入底,嘴角的鲜血被池水吃干抹净,视线里,那抹红色稀薄得像是轻纱。
然后,他看见有人跳进了水里。
那人在水里背着光,贺远斜看不清对方的脸,意识消失前,他被温热的掌心覆盖了手臂。
·
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次翻起涟漪,尤灵鸢抱着贺远斜从池里站起来,游上岸。
严骁三两下弄死了魔种,和刘晓东他们一起来到池边。
看到尤灵鸢游到岸边,他伸出手,示意对方把怀中的青年递给他,刘晓东和柳桉月也都伸出手要拉尤灵鸢。
尤灵鸢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抱着贺远斜从另一边上岸,她瘦小的身板拖着湿漉漉的长裙,怀中还抱着个人,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但她步履不停,抱着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穿着一身黑的高马尾在旁边看戏很久了,手里无聊地把玩一把匕首。
等来姗姗来迟的玄殷,见对方就要跑去魔种的尸体面前,他抬手拦住对方:“别看了,那具魔种的尸体,是那个姓严的了。”
“玄棋,你刚刚为何不出手?”玄殷蹙眉:“师父若是知道了……”
“你提他做什么。”玄棋表情冷了下去,“我就是爱看热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着,转身要走。
临走前,随手一甩匕首,匕首破风而过,带着一股烈风径直插.入假山,假山瞬间裂开无数道裂口。
躲在假山后面的金殊脸色煞白。
“出来吧。”
眼看高马尾的少年和玄殷一前一后的走远,严骁走上前冷漠道。
他刚刚杀魔种去了,杀完又着急贺远斜,因此没管那个藏在假山后面,他早就发现的小少年。
可如今,贺远斜已经被尤灵鸢抱走,他呆愣地看着那处好一会儿,回神时,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打假山。
他便将心思放在了要事上。
金殊抖着嘴唇出来,他刚刚眼看着这位白衣修土两剑便杀了那高大可怕的东西,探头的时候,又看见严骁剑上的血,和刘晓东身上被溅上的红色,吓得泪眼汪汪。
他嗷地一声就哭了:“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若是出了差池,我父亲和伯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还以为一切都没有暴露,嚷嚷着大少爷的架子和脾气。
严骁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分布工作。
他叫住刘晓东,让他把尸体收起来,回头要研究来处。
刘晓东听话地点头,拿出一个玉葫芦,念了咒,就将尸体吸收进了葫芦里。
严骁又叫他把葫芦给柳桉月,让柳桉月把葫芦放进他屋里的时候,顺便在他屋里翻点药丸,给贺远斜送去。
在此期间 金殊满嘴骂骂咧咧,但谁也没有搭理他。
直到柳桉月拿着葫芦就走了,庭院一时只剩下严骁、刘晓东和金殊三人,金殊讪讪地闭上嘴。
目光捕捉到严骁拿出一张手帕,刘晓东便想到对方的习惯。
严师兄有些洁癖,无论杀魔还是杀鬼,都不喜欢身上沾染它们的东西,所以每次都会在身上施加一道法术,保持衣物清洁,但他的剑不会。
而现在,严师兄的染尘剑被魔种黑色粘稠的血水笼罩大半。
饮血是剑的本能,但严师兄不让染尘剑喝这种乱七八糟的血,他素来用自已的血养剑,而其他的血,自然要擦掉。
染尘也不贪嘴,所以它和它的主人才能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刘晓东下意识看到那双白玉一般的手握住剑柄,然后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
“你……你们要干什么?”金殊缩着脖子问。
严骁面无表情,道:“去见了你父亲再哭诉吧。”
·
陆毅没到处跑,他是唯一一个留在大堂的人。
因为他不太想动。
大厅里,金承已经面色铁青地跪下了,阿莹跪在他旁边,眼神冷漠,毫无畏惧。
金家老小嫡旁全都在大堂里了,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金兴瑞大喊别吵了,红着眼睛几次想问阿莹和金承,他的女儿去哪儿了。
可每当他要说出口,陆毅就会用不冷不淡的眼神看他。
他不得已闭上嘴。
旁系,也就是金承的父亲金卓。
他眼看着金家人一个个踏入大厅,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的儿子,用好奇和嘲笑的口吻窃窃私语,实在难以忍受,悲痛地抓住金兴瑞的手腕:“大哥!我定会让承儿他们说出相宜的下落,你让其他人走吧!”
“大哥,你只大我三岁,你的女儿是老来子,我的儿子就不是么?如今这一遭……让他们以后如何做人啊!”
“你儿子今年可就弱冠了,我女儿今年才十四岁未满!”金兴瑞这一生未有妾室,他与自已的夫人相爱几十年,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个可爱的女儿。
而三妻四妾的金卓,居然敢同他这样说。
他气急攻心,险些站不稳,被金夫人扶着才继续道:“你虽四十才有后,但嫡庶子足有八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凭何同我谈你儿子的前途!?”
“我女儿呢,我女儿该如何!”
“老爷……老爷!”金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夫妻俩抱在一起痛苦。
金家其他人面面相觑,想问问这么回事。
陆毅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冷漠道:“都闭嘴。”
他声音很轻,随口一说,但大厅里所有人都闭嘴了。
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指挥使……你也在这里。那我们多久再……”
“等人。”
“好嘞。”
说话那人退回人群,众人自已找个地儿坐着、站着,等那些大师们回来。
很快,他们就等来了。
只是不见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