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花间一壶酒【完结】>第二十一章 梅神灵女

  花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 对着大娘歉声道:“对不住,竟是忘了。”说着,便从钱袋子里摸出三枚铜钱, 放在了大娘的摊子上。

  大娘一边收铜钱, 一边自夸:“我这梅花糕可是方圆百里独一家!可不是我夸,但凡是吃过我家梅花糕的夫妻, 下一年必定喜得贵子!”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霍桐儿, “可得多吃几口。”

  霍桐儿又拿了三枚铜钱放在大娘摊子上, 顺手拿了一串梅花糕起来,递给了花九, 话却是说给大娘听的:“承大娘吉言, 可是, 我更喜欢闺女。”

  大娘笑道:“闺女好呀!贴心!”

  霍桐儿没有再搭话,牵住了花九的手:“慕言, 走, 那边瞧瞧。”

  “嗯!”花九跟着霍桐儿往人群里走了几步, 刚想咬一口梅花糕吃, 却被身后莽撞往前挤的人撞了一下手肘,险些将竹签子戳到前面的那位大哥肩上。

  花九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这里人多,我还是去街边吃吧。”

  “嗯。”霍桐儿跟着花九来到了街边, 这里是个卖花灯的摊子,摊子上面挂着、摆着数十盏灯笼,形态各异,色彩不一, 从兔儿灯到荷花灯,应有尽有。

  霍桐儿从花九手中接过自己的那一串梅花糕, 并没有急着吃,淡淡地扫了一眼摊子上的花灯,最后视线落在了当中最别致的梅花灯上。

  花九两三口就吃掉了自己的那串梅花糕,发现霍桐儿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便张口向摊主小姑娘询问:“这盏梅花灯怎么卖?”

  小姑娘连忙摆手道:“这盏不卖的。”

  “不卖?”花九愕然。

  小姑娘解释道:“这盏是去年从梅神那里求来的梅花灯,可灵验了,自从用上后,每逢庙会总能把我的灯笼都卖光,小赚一笔呢。”

  霍桐儿忽然有了兴致:“这么灵验?”

  “姑娘应当是外地来的吧,我跟你讲,我们梅来镇的梅神,可是天下第一灵!”小姑娘提起梅神就来了兴致,“每逢庙会,总有外地的客商过来求神,运气好的,还能被选作梅神灵女,在梅神庙受梅神庇佑一个月。”

  霍桐儿笑容微僵:“受梅神庇佑一个月?然后呢?”

  “然后飞升了呀!梅神庙的庙祝说,灵女飞升成仙去了,定能庇护家人,三代长荣。”小姑娘期待地望向梅神庙的方向,“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神缘,我若成了神,就给阿娘多变几床棉被,这样她半夜就不会被寒气冻醒啦!”

  “哦。”霍桐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花九提起一盏兔儿灯,放下了两文钱:“姑娘生意兴隆啊。”说着,便一手提灯,一手牵着霍桐儿往人少的地方走。

  “我上回来的时候,恰好错过了庙会,所以也不知这梅神灵女到底是怎么回事。”花九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向霍桐儿诉说。

  霍桐儿自是不会相信“飞升成仙”一说,如若世上真有神仙,也当是历经千辛万苦方能成神,岂会被梅神点中就一朝成仙?

  “我想去瞧瞧。”霍桐儿打定了主意,“人不会凭空消失成神,如若当中有鬼,必须报官。”

  “我陪你,小心行事。”花九点头,她也觉得这梅神透着一丝诡异之气,“若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你答应我,你先走,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其实我……”

  “答应我!”

  霍桐儿本想告诉她一个小秘密,可瞧见花九这般认真,她只能点头应允:“你也要答应我,不要逞能。”

  “嗯。”

  两人约定之后,便向梅神庙的方向挤去。

  梅神庙就坐落在东边的长河边上,一侧悬空是河,另一侧是隆起的小山丘,整个梅神庙一共是五个院落,左右各一个,沿着中轴一共是三个院落。左边小院是百姓们祈福的小院,与寻常寺庙一样,种着一棵大槐树,上面已经悬满了百姓们祈福的红色小牌子。右边是庙祝平日歇息的地方,鲜少有游客进去。

  进入梅神庙的第一个院落,便是今日请梅神的主坛口。那些请梅神的巫人手持梅枝,又跳又叫,看上去怵人得很。可围观的百姓们只当是祥瑞,每见巫人口中喷火,无一不大呼惊叹。这些把戏在霍桐儿与花九看来,与外间杂耍无异,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霍桐儿眼尖,瞧见中间的院落大殿殿门关闭,里面却灯火通明,便佯作好奇,向身边的一位大婶问道:“大婶,我是从外地来此求子的,不知这里的规矩,所以想多问两句。”

  大婶热情地答道:“求子啊!那是大好事啊!我瞧夫人生得慈眉善目的,定是有福之人,相信梅神一定会保佑夫人,心想事成。我家世代都是梅来镇的人,知道的不少,夫人想问什么,尽管问!”

  霍桐儿觑望梅神殿:“为何梅神殿要关着?”

  “等梅神灵女开启呀!”大婶激动地介绍着,“等请神仪式结束后,庙祝便能根据梅神指示寻到灵女,再由灵女开启殿门。”

  花九追问道:“这仪式持续多少年了?”

  大婶想了想:“原先只有请梅神的,十年前老庙祝走了,新庙祝上任以后,便说梅神下了法旨,每个月都要选个灵女白日飞升……之前都是外地的姑娘们中选,去年四月,我家隔壁的二妞中了,那个灵验啊!她老爹当晚就在自家的水井里打出好几锭白花花的银子!现下我们那条街,就她家的房子修得最好,真的是梅神显灵,羡慕呀!”

  花九鱼霍桐儿相互看了一眼,每年十二个梅神灵女飞升,十年便是一百二十个姑娘凭空消失了。这飞升的人数之多,两人实难信服。

  轰!

  只见巫人喷出一口碧色之焰后,像是疯了一般又跳又叫,最后停在了一个水灵灵的十五岁小姑娘面前,吓了那小姑娘一跳。

  “灵女……”巫人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小姑娘害怕地牵着妹妹的手就跑。

  人群开始沸腾,巫人指向那个小姑娘,激动地大呼:“灵女!灵女!”

  庙祝大手一挥,便有十余名护镇的壮汉挤开人群,朝着那两个小姑娘追去。这可是灵女,没有谁敢拦阻这些人,纷纷让开道来,由着他们很快追上了那两个小姑娘,将两人团团围住。

  “你们想做什么?!”人群中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那女子拨开人群,冲到了两个小姑娘身边,将两人护在身后,急道:“她们都只是孩子,若有做错的事,我会教训,若有损失,我也会赔,只求你们饶她们一回。”

  庙祝是个尖嘴猴子的中年汉子,他笑道:“婶子大喜,梅神指示,您的这位大闺女是这个月的灵女,她们没有做错什么,您可以放心。”

  女子听到这里,看看自己的两个闺女,又看了看庙祝:“你说,我家大妹是梅神灵女?”

  庙祝往前一步道:“对!是灵女,这不,还等着灵女开启殿门,将梅神请奉入殿呢。”

  “阿娘,我怕。”大妹揪紧了女子的衣摆,“我不要跟阿娘与小妹分开!”她的眼底只有惊恐,她才不想做什么灵女,她只想跟阿娘与小妹在一起,一日都不要分开。

  小妹也舍不得姐姐,抱着姐姐哀求母亲:“阿娘,不分开,我要阿姐。”

  女子点头道:“不分开,我们娘儿三个永远不分开。”

  庙祝挑了挑眉:“这可就难办啦,梅神已经下了旨意……”

  “我才不要当灵女!”大妹打断了庙祝的话,视线对上庙祝的视线后,竟是被庙祝那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跳,“鬼!鬼!”大妹惊呼,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神神叨叨的地方。

  “拦住她!”

  庙祝先一步下令,汉子们将大妹的退路堵住了。大妹惊恐地往后退,可她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梅神庙外的长河。现下已是冬日,虽说长河没有结冰,却刺骨的冷,她一个小姑娘若是不慎落了河,那可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女子急道:“我们娘儿三只是路过的,不是梅来镇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大妹吧!”说着,女子便对着庙祝跪了下来,“求求你!放过大妹吧!”

  庙祝阴着笑,肃声道:“这是你家大闺女的福气,是梅神亲点的灵女,我做不了主呀。”

  “阿娘,我不要!”大妹在河边绝望地摇头,寒风自长河自下而上的吹来,吹得她的腿瑟瑟发抖,“我不要!我不想跟阿娘与小妹分开!我不要!”她越想越难过,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阿姐!我要阿姐!”小妹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这还是头一回遇上灵女不愿做灵女的,梅来镇的百姓们对灵女一事深信不疑,只觉这三人是不识好歹,当即大骂起来。

  “天大的好事,竟然还不要!”

  “小姑娘,你可是要成仙的人!”

  “你这个当娘的也是,你家大闺女飞升之后,你可是要大富大贵的,哭什么呢?”

  “误了开殿吉时,梅神可是要大怒的!”

  “抓起来!”

  “对!抓起来!”

  听着群情激昂,汉子们也没了耐性,当即动手捉拿大妹。大妹躲开了第一下,却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长河里跌了下去。

  “大妹!”

  “阿姐!”

  女子与小妹嘶声惨呼,人群也发出一阵惊呼。这小姑娘落了河,多半是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愿意下河救人。不仅因为长河水冷,还因为长河看着舒缓,其实下面暗流涌动,水性再好的人,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妙娘,上面交给你。”

  “慕言!”

  只见花九将兔儿灯递给了霍桐儿,踏着好几个汉子的肩头掠近河边,凌空解开了身上的大氅,一个猛子钻入了长河。

  哗啦啦——

  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声,甚至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说这救人的公子是傻子,多半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霍桐儿为花九悬着心,拼命挤开人群后,提着兔儿灯在河面上照了照,却不见两人的身影。这下她更慌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回头对着左右的汉子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救人么?”

  “这长河水,又险又急,下去也是送死。”

  “你!”

  “夫人,你也不拉着你家相公……”

  霍桐儿又怒又悲,花九好心救人,还成了她的错了?她怒声道:“水急可以用绳索啊!梅来镇那么大的镇子,难道一条绳索都拿不出来么?!”

  “去拿绳索。”庙祝淡淡地吩咐。

  汉子们是动了,却是那种慢条斯理的动。

  霍桐儿看不惯他们,当即喝问道:“县令大人在何处?”

  “大人今日不适,在府中休息。”庙祝回答了霍桐儿,“这事,大家都看见了,都是意外。你家相公好心救人,若是折了命……”

  “你住口!”霍桐儿喝止庙祝,“不是你强逼那小姑娘当灵女,怎会惹出人命来?”

  “这话可就不对了,梅来镇月月都要选灵女,这是人人皆知的习俗。梅神若是怒了,不护佑梅来镇了,这是头等大事!”庙祝反驳。

  女子与小妹此时跪在河边,抱头抽泣,一心只想花九可以救回她们的家人。

  “人命才是大事!”霍桐儿凛声呵斥后,环顾众人,“大燕是有律法的!杀人亦是要偿命的!”

  “我……我反正看见了,是那个小姑娘自己摔下去的!”

  “对!也是那位公子强出头,自己跳下去的!”

  霍桐儿听着百姓们这些推诿之言,忽觉心寒之极,一字一句道:“今日若是慕言与那小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会一纸状纸送至辰州太守府!”

  庙祝听见这话,不得不重新打量霍桐儿,想来这位夫人多半是个有来路的人,否则也不会直接找辰州太守,而不是梅来镇县令。此事不宜闹大,还是大事化小得好。

  “夫人这话言重了。”说完,庙祝递了眼色给巫人,“快些帮着捞人啊!”

  “是!”

  原先慢吞吞的汉子们开始动了起来,河边很快便被灯笼照了个亮。打鱼的驾了自家的小船沿着河岸一路搜寻,只望能早些找到那两人,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呜呜……”

  霍桐儿担心得紧,瞧见那对母女无人管顾,于是走到她们边上,柔声安抚道:“我相信慕言会把小姑娘带回来的。”

  “谢谢……谢谢……”女子哽咽难语,只能对着霍桐儿叩首。若是为了救她女儿,还搭上了这位夫人的相公,她是真的难辞其咎,要怎么还、怎么偿?

  “夫人……救救阿姐……我不能没有阿姐……”小妹满眼泪花,眼巴巴地望着霍桐儿,不住哀求,“我要阿姐……呜呜……”

  霍桐儿弯腰扶起女子与小妹,轻柔地擦去小妹脸上的眼泪,她想安慰她,可此时她也是个需要安慰的人。

  慕言。

  霍桐儿转眸望着长河,连呼吸也凝滞了几分。她俯身捡起了花九落在岸边的大氅,抱得紧紧的。回来,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在那边!”

  忽闻远处有人大呼,人群涌动,只见花九满身狼狈,抱着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沿着河边小路走了过来。

  她的唇已经被冻得发紫,发丝已乱,一边走,一边呼道:“叫大夫!快叫大夫来!”

  “慕言!”

  霍桐儿跑得极快,也跑得踉跄,这一百多步路,仿佛是忘川的这边与对岸,她生怕跑慢一步,她会再也瞧不见花九。

  分明没有刺眼的光,霍桐儿却忍不住想哭。

  花九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与温暖,因为寒意刺骨的缘故,多了两分轻颤:“我水性好着呢!阿嚏!”话才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霍桐儿又急又心疼,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先把湿衣服换了!”

  花九微笑点头:“等事处理完了就去。”

  “大妹!”

  “阿姐!”

  那母女二人跑了过来,从花九怀中接过了兀自昏迷颤抖的大妹,一面感谢花九,一面急唤大夫。

  “大夫,大夫,救人啊!”

  众目睽睽闹出的事,必须众目睽睽下解决,才算妥当。庙祝很快请了大夫过来,又从梅神庙中取了一身干净道袍出来,先让花九换上。他做的妥帖,自然是无可指摘。既然没有出人命,灵女的事便是梅来镇自己的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花九裹着大氅,尚未从寒气中暖过来。霍桐儿就坐在她的身边,心疼地给她暖着耳朵,觉得掌心凉了,便呵暖掌心再给花九暖上,只望她早些暖起来。

  大夫给大妹看完后,只道是受惊受寒,休养两日便成。当即命人煮了姜汤,给大妹送来一碗,也给花九送去一碗。

  女子照顾着劫后余生的女儿,心疼得恨不得落水的是自己。

  霍桐儿接过姜汤,舀起一勺喂给花九:“快些喝下,去去寒。”

  “妙娘,帮个忙。”花九凑近饮下,却用气音叮嘱霍桐儿,“重提灵女之事,让那小姑娘把殿门打开。”

  霍桐儿愕然,也知不能在这个时候详问。

  花九轻笑道:“救人要救到底,才算功德圆满。”

  霍桐儿迟疑,并非是不想救人,而是现下就她们两个人,真动起手来只怕是要吃亏的。最初她也只是想暗查清楚,然后报官解决,如今事情已经闹大,是不能再往下查探了。毕竟整个梅来镇的人是相信梅神灵女之说的,她们两个只是平民百姓罢了,有些话说了苍白,还招恨。到时候事情没查明白不说,还会身陷此处,陷身危地。她回想那庙祝的眼神,照说这些庙祝应当是和颜悦色的,可她看着庙祝,怎么看怎么觉得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她经商多年,也算会识人,这庙祝绝不是什么好人,她的第一印象也是没有错过的。

  花九看她犹豫,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故作撒娇道:“妙娘,再喂我一口。”

  “好。”霍桐儿舀起一勺,吹了吹,喂了过去。

  旁人看来,这两人不过是劫后余生的打情骂俏,倒也没什么稀奇。

  花九借着喝姜汤,低声道:“是神是鬼,开门便知,放心,不只我们两个好奇。”

  霍桐儿眸光一紧。

  “琼林宴,旧友。”

  听到这里,霍桐儿舒了一口气,把姜汤往花九手心一塞,站了起来。

  庙祝瞧见霍桐儿有了动作,先下手为强道:“夫人还有何指教?”

  “今日冒昧,我与夫君这就离开。”

  庙祝显然是没想到霍桐儿会这样说的:“这就……走了?”

  “难不成,庙祝想我们留下观礼?看灵女打开梅神殿,飞升成仙?”霍桐儿反问,故意提醒诸位,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庙祝寻思片刻,想来是那小相公险些折了,所以才让这位夫人转了念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离开为妙。

  女子听见霍桐儿这么说,顿时大乱:“夫人!您不能走!您走了,我家大妹怎么办?”

  “我家夫君为了救你家大妹差点丢了命,还不够么?”霍桐儿淡淡反问,她知道女子无法反驳,便转身将花九扶起,准备离开这里。

  庙祝见他们欲走,倒也不留,两个多管闲事的外地人愿意退一步,他也乐见这样的结果。

  “郎君心善,梅神一定会保佑你们,岁岁平安。”

  “承庙祝吉言。”

  花九随口应了一声,由着霍桐儿扶着,走出了梅神庙,渐行渐远。

  走至庙街拐角的巷口处,只见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红衣官员掀起车帘,对着花九笑笑:“花小九,别来无恙啊。”

  霍桐儿细看此人,鬓有微须,双目清澈,似是二十出头,身上淡淡地泛着一股书卷气。

  “同榜状元郎,陛下钦点的刑部员外郎,张慎。”花九向妙娘介绍完后,便向张慎介绍自家娘子,“她是我家娘子,霍桐儿。”

  张慎眸光大亮,重新打量了一眼霍桐儿,不悦道:“小九啊,家有娇妻竟还敢下河救人,今晚若不是本官在,你让人家怎么办?”

  花九歉然:“今日,是我欠张兄一条命,我记下了。”

  “嗯,要真的记下!”张慎手中的扇子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花九的脑袋,含笑对霍桐儿解释,“弟妹莫怪,打他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你是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我的属下在长河附近,这小子早被卷进水洞里面去了。”

  霍桐儿知道今日救人凶险,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凶险。她感激地对着张慎福身一拜:“大人救命之恩,妾身必定重谢。”

  “如此,本官便不客气了。”张慎笑笑,看向了花九,“礼部尚书最爱你的字画,小九,这回你得给我写一幅。”

  花九莞尔:“不只一幅,这次送张兄两幅。”

  “无功不受禄,一幅足矣。”

  “张兄愿意彻查梅神一事,这是梅来镇百姓的福气,必须再送张兄一幅。”花九直接点明。

  霍桐儿恍然,之所以今日张慎的人可以救下花九,多半是在梅神庙附近部署了。此事能惊动朝廷的刑部员外郎,大抵是有人在灞陵告了状,或是灞陵的什么案子牵扯到了此处。

  张慎缓缓走下车来,望着庙街熙熙攘攘庙街,徐徐道:“今年四月,辰州东边的几个小村子闹了一场疫病,朝廷颇是重视,便让灵枢院带着弟子先行赶赴辰州。人来了,疫病也消解了,院首上书朝廷,讲明一切后,便带着弟子们赶回灞陵。中途,两个弟子染上风寒,不能跟随灵枢院一起北上,就在小村里养了半个月。后来,这两个弟子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花九接口道:“张兄最后查到了这里?”

  “线索表明,那两人进了梅来镇后,便再也没有出去。”张慎其实上个月就来过这里,也参加过上个月的庙会,后来也命人探过,“我命属下潜入梅神殿查过数次,每次都只有灵女在梅神面前虔诚跪拜,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花九与霍桐儿对望一眼,满眼惑然。

  “我后来仔细想过,要么就是我的人进去的时机不对,要么就是那个灵女并不是原来的那个灵女。”张慎认真说着,“所以,今晚难得外面闹了这么一出,注意力都放在了你们身上,我的人便可以潜入梅神殿,查清楚灵女入殿当夜会发生什么。”

  霍桐儿算是明白了,如此,她今晚也想要一个结果。

  “着火了!着火了!”

  “梅神发怒了!”

  “啊!怎么回事?”

  “梅神殿着火了!”

  很快,梅神庙那边起了骚动,不少百姓慌乱四散,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件,怎料人群里突然跳出一百多名壮汉,亮出长刀,将百姓们强行分流,清开了一条长道。

  一名百姓打扮的衙役从梅神庙中冲了出来,快步奔至马车边上,拱手道:“大人,庙祝等人已经拿下!”

  “可有人受伤?”

  “救火及时,没有。”

  “去知会梅来镇县令一声,让他准备公堂,好好听一听他的辖下到底藏了什么案子?”

  张慎淡然说完,整了整乌纱:“本官先办正事,明日再与你们喝两杯。”

  “好,我等张兄。”

  那晚张慎去了公堂,连夜审结了此案。所谓梅神,不过是假借神祇之名,行买卖女子之罪。那些被选中的灵女,大多是容貌姣好,十五岁上下的小姑娘。这些姑娘入殿之夜,便被藏在暗道里面的人牙子迷晕之后,连夜送走。所谓灵女在殿中虔诚祈祝,不过是人牙子披着道服,伏地装模作样罢了。

  此案真相大白之后,张慎名声大噪,当即命人拆除梅神庙,涉案之人一并下狱,待刑部复核之后,斩立决。

  第二日,张慎并没有来喝酒,而是早早的收拾好卷宗,留信知会花九后,便带着衙役们北上灞陵。

  “阿嚏!”

  花九是真的冻着了,她打了一个喷嚏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看完的书信放在了一旁。

  霍桐儿端了汤药过来:“这几日好生休息,等养好了再上路。”

  “不成,今日就得上路。”花九接过汤药,郑重其事地看着霍桐儿,“妙娘,你不觉得这个案子还有蹊跷么?”

  霍桐儿自是知道:“府衙张榜只说人牙子买卖,却一句话含糊带过,这些人牙子的上家是谁,这便是最大的蹊跷。”

  “张兄匆匆结案,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此地不宜久留。”花九更担心这个。

  霍桐儿摇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走。”

  “不能走?”

  “张大人前脚刚走,你我后脚也跟着跑了,在有心人看来,你我定是知道点什么。”霍桐儿还有一事要告知花九,“我担心那母女三人,所以一早便雇了一辆马车,将她们三人送走了。梅来镇的人不少,我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总之,你我越是不慌,就不招人怀疑。”

  “张大人之所以没有与你我喝酒,多半也是为了避嫌,不想拖累你我。”霍桐儿坐到了花九身边,看她的眸光柔了三分,“所以,现下你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喝药,多多休息,把身子养好为上。”

  花九垂首,看着手中的汤药,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又欠张兄一个人情了。”

  “难还?”霍桐儿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

  花九苦笑:“难还。”虽说她与张慎称兄道弟,却从未真正掏心掏肺,她已不在官场,却还是有皇命在身,欠张慎人情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们就久居江湖,远离朝堂。”霍桐儿倒是不怕这个,有所图,也得有“图”才能被裹挟,只要她们一直是平头百姓,身上便没有什么值得“图”的。

  花九定定地看着霍桐儿:“妙娘,你变了不少。”

  “是好的,还是坏的?”霍桐儿反问。

  花九认真想了想:“我说不上来,我觉得当是好的。”话音刚落,却被霍桐儿一瞬抱住,急得大呼,“汤药!小心洒了!烫到你!”

  “傻子,你就不会放下么?”霍桐儿又气又好笑。

  花九乖乖地把汤药放下,小声嘟囔:“这不是妙娘给我的药么,我得好好喝,还要喝完了才能放一边。”

  霍桐儿收拢双臂,心底是甜的,却是忐忑的甜:“救人也要讲法子的,不准再这样一头热地跳河了,知道么?”

  花九哑笑,鼻子酸酸的:“除了阿娘以外,你是大燕第一个在乎我死活的人。”

  “说什么傻话?”霍桐儿轻捶了一下她的背心,微微分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说好的,你要带我走遍大燕的山山水水,我自是在意你的。”

  花九也是贪心的,她要的可不只这一点点在意。

  “可不可以……”

  “什么?”

  “阿嚏!阿嚏!”

  “喝!药!”

  花九庆幸这两个喷嚏让她打住了那些妄语,连忙道:“喝!这就喝!”说完,她重新端起汤药来,一边吹凉,一边忍着苦涩喝了个干净。

  霍桐儿接过汤碗放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颗蜜枣:“张嘴。”

  “啊?”

  霍桐儿把蜜枣喂了进去,笑道:“不苦了吧?”

  “这蜜枣好甜啊!”花九怎会觉得苦呢?能得妙娘作伴,山山水水走这一程,那可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你方才说什么可不可以?”

  “我……”

  花九没想到霍桐儿还记得这一茬,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是这个么?”霍桐儿突然凑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花九痴笑原处,竟是脑海一片空白。

  “还是……”霍桐儿缓缓靠近,气息近在咫尺之间,只要她再往前一点点,便能吻上她的唇。

  花九呼吸凝滞,只觉又羞又臊,奈何这个时候,她鼻腔一痒,只得仓皇地捂着口鼻别过脸去,闷闷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喷嚏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花九这么想,霍桐儿也这么想。

  霍桐儿存着几分羞恼,拍了拍她的肩头:“喝了药,躺下休息。”

  “哦。”花九躺了下去,却揪着被角,不放心地问道:“妙娘你呢?”

  “自是,陪你。”霍桐儿除了鞋袜,一起躺下,拉了被子盖好。

  喵。

  玳瑁赶紧从枕边跳下,跑去行囊上窝着。

  霍桐儿暗笑,这小狸奴有时候真的是成了精的猫,已经懂得分寸。只可惜啊,她身侧这个小呆子,何时才能胆子大那么一点点?

  想到这里,她故意贴上花九的身子,伸臂将她拢入怀中,呢喃道:“安心睡,早些好起来,便早些带我去赏梅。”

  “好。”花九绷紧了身子,答得很小声,这会儿哪里还觉得冷,分明是莫名地烫。耳根烫,身子烫,心更烫。

  霍桐儿的下颌贴上了她的额角,眼底藏了笑意,悠悠地闭上了双眸。

  花九枕在霍桐儿的怀中,一时战战兢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闻着霍桐儿身上的香粉味道,明明不是酒,却莫名的撩拨心弦。她轻咬下唇,强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念想,不住心道——

  规矩!规矩!规矩!

  也不知是霍桐儿故意为之,还是这个角度里衣都会松散,花九发誓自己没有故意看,却还是瞧见了霍桐儿锁骨上的一点小红痣。

  红的像一点火星,痒痒地落在她的心底,悄然燃烧了一片原野。

  怎么办?

  她好像……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