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十二年,陛下身体逐渐衰退,皇子们的争夺之战愈加激烈。

  身为齐家庶子的齐文傅与前太子晟明耀相识的那天,雪很大很冷,冷的齐文傅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时因长兄欺辱坠入冰窟,后面下人实在是怕的要死,才迟迟将齐文傅救上。

  也因此齐文傅不仅没有去成父亲的寿宴,反而一身是伤,半夜高烧昏迷不醒。

  府里的下人极为势利,知道他的娘亲并不受父亲宠爱,即便是身为二夫人跪地哀求,也视之不见,不给病重的齐文傅请大夫。

  不知是寒风咆哮的声音过于大,还是老天觉得齐文傅命不该绝,让齐文傅遇上了先太子晟微明。

  那时的落魄,至今齐文傅仍旧记得。

  那时半夜,齐文傅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娘亲正坐在残破的椅子上啜泣。

  两人身处在这残破的院落,烛光摇曳,不知是谁眼角竟有点点泪光溢出。

  齐文傅当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他自是知道母亲生来就一副懦弱的样子,所以被下人打压欺负也是常事,但泪不知为何就有了。

  那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齐文傅却也不知道自己伤心处在哪,大概是人病了性子也柔弱了几分。

  “娘,渴……水……”齐文傅的声音嘶哑微小,喉口似有烈火灼烧干的发涩。

  大概是母子连心,所以这微弱的声音还是被听到了。

  他母亲慌忙用帕子将泪擦去,用缺口的茶杯倒了一杯水,小心将齐文傅扶起躺好,将水抵到他的嘴角。

  一刺骨的凉意将他本有些昏沉的脑袋惊醒,但两眼看着他的娘亲那红肿的眼睛和低眉顺眼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

  赶紧将要吐出的冷水咽下,入喉的水似刀一般,冻的齐文傅生疼,但他实在是渴的不行了。

  就像当若无晟明耀有意救助时,他齐文傅退无可退,也别无选择,咽下如刀,吐出必死。

  而且齐文傅也知道,冰天雪地以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有热水喝的,就连这水都是我们自己挑的,这天下生来就有尊卑贵贱。

  喝完水,齐文傅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冷风时不时穿梭在屋内,齐文傅望着这破烂不堪的屋子,嘶哑微小的声音呢喃:“是不是要死了……”

  妇人一听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不会的,萧儿(齐文傅字子萧)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死的……”

  说着她自己都哽咽了,齐文傅看着她泪水再次涌出来,他心中却好似轻松了不少,竟不由浅浅一笑。

  齐文傅自幼藏拙,怕长兄生妒,怕主母欺辱,怕他们不给他和娘亲留活路,而父亲看他愚笨不堪对他也就不大关注。

  可是却未想越是这般,他们却是愈发猖狂无忌,如今要身死于这一方偏隅。

  忽然,门嘭的被打开了。

  “齐文杰,你来作甚?”声音嘶哑难听气若悬丝,但齐文傅眼中的怒火任谁也无法忽视。

  “大公子!”娘亲显然是被惊吓到了,赶忙跪下,懦弱畏怯的样子似是取悦了齐文杰。

  他走到齐文傅的床前,挑起他的下巴一把抓住,脸上带着戏弄的神色笑道:“阿奴好大的脾气。”(注:阿奴,兄长称呼弟弟)

  齐文傅的下巴被捏的生疼,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全身无力,只能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

  但眼中的怒火却难以让人忽视,似是想将他灼烧穿透。

  齐文杰端端注视着齐文傅,伸手似怜惜般抚摸齐文傅的双眼,笑道:“阿奴这眼睛好是有神,让哥哥我啊,看的好生欢喜,不如便挖下来让给哥哥……”

  听到这话,齐文傅身上不由冒出冷汗,将眼中燃烧的火焰免去,畏缩无神的看着他。

  忽然一小厮闯进,在齐文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便风风火火的向外走去。

  齐文傅虚弱的靠在床边,头上的冷汗滑过瘦削的下巴落在被子上。

  刚才齐文杰的眼神让齐文傅毫不怀疑,要是再这样看他,眼睛就不会在身上了。

  一旁的妇人仍旧低着头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齐文傅用力将被子掀开,强撑着身子下床,全身无力感让他不足以站起,眼看就要跌落在地。

  一双手将齐文傅的腰环住抱起,他不由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这位贵人。

  贵不可言,是京都贵人,皇城贵人,也是他齐文傅一生的贵人。

  他莞尔一笑道,“既然生病了就应该好好待在床上,怎可下床呢?”

  齐文傅有些不知所措:“您是”

  是的,齐文傅用的是您,即便是他的父亲他都未这样对待过。

  只因他一身不凡的气质,还有那明媚的模样,姿容颜色分外夺人,但是代表权势的暗龙勾勒却让人不敢生半分旖旎,太子晟微明。

  十六年的忍辱负重终究在这生死之间堪破,齐文傅理解母亲的懦弱但不能接受自己的无能,更不想再次为人刀俎的鱼肉。

  自此齐文傅便与这个国家纠缠不休了,或者换句话说,是单方面的齐文傅的誓死跟随,一腔孤勇,只为这个国家曾经的太子。

  后来齐文傅知晟明耀生于皇家,为舞姬之子,身无母家支持,才不及幼弟,位不如嫡长。

  可是偏偏他的母妃盛宠无双,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宠爱在一身,为祸水为妖姬为世人唾弃,却在临终前为他求得太子之位。

  ……

  “子萧,太子唤你进去。”一位幕僚低声提醒道。

  晟明耀的屋内没有什么奢靡珍贵的物件,没有母家支持的晟明耀在争权之战中如履薄冰,而其中的钱财更是重中之重。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他在下棋,香炉里的栀子花淡香是齐文傅所喜欢的。

  礼遇贤才,赏罚分明,明君做派,是这些寒门子弟毕生所求要跟随的人。

  晟明耀玉指抬手一子落下,抬头恰与齐文傅的目光相对。

  “参见殿下。”齐文傅抬手端正行礼。

  晟明耀似儒雅公子般起身,将他身子扶正,微微一笑道:“不是早说了,你我二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齐文傅抿抿唇,沉默不语,晟明耀温和的拉过他的手,齐文傅随他来到棋局旁边。

  黑子走投无路,似已成定局,必死无疑。

  晟明耀却似乎不在意一般,随口问道:“子萧观棋如何?”

  齐文傅黝黑发亮的眸子盯着眼前笑的明媚的人,浅浅躬身行礼回道:“观棋不语。”

  一时屋内安静了下来,唯有他与晟明耀浅浅的呼吸声。

  香炉渺渺,似人的归途一般,看不清抓不住,唯有消散。

  在过去十六年,齐文傅虽聪慧但因府内并未有人教导,习字观书皆是太子所教,后来齐文傅将基础掌握后。

  太子殿下过于繁忙,也是有意栽培。

  请高人教他执政观局弄权,齐文傅为他的殿下习诗书拢人才,搅朝堂争时机。

  而他的殿下送他美人钱财,助他步步青云,除主母予高位。

  谁能想到原先连碗热汤都是奢侈的草芥之人,现已成为达官贵人,成为太子殿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下去吧。”晟明耀玉指从棋奁执起一子,缓缓说道。

  他深沉的眸子似乎被烛火映照的忽暗忽明,如狼般盯着棋局。

  他的声音将齐文傅拉回,只见齐文傅僵硬起身,最终还是向前,将棋局中白子拿起。

  晟明耀似是无理取闹般看着齐文傅,低声笑道:“肖家独女近来会来京城。”

  “诺。其实只要晟明耀细细观察,便可以发现齐文傅的异常,已然哽咽。

  至今为止齐文傅仍旧记得那种感觉,即便时隔多年仍旧不能忘怀。

  即便是多智近妖的齐文傅,也难以阻挡所谓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