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男友劝我回头是岸【完结】>第65章 阿粼,往前走吧

  “刚刚我们碰到那对母子,钟粼,你记得吗?那个男生手里拿着一包黄色的饼干,肯定是他们。”

  “该不会真是我爸有事瞒着我们吧?还是说情债?”钟粼越想越难过。

  钟粼很快否认这个答案。

  他的父亲,绝对不是那种人。

  墓园的风呼啸而过,穿过钟粼的外套,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千头万绪早已在心头转了个来回。

  两人气喘连连地跑到门口,方才那位跛脚的阿姨满头大汗,正坐在树底下吹风。她手里拿着一瓶菊花茶饮料,另只手抽了一张卫生纸,为那男孩擦拭嘴巴。

  从摩托车停车场驶来一辆摩托车,男人大骂道:“拖拖拉拉,每次都来拜,人死了那么多年,心里挂念就行,用得着你来得这么勤快吗?生怕他晚上不来找你啊?”

  钟粼远远听到男人的声音,正要冲上去,被梁予序拉住。

  “别打草惊蛇。”梁予序走上前,浅笑问道,“你们好,刚刚我在一个墓碑前捡到钱,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

  男人大喝一声:“贱人,就知道出来丢人,你哪来的钱,怎么不把命丢了?”

  女人从花坛上站起身,摸了摸口袋,摇头说,“不是我的吧。”

  “就在一个姓钟的先生坟前。”

  男人:“肯定是你丢的,赶紧数清楚。”

  那位阿姨翻来覆去地寻找,始终说没有,但她被男人凶横的面目吓到,两只手慌乱地扒拉口袋与包包,只好点头,“是我的。”

  “这个钟先生跟你们是什么关系?”这问题一抛出来,对方立刻警惕地打量着梁予序。

  梁予序:“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我也在那附近祭拜亲人,看到那边三个墓碑,好像是一家人。你们是他们家的亲戚吗?真有心,今天不是他们的忌日,你们却来祭拜。”

  阿姨欲言又止,男人挡在阿姨,一双眼睛瞪大,喝道:“关你屁事?”

  钟粼无法忍受梁予序平白被骂。

  对付这些没礼貌的人,杀鸡焉用宰牛刀,梁予序就是脾气太好了。

  “我是钟信诚的儿子,你们是我家的亲戚吗?我完全不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钟粼很干脆地表明身份,脸色愈发阴沉,他拿出手机,“再不说,我报警。”

  陈秀娟先是瞪大眼睛,后退一步,走到儿子身边,紧紧拉住儿子的手,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黄朝阳眼珠子一转,急忙解释说:“我们不认识,上错坟了。”

  “行啊,我爸当年死得不明白,正缺个凶手,你们就是嫌疑人。”

  钟粼拿起手机的瞬间,对面三人准备开溜,梁予序当即挡在他们前面,眼里的愠色渐浓,语气里带着几分森然,全然没了方才的温声:“你们三人躲得开我们两个年轻人?说话客气点,别逼我们动手解决。”

  陈秀娟被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不是,他溺水死的,不是我们弄死的。”

  钟粼闻言,火气像是一排炮仗炸开,语气激愤许多:“你说什么?我爸没有理由自杀,一定是你们杀死他。”

  “不是,真的不是我们杀死的。”

  “那你为什么来祭拜我爸爸?你们是为什么会知道我爸爸是溺水而亡。正好,当初警察说现场留下了证据,比对DNA,确认杀人凶手,我这就报警抓你们去比对DNA。只要结果一样,肯定是你们。”

  其实并没有所谓的DNA,钟粼只是用来吓唬他们的。

  陈秀娟拉住儿子的手,一起跪在地上,痛哭道,“求求你,不是我们。”

  黄朝阳吓得脸色苍白,他之前查过,他们当初不算犯罪,但如果真留下DNA,那是不是死定了

  “是他,”黄朝阳指向正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男生,“都怪他。”

  男生智力低下,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自顾自地吃饼干,偶尔抬头看看陈秀娟,很快又低下眸子,继续跪下地上吃饼干,吮手指上的饼干屑。

  钟粼眼圈红红,下颌线紧绷,深沉的眸子焕发出暴怒的寒光,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什么意思,说清楚?”

  黄朝阳:“那天,我们三人去海边玩,我在草丛解手,辉辉爬到礁石上,被海浪卷进去。周围没人,陈秀娟喊人来救辉辉。钟信诚说自己会水,跳下去救辉辉……却被海浪卷进去……”

  钟粼的那双眼睛几乎快杀人,黄朝阳不敢与他直视,紧缩着双肩,眼睛微微垂下,不知道怎么辩解。

  “你们为什么不喊人救我爸爸?”钟粼冲到女人面前,抓起女人的双肩,气得胸膛起伏连连,全身血液翻腾不休,直冲太阳穴,那张苍白的脸逐渐发青,“为什么不救他?”

  陈秀娟:“他把辉辉送到浅水区,不知道被什么缠住了,游不动,忽然松手,在水里一直挣扎。我们冲进去救辉辉,回头想救他,但找不到人。”

  “你们过后为什么不出来承认?我爸因为这事,承受着多年冤枉,所有人都骂他畏罪自杀,活该死了。”

  陈秀娟浑身颤抖,哭得话都说不清楚,“我们家穷,黄朝阳怕赔钱,拉着我们往另一条路躲起来。我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过来拜拜,跟你的爸爸忏悔,对不起。”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不过是去买瓶水的功夫,回来后,爸爸不见了,换来的是一具躺在沙地上的尸体。

  这些年来,他自责愧疚,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哥哥。

  受林夕敏的影响,父亲的死,压垮了整个家,压垮了妈妈,压垮了他的世界,只换来只有骂声与讥笑声。

  那些声音如千万根针,扎在他的心脏,哪怕到现在,他回忆起来都痛彻心扉。

  无数日夜里,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跑去买水,后悔吃一堑不长一智,妈妈叫他去买甜汤,他也乖乖跑去买。

  父亲意外身亡,是他。妈妈自杀离世,也是他。

  全是他的错。

  他想过是蒋志恒杀死爸爸,想过是爸爸受不了污名,选择狠心抛弃他们,唯独没想到是这种可笑的原因。

  为了这样人,抛下他们。

  好荒唐。

  爸爸明明是个英雄,得到只有污蔑与狼心狗肺罢了。

  他的身体紧绷着,双手紧握成拳,太用力,以至于双臂不断颤抖。

  怒火冲出理智束缚,他像只发了疯的猛虎,猛扑上去,抡起拳头砸在黄朝阳的脸上,两人扭打在一起。

  墓园保安人员见状赶来,梁予序趁乱揍了黄朝阳几下,迅速拉开钟粼。

  保安不明真相,为躺在地上哀嚎的黄朝阳说话,“打人是犯罪,不要冲动,你个年轻人怎么能动手打人?”

  “报警!”钟粼大喝道。

  陈秀娟立即拦住:“不要报警。”

  “报警,妈的,我就不信能给我们定罪。我们又没逼你爸爸去救人,他大可以拒绝陈秀娟,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愿意下去救这个傻子。反正这傻子活着就是拖油瓶,只会让我们受累而已。你爸爸是因为救他而死,你去找他偿命。”

  这话连工作人员都听不下去,隐隐听出他们争吵的原因,原本还维护黄朝阳,转而狠狠啐了一口。

  保安:“不要脸,人爸爸救你的儿子,你却撇得一干二净,好人没好报,你终有现世报的。”

  黄朝阳:“你说得轻松,到时候你赔钱啊?还是替我照顾这个傻子?”

  钟粼听到这没道德没素质的话,心中的怒火再次爆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梁予序拦着钟粼,对付坏人有各种方法,但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人就是犯法。

  “你别拦着我,大不了我赔钱。”钟粼想上去杀了这个男人。

  哪知,他刚冲上去,陈秀娟挡在前面,她的指甲很锋利,将黄朝阳扑倒在地上,死死地抓紧黄朝阳的头发。

  辉辉是她的命,是从她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辉辉也是黄朝阳的儿子,为什么黄朝阳能如此狠心,竟然想将儿子撇出去。

  她的文化程度不高,对法律更是一知半解。当初要不是被黄朝阳蛊惑,要不是自己鬼迷日眼,也不会日日夜夜饱受钟信诚的噩梦折磨。

  “你想害死辉辉,黄朝阳,我跟你没完。”陈秀娟死死地咬住他的脖子,而黄朝阳痛得挥起拳头,暴打陈秀娟的脑袋。

  辉辉见妈妈被打,跟着扑上去,死死咬住黄朝阳的手臂。

  众人想上去帮忙,但这母子打起人来过于凶狠,徒留黄朝阳一人的嘶吼痛苦。

  钟粼拦住想帮忙的保安:“这是他们的家事,不用你们管。”

  没过多久,警察赶往现场,将涉事的人都带进派出所。

  钟粼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怕有录音,同样定不了黄朝阳、陈秀娟的罪。

  他不信,只好咨询杨律师。杨律师说可能连补偿都可能拿不到,他的心里很不痛快。

  黄朝阳、陈秀娟受伤严重,带着黄辉辉前往医院检查,而钟粼则是做了笔录。

  警察说钟父的死只算意外,哪怕黄朝阳、陈秀娟当时知道钟父是因为救了黄辉辉而亡,依然不算违法。

  此外,黄辉辉属于没有刑事能力的人,更没法定罪。

  于是,警察认定这夫妻俩打架为家庭纠纷,钟父的死与他们无关,让钟粼去销案。

  他脸色阴沉,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派出所。

  梁予序知道他心情不好,拉住他的手:“明的不能,咱们来点暗的。”

  这边黄朝阳与陈秀娟刚走出医院,身后跟着他们的傻儿子辉辉。

  黄朝阳嘴里骂骂咧咧,正在气头上,将两人甩在身后,自己骑着摩托车离开。

  车开到一个没有摄像头的路口,一辆面包车忽然挡在前面。车里走下两个蒙面的壮汉,不容分说地将黄朝阳塞进面包车里。

  荒无人烟的郊外树林,黄朝阳被套上麻袋,像待宰的肥猪,使劲挣扎,看不清楚是谁。

  钟粼手里举着钢管,双目之中尽是阴鸷之色,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虎,抡起钢管,朝黄朝阳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黄朝阳凄厉的叫声在郊区回荡,震得四周飞鸟纷纷扬起翅膀逃窜。

  壮烈的悲歌,助兴的乐曲罢了。

  钟粼心中恨意与痛苦,萦绕不散,每次挥打几乎要了黄朝阳的命。

  黄朝阳,估计废了。

  梁予序及时抓住钟粼,眼神示意钟粼,到此为止。

  要了人命,得不偿失。

  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折磨他们一家。

  确定黄朝阳没死之后,他们把黄朝阳往路边的草地上一丢,坐上面包车扬长而去。

  “那对母子呢?”梁予序问道。

  钟粼静静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眸光冷沉,似有无穷的波澜,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的沉默,让梁予序很担心。

  “钟粼,你说话,只要你想报仇,我们这就去找那对母子。”

  钟粼始终没回应,望着窗外的景色,陷入久久的沉思。

  直到回到家中,钟粼并没有进家门,而是站在梁予序身后,哑声开口,“我想去海边坐坐,你们好好休息。”

  钟粼坐上车,梁予序担心他,当即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我不打扰你,但我要看到你。”

  海滩不远,开车仅仅花了三分钟,若是走路,十来分钟便能走到。

  这边的海域尚未开发成旅游景区,很少有人来,因此当初陈秀娟找不到人来救儿子,只能向钟父求救。

  夕阳西沉,投射出柔和的霞光。

  钟粼坐在礁石上,目光茫然地看着远处,天边好似出现了父亲的面容。

  “你说你为什么要帮别人呢?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善良,没人记得你奋不顾身的样子,没有人为你的壮举喝彩。他们只会啃噬你的身体,蚕食你的家人,将你拉下水。这个世界真是烂爆了,好人没有好报的。”

  他握紧双拳,对着大海喊道:“爸……妈……哥哥,我好想你们……”

  好痛苦,他想跳进海里,死了算了。

  可他舍不得梁予序难过。

  海浪汹涌袭来,溅起点点湿咸的浪花。海风冷冽,冻僵他的五官,就连眼泪都干透在脸上。

  海浪声越来越响亮,突然有几道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以为是梁予序,转头却见三个七八岁的男孩在暗礁处抓螃蟹。其中一个黑色男孩抓起螃蟹,吓唬一个白色上衣的男孩,两人在礁石上追逐打闹。

  周围全是湿滑的礁石,白衣男孩脚下一滑,往后一倒,整个人迅速被海浪吞噬。

  同伴试图抓住他的手,眨眼间,男孩坠落海里,在海中使劲挣扎,而海浪将男孩越卷越远。

  礁石上的两个男孩扔下螃蟹,吓得脸色苍白,哭声淹没在海浪声中,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好朋友被卷走,歇斯底里地喊救命。

  钟粼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他环顾四周,并没有旁人,而梁予序正在五十米外的地方望着他。

  他向梁予序挥了挥手,飞快地脱掉外套和鞋子,指了指那两个趴在岩石上嚎啕大哭的孩子。

  钟粼隐约听到风呼啸而过时,梁予序高声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时间不等人,再继续拖延下去,那小孩必死无疑。

  海水汹涌翻腾,吞噬他的意识。

  恍惚间,钟粼好似亲眼目睹父亲跳入海里的矫健身影。

  父亲跨过无情的浪潮,剧烈地拍打着水面前行,与海浪斗争,抱住溺水的孩子,拼命往岸边游去。

  他奋不顾身,一跃纵入海里。“扑通”一声的落水声,他淹没在海浪声中,海水将钟粼彻底吞噬。

  “去喊大人过来。”梁予序见状飞扑而上,跳进海里,挥臂分水前进,游向男孩的方向。

  大海辽阔,宛若一场黑色的噩梦,伸出无数只手缠住钟粼的四肢。

  他想救人,像父亲那样勇敢,救下一个生命。

  父亲,不是罪人,他是孤身的平凡英雄,是暗夜里孑然灼烧的蜡烛。那团闪耀的灵魂,在深海高声呐喊,却无人回应,微光几乎熄灭。

  他无次数梦到父亲在海里惨白的样子,无数次想跳进海里,试图拯救父亲,可醒来后,枕巾湿透,只能面对冰冷的现实。

  “阿粼,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往前看,笑看人生。闯过这次难关,我们一家一起出去旅游。”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阿粼,往前走吧,人生不会永远悲哀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

  “爸……”

  一股无形的力量涌上来,他探出水面,死死抓住男孩的手臂。

  男孩喝了不少水,四肢无力,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钟粼拼命往回游去,很不幸的是,体力透支。

  一阵海浪翻来,往前游去,他差点呛到水。忽然有人朝他扔来一件拧成麻绳的衣服。

  是梁予序!

  求生的本能让他一下子抓住衣服。他一手抱住孩子,一手顺着梁予序的力气,往岸边游去。

  两人像搁浅的鱼,在浅水海滩上大口大口喘息。时间紧急,他们顾不得休息,因为孩子呛水,昏迷不醒,再拖延命都没了。

  钟粼来不及喘过气,趴在孩子的身边,检查孩子的心跳、呼吸与口鼻。

  他与梁予序对视一眼,配合默契,为孩子做人工呼吸与心肺复苏。

  在两人不懈的努力下,男孩连续吐出几口海水,隐隐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钟粼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里饱含泪水,却被梁予序撞了个满怀。

  “钟粼,你要吓死我吗?”梁予序的语气重了些许,双手到现在还微微发抖。

  发抖是吓到的,也是因为生气。

  “对不起,我只是……”钟粼抿了抿嘴,拍拍梁予序,“我想不了那么多,对不起。”

  “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

  “对不起……”钟粼紧紧抱着他,心里像是被梁予序狠狠捏住,酸酸涨涨,那些酸涩转瞬间涌到鼻息,涩然无比。

  他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梁予序肩膀上放声大哭,哽咽道:“爸爸救人,我终于救起来了,要是爸爸在,我也在,我们也能救起来……爸爸就能活下来的……”

  梁予序哪里还舍得责怪他擅自下水救人,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钟粼,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爸爸是真正的英雄,你也是英雄。他在天堂会安息,会表扬你,你也放过自己吧,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爸……对不起……”钟粼紧紧抱住梁予序,这么多年的委屈与困惑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两个男孩带来了一群大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跑来沙滩位置。

  钟粼抓起地上的衣服,与梁予序搀扶,走向另一条路。眼泪止不住落下,他一边走,一边喊着爸爸。

  钟粼似乎明白了父亲。

  若是他遇到林夕敏,遇到溺水的孩子,他能袖手旁观吗?

  他做不到置之不理,做不到当袖手旁观的看客,正如当年的父亲那样奋不顾身,从未想过后果,只觉是力所能及。

  他曾经恨透父亲的多管闲事与善良,却活成了父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