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撒在院中的池塘上,波光粼粼。
一旁的凉亭里,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
偏瘦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清秀的眉眼里透着淡淡的哀愁。
他的目光落在池塘中盛开的荷花上,恍然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青衫少年。
那少年手里拿着一根被削尖的木棍,挽着衣袍站在水中。
向水中伺机一扎,扎起一条又大又肥的鱼。
而后十分高兴的跑上岸,和某人一起分享这喜悦......
“酒云?在看什么?”尹泽川刚处理完族内的事务,就来找叶酒云了。
一来就看见他在发呆。
青年回头,看见是他,微微勾了勾唇,“阿川,我给你抓过鱼吗?”
脑海中出现的青衫少年正是他自己,但却不记得给谁抓过鱼。
尹泽川见他这么问,温润一笑,“当然啊,早些年我们一起外出游历的时候,你在双洎河抓鱼......”
叶酒云为报双亲之仇,杀师之仇,曾重伤昏迷数年之久。
近些时日才悠悠转醒,可精神一直不大好,记忆有些混乱。
尹泽川看见他脸上的愁绪,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拍了拍他的后背,宽慰道,“好了,你重伤初愈,身体还没好全,就别费神想过去的事情了。族内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阿云,我希望你能尽快养好身体,这样你我也能尽快完婚。”尹泽川伸手抚上叶酒云的头发,温和的说道。
修真界势力更迭,尹泽川刚刚接手尹家,族内事务繁多,还要操心举办婚礼的事,一直很忙。
叶酒云微微点了点头,兴致依旧不高,双目之中略显疲惫。
看着尹泽川走远,叶酒云也回了房间。
他醒来后,记忆不仅混乱还很模糊。
脑海中常常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却看不见那人的脸。
“阿川,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叶酒云坐在床边,神色有些落寞。
他多希望尹泽川刚刚能说实话。
他生平最讨厌欺骗。
在叶酒云模糊的记忆里,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能看的见那人穿了一件墨黑色的长袍。
衣襟处绣的是银白色的彼岸花。
可尹泽川平时喜好素雅的颜色,从不会穿黑色的衣服。
百花凋零,树木渐枯,夏季的炎热已退,秋季的萧瑟将至,眼看就要入冬了。
叶酒云鲜少外出,经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一来是尹泽川不允许他去很多地方;二来是他去哪总有一群人在后面跟着。
美名其曰,保护他的安全。
“他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尹泽川一改往日儒雅的模样,颇有威严的向医者问道。
“启禀家主,叶公子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医者向尹泽川拱手一礼,略微叹息的说道,“只是忧思过重,心气有些郁结......”
“忧思过重?是还想着那条龙吗?”尹泽川的双眸闪过一丝阴鹜,脸色也阴沉的可怕,“你不是说他吃了那些药就不会再想那些事情了吗?”
医者闻言,吓得身上直冒冷汗,战战兢兢道,“家主,叶公子何其聪明,怕是早就发现了端倪!”
尹泽川冷冷的瞥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医者,冷声道,“那劳烦你再开一些安神的药给叶公子吧!”
尹泽川早就让人在叶酒云的药方上动了手脚。
若喝下那药,叶酒云会整日昏睡,无暇顾忌那些混乱的记忆。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叶酒云竟然察觉了。
房内。
叶酒云正在练字,下面跪着的是捧着药的侍女。
侍女进来已经有两刻钟了,叶酒云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公子,还请喝药。”侍女寒蝉若禁的说道,脑袋直贴地面,不敢抬起头半分。
族中都说这位叶公子的脾气好,十分好相与。
但她觉得这位叶公子并非如传闻那般。
“阿云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药都不喝了?”尹泽川从外面走进来,笑若春风的说道。
他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叶酒云放下手中的笔,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尹泽川,一句话也不说。
尹泽川端着药碗走近叶酒云,温柔道,“今天大夫跟我说,阿云忧思过度,心气有些郁结。”
他盛了一勺药,喂到叶酒云的嘴边,“喝了药,身体才会好。”
叶酒云不说话,只是看着尹泽川。
那目光平静微冷,既戒备又疏离。
“这药是非吃不可吗?”两人对视许久,叶酒云才淡淡的问道。
尹泽川微微勾了勾唇,笑的有些苦涩。
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一边,神色有些落寞,“阿云不愿喝就不喝吧,反正我说什么现在阿云都不会相信的。”
“尹泽川,我是病了,但不是傻了。我不是三岁稚童,任你哄骗!”叶酒云再也压不住胸腔中的怒火。
他早就察觉到药有问题。
每次等到侍女离开,他都会把药悄悄倒掉。
在尹家的势力范围内,他不相信尹泽川会不知晓这药有问题。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药是尹泽川让人安排的。
他压着火气,敛着脾气,一直在等尹泽川给他一个解释。
一直等到今天。
尹泽川见他动怒,沉默着敛起了眸子。
他不想看见叶酒云对他发火的样子。
“我还能信任你吗?”叶酒云单手钳制着尹泽川的肩膀,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迫使尹泽川与他对视。
“为什么你不愿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尹泽川看向叶酒云,见他眸中窜着火。
一把擒住叶酒云的手腕,神色悲痛,“我只是不想让你记着一个死人!为一个死人难过!”
他知道叶酒云曾不止一次让人寻找身穿黑衣,衣襟处绣着银白彼岸花的人。
叶酒云微微愣神,虽然心中还有一点不相信,但手上渐渐松了力道,“死人?那人死了?”
“他是妖海里的大妖,早在仙妖之战中死了。”尹泽川反握住叶酒云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了吻,“你和他曾是朋友,我怕你难过,加重伤势,就想瞒着你。”
“对不起,阿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原谅我好不好?”尹泽川将叶酒云拥入怀中,贪心的嗅着他的发香。
在叶酒云看不见的地方,尹泽川的目光变得阴狠,极具占有欲。
尹泽川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间,痒痒的。
叶酒云身体微微僵了一瞬,耳朵上染上一抹红。
他慌张的将人推开,神色有些局促,“好了,我、我不该怀疑你......”
尹泽川见他害羞了,觉得甚是可爱,欣喜的笑着说道,“阿云这是原谅我了?”
他伸手扯上叶酒云的衣袖,轻轻的晃着,眉眼间全是欢喜。
叶酒云的眼神有些闪躲,伸手就推着尹泽川走向门口,“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快走吧!”
他们婚期将近,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尹泽川亲自操持。
尹泽川被推出了门外,看着叶酒云害羞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宠溺道,“好好好,那阿云早些休息!”
在转身的一瞬间,尹泽川脸上笑意全无,替而代之的全是妒恨和阴狠。
“家主,妖海那边又来信了。”尹泽川的护卫言齐快步跟上,呈上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叶酒云亲启”几个大字。
妖海曾多次派人送信给叶酒云,但信都被尹泽川拦了下来。
尹泽川冷声道,“信上说什么了?”
言齐答道,“似乎是妖海的那位快不行了......”
尹泽川冷笑,“说到底也是阿云的救命恩人,想来他也是很高兴听到我们的婚事吧!”
“吩咐下去!广邀天下修士,为我和阿云庆婚!”
妖海。
在人鱼宫的深处,有一间华丽的宫殿,常年闭着门。
殿内的玄冰床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满脸褶皱的男人。
男人的双眸紧闭,似是在昏睡。
他身上穿着一件墨黑色的长袍,衣襟边上绣着银白色的彼岸花。
殿内只有一个年轻的侍卫守着,看着床上昏睡的男人,眼眶红了又红。
眼泪终究是忍不住的落下。
“古哲?”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本该清明幽深的眼睛,如今满是浑浊,缭绕着散不去的死气。
“尊上?你醒了?”古哲连忙擦干泪水,笑着蹲在床前,看着那苍颜白发的人。
可他的嘴角总是不自觉的弯下去,眼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尊上明明本该风华正茂,可现在已然是华发三千,容颜枯骨。
他的尊上本该寿与天齐,可现在却是垂垂老矣......
“哭什么?”床上的人声音很轻,气息也微弱至极,似乎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昏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古哲哭着说不出话。
“尊上,要不,你回深海吧?我们不等了......”良久,古哲倒匀了气乞求道,“你回深海沉睡,过个千百年,您定能恢复的......”
被称为尊上的人,真身为蛮荒巨龙,本是龙族唯一的后裔。
后因多次救叶酒云,寿元将尽了......
“再等等吧......”万一,万一他来找我了呢?
他心中也没有底气。
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真不知道下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了。
古哲不再说话,起身将桌上散乱的画收起来。
画上画的是一位少年,眉清目秀,气质翩翩。
这少年赫然就是叶酒云。
什么样子的都有:仗剑意气风发的样子;喝酒潇洒恣意的样子;醉酒微醺的样子;安睡时的样子......
“让我再看看。”床上的人废力的抬起手,想要接过古哲手中的画。
古哲连忙将他扶起,将画递给他看。
可古哲不知道,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模糊的从轮廓辨认出那是他要等的人。
那是叶酒云。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的轮廓,艰难的笑了笑,“古哲,岸上的古哲花是不是开着?”
古哲花是妖海特有的花,靠龙息滋养而活。
花期悠长,花开三年,花落三年。
古哲点头,“开着,尊上要去看看吗?”
古哲没敢说,古哲花随着他身体的日渐衰弱,已经凋零了大片。
“他会在古哲花的花期来吗?”
他曾想带叶酒云看古哲花开,一起漫步在花海。
只可惜后来发生种种,没能实现。
古哲沉默,没有说话。
他心里现在对叶酒云是恨极了,送出去的信没有十封也有八封了。
可一封回信也没有,更别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