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月亮吻在左手背>第70章 雨的心跳声

  70

  手机再次震动,凯文问傅迟热搜的事情。

  两人聊完正事,凯文又八卦道:“听说他是和邓公子一起来的。”

  “不是。”傅迟看着a3口处人流逐渐多了起来,熄灭了手里的烟,拉起手刹,纠正凯文道,“他是自己来的,一趟航班而已。”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一起订的票?”凯文犀利提问。

  傅迟顾不上回他,眼睛紧紧盯着从他前方走过的每一个人,生怕错过。

  一张东方面孔在里面应该是非常显眼的。傅迟在心里想着,一边扯着脖子张望,眼睛迅速筛选出黑头发的黄种人。

  一个亚裔男性走了过来,立体的五官很精致,气质也风度翩翩,但那不是他,从身形就能看出来。

  走过的人越多,他心跳越发急促。终于,一个目标人物出现了。

  他终于看到了时停云。

  时停云穿着深灰色的风衣出现在a3出口,身边跟着一个同龄男性,偏着头和他说着什么。

  他看起来瘦了点,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神色有些冷淡,似乎没有在意身旁的人在说什么,自顾自地提着行李箱在人群中劈波斩浪,缓步前行,把机场走出了秀场的感觉。

  傅迟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像很多年前那个二十出头的自己一样,安静的在中考考场等着时停云出来,目不转睛。

  但见到人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没有像预想那般掀起波澜,没有很难过,因为原本以为突发气象会延误航班,不一定会见到时停云。

  但航班准时降落。

  他见到了想见的人。

  不幸中的侥幸。

  “……”凯文见他半天不说话,瞬间明白了,他大声道:“你说出差结果跑去国外跟踪人了?非得这么折腾吗?当初说清楚不就好了,你现在做这些又是何必?”

  凯文觉得他脑子怕是要坏掉了,不放心却放手的毫不犹豫,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傅迟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时停云的脸上,他说不出什么来。

  就这样能多看他一会儿就好。

  当然,要是有以前能冲过去把他从车上拉下来的勇气就更好了。

  傅迟专注地盯着时停云坐上的那辆计程车,直到对方启动出发后,才分神回道:“不是跟踪,我是来接机的。”

  “你就是贼心不死。”凯文压低嗓子试图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有种心思被戳破的羞耻感,傅迟不远不近跟在计程车后面,沉默片刻,道:“我只是不放心。”

  凯文差点笑出声。

  什么蹩脚的理由。

  不放心?他那么大人了,不放心什么?难不成出国参见个活动还能迷路了找不着回家的路?

  傅迟面对他的嘲讽淡定道:“你知道的,国外治安一直不太好。”

  “我不想知道。”

  “平时多看看国际新闻,整天坐井观天,闭门造车,公司能有什么好发展,艺人能有什么好前途。”

  “你少鸡蛋里头挑骨头。”凯文忿忿咬牙,落进下石道:“死恋爱脑。”

  “别管,我有我自己的节奏。”傅迟伸手将右耳上挂着的耳机摘下来,挂断了通话。

  他一直跟在计程车后面,直到看它顺利下了高架,拐进不远处的辅路,才一打方向盘掉头,利落超车,一骑绝尘。

  时停云一手搭在扶手上,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后视镜里那辆牌照为0023GXP的黑色本田。

  他用不太标准的西语和司机说明情况,让他下高架往旁边辅路上拐的时候在那里稍微停一下,之后再掉头原路返回。

  怕对方听不明白,他又用手机翻译器输入文字给他看。

  司机给时停云比了个OK的手势后,他将手机收起来,将车窗摇道最底端,冷风汹涌灌入,一同灌入进眼睛里的,还有后面那辆黑色本田车中间挂着的晴天娃娃挂件,而旁边驾驶位上的坐着的男人很显然是个亚洲人。

  虽然距离隔得稍有些远,而且人还带着墨镜看不到全脸,时停云还是当机立断就断定是他。

  从机场出来后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就是傅迟。

  快要下高架的时候,身后那辆和自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车将速度放得更缓,两辆车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在傅迟看不到的视线盲区,那辆计程车并没有直接拐进辅路上,而是战术性地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在看到他掉头拐进右车道的同时,计程车也跟着打满方向盘,一并开进了高架的右车道。

  依然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此刻两辆车的位置发生了转变。

  天更阴沉了,刚停没多久的雨又裹着风卷土重来。

  电台正在放着刚刚机场led屏幕上的那首《NEED》。

  时停云关掉了音响,只剩下雨水砸在玻璃上的白噪声。

  一路畅通无阻,连个红灯都没遇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进入和赛琳酒店的地下停车库。

  时停云故意将车挡住了他的去路,摇下车窗,“解约协议发到你邮箱两个月了,为什么不看。”

  不是不看,是不敢看。

  轻轻捏着方向盘,傅迟竭力维持嗓音的平稳,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让他再一次痛彻心扉的话。

  “你来这里,是想再给我递一次解约协议书吗?”

  时停云呆呆望着他,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他手里根本没有什么解约协议书。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

  只是看到他车上挂着的晴天娃娃,就莫名其妙的跟了过来。

  为什么呢。

  曾经在将那个晴天娃娃挂饰送给他的时候就约定,如果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把晴天娃娃摘下来。

  他一直没有摘过,哪怕是经常换车也还是会把这个很旧很旧的晴天娃娃挂上去。

  为什么呢。

  时停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微微翘起,神色温存得几近陌生。

  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

  “是啊。”时停云的手指松松握住已经摇到底的车窗沿,轻轻说道,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就是这样。”

  傅迟直接愣住了,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的瞬间他沮丧得厉害,此刻完全是进退失据,方寸大乱。

  “我这样说让你很诧异吗?”头发在风里晃动,时停云的眼神很沉,神色很冷,“是你莫名其妙尾随我,现在又冲我摆脸色。”

  尾随——多新鲜,傅迟什么时候被这样讽刺过,他的脸色很明显僵住了。

  自己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被劈头盖脸地质问,所有想要解释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傅迟望着时停云,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难以启齿。

  沉默了一会儿,傅迟别开眼睛,淡淡地说:“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怕你看见我心烦,远远跟了一段。”

  “现在看见了,然后呢?”时停云拉开车门,站在他车前,将手里的行李包扔在地上,双眼通红。

  他们一俯一仰对视着,谁也没动,头顶的感应灯这时忽地熄灭,又被时停云的咳嗽声重新唤醒。

  傅迟蹙了蹙眉,想问他怎么突然咳嗽起来了,是不是感冒了:“你……”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时停云面无表情地地打断他,眼尾却全被委屈染红,“你受不了我了是不是?”

  “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骗了我这么久,我应该听得懂,识趣一点,对吧。”

  “时停云。”

  “我让你解释给我听,你不想说,我还贱兮兮的跑到你跟前逼着你说,我太不识趣了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我……”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事吗?”时停云的声音很低,很轻,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说的也只不过是普通的简单的句子,但却一字一句,像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渗入天空的黑夜一样,一字一句,钝重地击入傅迟心底,“既然要做就做好,无论是工作、感情,还是道歉。”

  “你为什么总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当初说走就走,让你说个原因就这么难。”

  “我他妈迁就你、忍让你、等着你都七八年了,就是块石头都该捂热了吧……我今天就想听你一句实话,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时停云一口气说了许多,时不时语无伦次,但听得出,句句都是不满,都是委屈,都是控诉。他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了,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他不明白,他在质问傅迟,质问那个曾让他抛下所有不顾一切去追逐的救赎。

  “我让你解释给我听,傅迟。”

  “时停云。”

  “我要你解释给我听!”

  “你冷静一点!”傅迟被他质问到恍惚以为自己真是那种随心所欲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僵立在车前手足无措了好几秒,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我能跟你解释什么,难道要我告诉你我……”

  傅迟的手背在身后,使劲攥着车窗边框,他手指不住地打颤,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残忍地捏在一起,十分用力地揉成一个皱巴巴的废纸团,扔在空荡荡的胸膛里滚动,撞到哪里都会痛。

  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他宁愿时停云就这样跟他分道扬镳,把前尘往事都抛诸脑后,从此潇洒快活,也好过见到他七年多时间里千疮百孔脆弱崩坏,从来没有轻松过一秒的那副样子。

  两人久久地对视,都是漆黑的眼睛,都没什么表情,傅迟知道时停云对他爱恨交加,那复杂感情并非只言片语能够道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抿着唇,胸膛明显起伏着,呼吸很重。

  “看我。”

  时停云突然开口。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冬天结冰的湖里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冰都被砸化了,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傅迟与他对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他这段时间里没有理由的坚持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倾倒了一大片,溃不成军。

  傅迟彻底懵了。

  他无措的样子被时停云尽收眼底,曾经在面对他们之间永远都无法对等的感情时,时停云自己也有过很多顾虑,也怕自己承受不起又一次的失败。但无论怎么想,无论从哪个点出发去试图寻找出路,思虑到末梢,寻觅到尽头,就会发现这千万个问题与困难最终其实只有一个——愿不愿意试一试。愿不愿意给傅迟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曾经时停云问过傅迟,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

  他早晚是他的。

  他永远是他的。

  看透一切的时停云在片刻后收回了目光,他平静地弯腰拿起地上的行李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假意要走,傅迟却很快拉住他的手腕,难得有些急促地说:“时停云,等一下。”

  “不等。”时停云回过头,他没挣扎,然而看向傅迟的眼神似乎却将他隔离在千百里外,他说,“我以前等你够久了,以后我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时停云把手抽出来,傅迟的胳膊被甩开了,然后他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去拽他手里的旅行包带,在时停云被身后阻力拉拽住的几秒间,大步上前,展臂将他拥进了怀里。

  傅迟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对不起,我没想骗你。”

  “真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傅迟紧闭着眼睛,声若蝇虫,“我那时候……很不好。”

  他把人搂紧,同时感到耳朵里正涌进嘈杂的、尖锐的异响,汹涌澎湃地占据了他的全部听觉,直抵咽喉,要他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傅迟张了张嘴,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精神被恐慌占据,他意识到自己先前咬死抵抗的挣扎都做了无用功,自己尽力掩盖的一切即将露出马脚,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没办法痛快地放手,让时停云真的离开自己。

  “什么?”时停云显然顿了一下,“你没有不好。”

  “你每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傅迟低声说,“我都觉得像在做梦。”

  “不是现在,是七年前,这样的梦我做了成百上千次……最后的几次我想我大概再也等不到了,我……”

  时停云心头狂跳,他猜测傅迟说的话是曾经发生过的片段,他压抑住颤抖的心跳,握住了傅迟的手,尝试安抚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回去慢慢讲好吗。”

  傅迟语无伦次,几乎失控。无论是谁,一旦受到超过承受上限的压力时,都会变得暴躁、哭泣、敏感、无助,甚至无法保持理智,人类是很脆弱的。爱一个人,就是要爱他的全部,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温柔,他的脆弱,他的坚定,他的狭隘……时停云不断抚摸着他的手背试图宽慰他,可那只手无论如何都是冰凉的。

  混乱而有含糊的字句间,时停云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眼,拼凑起来是:

  “我很想你,无时无刻。”

  淅淅沥沥的雨又从天而降,顷刻间汹涌而至,来势汹汹,打破了这方安静的天地,枝桠上的一排麻雀受惊而起,又扑簌簌地抖落一地羽毛也似的叶片。

  来势汹汹的大雨穿透了他的血肉,可即便是受潮的灵魂,有了爱的包裹,也绝不会发霉。

  时停云丢下行李包,转身用力地抱住了傅迟,他的手臂收紧,把傅迟的腰勒得很痛。

  他完完全全用身体把傅迟包裹了起来,嵌入心脏。

  听到雨的心跳了吗?和雨的眼泪同频。

  亲爱的,在你和雨同泣的时候,原谅我失礼的拥抱。

  因为我想,拥抱似乎比言语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