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月亮吻在左手背>第65章 没有人能和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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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是不是总是这么热的呢?时停云答不上来,只是当他拿着一大个行李袋转了两趟车十三个站走了三公里路之后,他觉得头顶上的太阳快把他晒扁融成一滩泥了。但是苦难还没有结束,到了说定好的地方之后等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人来,拨了手机也只是重复听着那句见鬼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才看见一辆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

  上一个夏天怎么样呢?连续挂了几天的高温警报,令人紧张的中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顾云声往他脖子上挂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牌,希望他以后事事顺心。转眼就到下一个夏天了,然后下下一个夏天,下下下一个夏天。不知道哪家报纸曾经做过的统计说一般人无病无灾都能活到七十岁,那么还有五十四个夏天,但时停云始终最怀念和顾云声一起度过的夏天。

  车子在漫长的国道上行驶着,灼热的阳光晒得车窗发烫,却也只停留在窗上,因为里面空调的温度很低,日光照在手臂上也不热,一点点的暖就像冬天的阳光一样。

  车内的气氛安静的有些可怕,曹翠翠沉默地开出五公里后,她打开了车里的音响,声音并没有开很大,淡淡的轻音乐。

  曹翠翠一边开车一边偷偷观察时停云,眼睛余光几次看向后视镜,但一句话都没有说。终于在看第三次的时候,她把一盒晕车药跟矿泉水递给了时停云,原本时停云闭着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在看到对方手上的东西之后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接了过来。

  “一粒就行。”曹翠翠低声说。其实她有点恐惧和时停云说话,几个月前顾云声的生父傅守良第二次来到凌州之后,为了让顾云声跟他回去,和时朗达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协议,将时停云送到这间“医院”。分开的这四个月,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把他送到这个地方后他们一家就搬离了凌州,回到了渝溪老家,也和傅家断了联系。

  她转头看到时停云现在一副消瘦而又平静的模样,她突然开始怀疑之前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把他送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医疗机构去治疗被人诟病的心理疾病,是真的对他好还是在折磨他。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晚的人声、车声和玻璃碎裂声。还有那一句:为什么不相信我。

  时停云乖乖吃下一粒晕车药,药效没那么快能显现出来,有点匆忙地说了句“谢谢”。

  他以前从来都不晕车的,上一个夏天考完试顾云声拿到驾照两个人去隔壁的城市自驾游,那个时候车开的晃晃悠悠但他依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也许是吃的那些药带来的副作用。时停云难受地吞咽了一下,那间“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正常,会对被送来的每一个人灌输一种“你们是有罪的人,在这里试药、承受痛苦都是赎罪的一种方式。”

  在这里的四个月每天几乎都在全是白墙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度过,抽噎声,尖叫声,指甲划过墙皮的刺耳的声音,金属手铐和床头掉漆的铁皮杆摩擦过的声音……无数个夜里他的耳边萦绕的都是这些声音。

  也许真的是那些药破坏了他的小脑平衡系统,不然他怎么这么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就像他去那个地方的第一个晚上,在服用药物的六个小时后,一个打扮得医生模样的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另一个站在他旁边的助手看着时停云,小声在男人耳边说道:“这是东港新出厂的,致幻成分加大了30%,听说是可以对人的记忆进行修改,就和催眠一样,不过是有时间限制的。”

  “所以先拿这个新送来的试了试,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顺着声音的停止,两人将目光投射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停云,这张面孔太年轻了,平静的表情下,眼里还是藏不住的锋芒和桀骜。

  “喜欢吗?”

  “喜欢是罪过吗?”时停云想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那其实是冷汗浸透了额头,流到了眼睛里,他忍着剧痛,咬着牙勉强忍耐道:“我喜欢一个人,难道是多么大的罪过吗?”

  男人笑了,站在黑暗中,抽着烟说:“比罪过还要命。”

  他答道:“是错误。”

  铁盒里的月亮折纸是个错误,打折的猫罐头是个错误,熟记于心的那串号码是个错误,干拌馄饨是个错误,为了离他更近一点考去三中是错误,日记本是个错误。

  错误不该暴露出来。

  他该藏一辈子。

  光线在时间里缓慢地摇晃出一个角度,不停歇的长途驾驶把时间沉淀得越来越长。曹翠翠轻轻拍了拍时停云的肩膀,“霭霭,我们到了。”

  许是手背压在眼睛上太久了,产生的压迫感让刚刚睁开的眼睛产生了几秒的幻觉。窗外的风景是静止的,车子早已停在路边,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停云透过窗外仿佛看见了顾云声。

  但他不是不清醒的人,眨了下眼睛,幻觉立刻消散了。

  眼前取而代之的身影是时朗。

  站在他们车前的是他的养父时朗。

  是那个人。

  ……

  时停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耳鸣声让他感觉头又痛了起来,针扎似的。他又做梦了,是他重复过几百次的那个梦。

  他翻身过来挨着傅迟,轻轻握住他的食指。

  被他猛地这么一折腾,本来就睡得并不安生且几个梦叠着做的傅迟也醒了。

  “这是……”傅迟睁眼惊讶道:“怎么突然就这么有精神了。”

  明明前半夜还和个小病猫一样迷迷糊糊抱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喂了退烧药后半夜就生龙活虎的跳到了他身上耍浑。

  郊区的雨很邪门,到了半夜更有瓢泼之势,傅迟和时停云在黑暗中两相对视着,谁也没动,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沉默中,傅迟有些出神,他甚至都在想离开的那一天,思索那个决定是对是错,他离开凌州,也离开他的霭霭,去到异国他乡,但他年少时对他人轻易的信任让他的霭霭受了那么多苦,也同样断绝了自己反悔的通道,将他们放到盘根错节的误会两端。

  他感受着时停云身体的温度,他想他找回了他的霭霭。

  可他该怎么让时停云知道,自己也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怨自己,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丢下。

  正当他一头乱续的时候,这样安静的对峙被时停云的闷咳声打破。

  傅迟蹙了蹙眉,本想问他怎么咳的这么厉害:“你……”

  时停云却二话不说俯下身捧住他的脸,直接将他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霎那间,傅迟连头皮都是发麻的,本来平时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他来掌控全局,结果此刻一下子步调就全乱了。

  两人从床上折腾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折腾回床上,攒了这么久的劲儿,好似今天都要使出来,傅迟感觉时停云像是有什么心事,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

  他吻了吻他的鼻梁,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时停云没有回答。

  “你自己可以处理的了吗?在保证自己安全,不影响接下来剧组的拍摄的情况下。”见他不肯说,傅迟开始尝试着引导他。

  时停云脑袋空白地盯着傅迟,出神的盯了好几秒,等刚才那股汹涌的感觉消失殆尽后,意志慢慢恢复,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于是承认道:“时雨惹了一些人,和上次的宋总有牵连,我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处理好,但是我不能不管他们。”

  “没关系。”傅迟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更轻柔了一些,“我来处理。”

  身下的人突然翻过身,两人换了个姿势,塑料包装纸撕拉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结实的大床被折腾的一晃一晃,浸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迟贴在时停云身上,嘴唇压在他耳边,说:“听说姓邓的那个小子这两天也要跟着一起进组。”

  “啊……他是……工作需要啊。”感觉傅迟按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时停云细微喘着气。

  “所以在你心里我没有他重要。”

  “我……”

  傅迟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唇瓣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自顾自的说起来:“已知大前提:工作需要比我的需要重要,小前提:工作需要=和邓聆音共处一室,可得结论:姓邓的比我重要。”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时停云被他三段论推理的歪理邪说搞得有些惊愕,这句嫉妒中透着一丝不屑,在意中又醋味十足的话让他顿时联想起曾经初高中的女生,她和她关系比和我关系好了,我就一定要逼着她问到底谁是她最好的朋友。

  傅迟见他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手上力道继续加重,使坏地掐住他腰上的软肉,半示威半吃醋。

  “你重要,我明天就跟他翻脸,我保证。”时停云被他拧得一哆嗦,连忙求饶。

  傅迟完全敛尽笑意,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显然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

  “哦不,今天,说翻就——”

  最后一个“翻”字还没说出口,时停云整个人失去重心,被傅迟狠狠压了下去,身体沉沉陷进了柔软的床垫中央,刚想解释的声音被傅迟利落又凶狠的吻彻底憋回嗓子眼里。

  ——没有人能和你比,从我爱上你的那天起。

  ——重新来过也还是你。

  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后傅迟给他量了体温,36.7度,还好,烧退下来很多了,但又怕复发,哄着人把要继续吃了。

  “给你买了止咳糖浆,等会儿应该就送来了,到了你就喝一小杯,然后带到片场去,觉得难受就喝一点。”傅迟站在门口嘱咐他,听说他状态不好昨天夜里急匆匆的赶来,今天早上又要急匆匆地赶回去给项目收尾。

  临走前傅迟还交代了两件事。

  一是药记得按时吃,不许熬夜,为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作准备,以及今年的坎达布连珍珠奖提名作准备。

  二是以后不管和谁一起工作,亲密戏用替身。

  直到进了化妆间,时停云都感觉脑子嗡嗡的。

  化妆师帮他卸掉脖子上的项链时,旁边也在化妆的女演员突然惊呼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哇。”女演员明溪看到他从脖子上取下的项链,激动的指着说,“哇你居然有这条项链!”

  时停云有些不明所以,明溪见他不知道,激动的给他科普了起来,“你不知道吗?这个项链超火的,你看这个图案,是不是跟月亮的形状很像?其实它是一个什么族的古文字,意思是‘最初的名字’,很像月亮跟什么重叠一样吧?

  “最初的名字?”

  “是啊,关于这个还有一段故事呢。说是一个童年很悲苦的男人被迫背井离乡,后来他每去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见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名字配不同的性格和身份,可是他一直在找一个名字,一个在他少年时代就在用的最初的名字。他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在他还是自己的时候的那个名字。不过结局有好多版本,有人说他虽然找回了名字,可是叫他那个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也有人说有一个知道他最初名字的人一直在默默等待他,两个人互相治愈,最终很圆满的在一起了。”

  “没了?”时停云疑惑道。

  “没了。”明溪笑着说。

  “好奇怪的故事。”有点莫名其妙的。

  明溪笑了笑,“像这种传说故事多少都是有点奇怪bug的,经不起逻辑推敲。”

  “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自己最初的名字呢?”

  “嗯……这个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啦,也只有那个男人自己才知道啦。不过我听完这个故事,我也感觉到……他大概是个活的很累的人吧,可能这个最初的名字包含着他曾经比较美好的过往?我也不知道,不过感觉有点像你演的宋涯,一直在找回去的路,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要找的回去的路是哪条路。”

  “或许真的有这条路吗?我也不知道。”明溪的眼睛瞥向没关紧的门外,“往好处想一点,宋涯可以找到回去的路,这个故事里的男人也可以找到还记得他‘最初的名字’的人,影视剧最常见的大团圆结局嘛,无论多悲伤的故事,都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能给人希望。”

  时停云在她的说话声中走了会儿神,重复了几百次的梦境中的顾云声的身影在他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他垂下眼眸盯着面前被风吹开了的剧本。

  哗啦一阵响动,被吹乱的纸张停在了故事的结尾处。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我们深爱的人。

  风止住了。

  作者有话说:

  傅叔叔日记:老婆又要和情敌一起拍戏了,没关系我能吻住局面(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