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拒绝皇室,即使他们所发出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情可言。

  瞳孔里倒映着陆枚的身影,劲瘦的腰身、四肢,及那副傲慢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孔,都让程风雨情不自禁地颤抖。

  他将身体伏得更低,枪管因为他的动作而划过脸颊,程风雨便用额头触碰枪口,淡淡的硫粉味让他更加诚服于面前的少年。

  “遵命。”程风雨低声答复,又向他伸出自己笼罩淡绿光芒的右手,“我愿意,将生命奉献与您。”

  右手和陆枚的手背擦碰即过,陆枚微微拧眉,原本沉重酸软的四肢竟然再度轻盈起来。

  他从未恢复得这么快,这种体力一瞬间在身体里充盈的感觉,就像他的时间被拨回到长途跋涉之前。

  陆枚看向程风雨的眸色微微变了。

  “很好。”陆枚收枪,神色淡淡,“那么带路吧。”

  林逾在四个坐标点之间犹豫。

  尽管他已提前支会过所有人,他的第一步只会移动克洛维斯。

  但克洛维斯深陷雨林腹地的处境又让林逾一时间不敢动作。

  如果移动克洛维斯,很可能会是一步浪费。

  后来的人还会看到他们的落脚点,如果再被算计……

  林逾按着通讯器,又将频道切换至克洛维斯那边:“克洛维斯,能听到吗?”

  彼端传来滋滋的杂音,克洛维斯回答:“可以。”

  林逾垂睫看着眼前的地图。

  克洛维斯和陆枚同处雨林,两人相距十格;

  克洛维斯如果前往最接近的雨林边界,需要向东行进约三十格。

  陆枚难以离开雨林。

  郁郁身处雨林和沙漠交界地带,若要进入雨林,大约六格;

  但要和陆枚集合,需要足足五十格。

  艾利亚斯最远。

  艾利亚斯远在雪山,十五天一定很难熬过,所以他必须抽空把艾利亚斯送出雪山群。

  ——四格。

  今天只剩下两次掷骰机会,林逾明白,最理智的选择当然是用他1+1的手气连续两次,把艾利亚斯送出雪山再说。

  可是……

  “林逾?”克洛维斯久久没能等到指令,问,“你没丢到理想的步数吗?”

  林逾咬牙低头,艰难地发出声音:“对不起。”

  这不是童年的游戏,这是队友的性命。

  他以为自己能毫不犹豫选择克洛维斯,但是——

  “其他人怎么样?”

  “不太好。”林逾低声回答,“郁郁的处境略好不多,陆枚找到了盟友,艾利亚斯一个人在雪山……”

  克洛维斯一瞬间拔高音量:“雪山?那快让艾利亚斯出来啊!”

  林逾皱起眉头,他又何尝不想让艾利亚斯出来,但仅剩的两次机会用过,到明天再次掷骰时就要等上足足12个小时。

  个小时,考虑到队友们位置不一,可几乎所有人都会经历一定长度的夜晚。

  夜晚的沙漠、雪山、雨林……何曾有什么地方是好过的?

  艾利亚斯虽然客观上更艰难,但那里敌人也少,不至于陷入伏击。

  而郁郁的“隐身”足够保护她在大漠的安全。

  唯独克洛维斯和陆枚——

  “林逾?你还在犹豫什么?要么是陆枚,要么是艾利亚斯,你先把他们……嘶!”

  通讯器里传来克洛维斯本能的痛呼,林逾猛然回神,立刻询问:“怎么了?”

  同时他的目光也转向克洛维斯的直播间,画面中,克洛维斯在丛生的藤蔓野树之间攀援跳跃,为了便于隐匿,长时间卧在一处高树上。

  然而浓密的枝叶不仅仅是他的掩体,也是更多敌人的掩体。

  就像刚才,一只蚂蟥猛地跳上了克洛维斯的后颈,克洛维斯因为刺痛而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树杈。

  扁平如叶片的蚂蟥一击得胜,饱餐时体上环纹还在略略抽搐,像在吞咽一般。

  克洛维斯下意识想要扯掉它,林逾急呼:“别扯!”

  克洛维斯茫然抬头愣了几秒:“啊,你能看到我,我忘了……”

  蚂蟥的吻部长有密密麻麻的口器,生拉硬扯更容易使它的口器残留皮下。

  林逾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引导:“用唾液涂抹,或者轻拍伤口上边。”

  克洛维斯依言照做。

  ……根本没办法放心这家伙啊。

  林逾头疼地揉着眉心,在他身后,“2”号也开始了摇盅。

  大概是被他的“1+1”吓到,“2”号摇盅的时间半点不比林逾短。

  “林逾同学,”监考官问,“作出决定了吗?”

  林逾的手指按住克洛维斯所在的坐标,缓缓向东拖动。

  两格。

  不足以改变太多,但克洛维斯可以稍稍远离雨林腹地,那里的蚂蟥说不定会少一点。

  克洛维斯意识到他的决策,试图阻止:“林逾——”

  “你连应对一只蚂蟥都做不到。”林逾轻声打断他,“克洛维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允许。”

  话音落下,林逾松开手指。

  指令完成,地图上浮现四人的正式定位。

  直播间的画面里,克洛维斯焦急地按着通讯器,他把枪支往身后一背,顾不得还未止血的伤口,呲溜滑下树干。

  克洛维斯试图在周围找出对准自己的影像捕捉设备,但是随行监考的隐匿能力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最终搜寻无果,克洛维斯只能忍怒反驳林逾:“你知道个鬼!”

  林逾微微闭眼,还想开口,通讯器却显出红色的信号灯光。

  克洛维斯单方面结束了这次通讯。

  林逾整理外套,沉默离开了地图前。

  摇盅结束的“2”号终于开盅,众人的视线又一次聚集到新的焦点。

  林逾就此隔离在人群之外,似乎被会议室内的凉气吹得有些发冷,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发一言地走向会议室房门。

  “林逾同学。”监考官例行提醒,“出去后,本轮会议不能再返回了。”

  林逾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嗯。”

  随后向下一按,孤身走出了六号会议室。

  走廊里白色灯光冷淡凉薄,只有他一人早早离开,带上门,很快不见了背影。

  [“林逾为什么不移动艾利亚斯啊?这次移动克洛维斯有什么用?”]

  [“可能觉得两格的距离,给谁都没用吧”]

  [“那不又是摆烂了吗……亏我还以为他有点希望”]

  [“刚从克洛维斯直播间回来,他们好像内讧了”]

  [“什么?有瓜?克洛维斯嫌他手气差?”]

  [“没吧,就是林逾非要移动克洛维斯,克洛维斯希望他去移动别人”]

  弹幕里稀稀疏疏滑过议论,没人理解林逾这次决定的意义,毕竟在任何人眼里,这次从抽牌到摇盅、再到决策,都是明显的败局。

  虽然没有被“国王”拜伦制裁,但林逾似乎受到了天意的惩罚。

  弹幕偶尔有人嘲讽,偶尔有人遗憾,但是看着直播间里独自行动的林逾,观众都跟着提不起劲。

  谁都没兴趣攻击一个毫无反应的家伙。

  直到——

  [“噢噢噢噢噢兄弟们快去看!十号会议室那人真的没作弊吗???”]

  [“天降制裁!!!!”]

  [“我草!我愿称之为绝杀!!”]

  克洛维斯在接受指令后,通过考区提供的短程跃迁技术顺利落地。

  冰冷的电子女音从他光脑发出,也传进了所有关注着他的观众的耳朵。

  “触发,先至者禁令:禁言。”

  “先至者队属:03028队,队名Voice.”

  林逾穿过走廊时,弹幕正在疯狂刷新对十号会议室那名“幸运儿”的赞美。

  03028队,队名“Voice”,成功预判了克洛维斯的落地点。

  并且恰恰好地在第一回合——也即林逾行动之前,对方先一步布置了“禁言”指令。

  这一次,林逾和克洛维斯的沟通彻底断开了。

  走廊外,宽敞的餐厅灯烛昏暗,除了林逾,有一人已然落座。

  今晚的主菜是古蓝星西式牛排。红酒汁浇在牛排之上,暗沉的深红色点缀餐盘,对方用刀轻轻割下肉块,慢条斯理地叉到唇边。

  姿态不可谓不优雅,举止都可看出她曾受过严格的教养。

  她的长发过腰,鬓边别着和林逾相似的草莓发卡。

  似乎听到了林逾的脚步,于是稍稍抬起那双妩媚的眼眸。

  “晚上好,林逾同学。”

  林逾双手插兜,倚在墙边看她。

  灯影同时在两人的面部和眼底摇曳,不过对方更加靠近落地灯台,因此更显得笑容明艳。

  林逾则沉浸在一大片阴影里,只有一小半的肩膀迎上,碎片状的光明在他身上跃动。

  “……我觉得不太好,”林逾的手在腰间一抹,手/枪稳稳对准了桌边少女,“毕琅同学,死后再就业?”

  毕琅勾唇微笑:“初次见面就这样毫不绅士,林逾同学果然令人讨厌。”

  圆桌会议进行时。

  陆棋发言结束,林逾也做出了自己的决策。

  五人一齐观看着战局的变化,陆棋率先掩面发笑:“他们队伍的策略,似乎是保狙击呢?”

  “……愚蠢。”佐伊·艾尔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但愿谢上将不要因这不成器的孙子蒙羞。”

  本来已经安分一会儿的「申猴」哪里听得了这话,当即挥舞起拳头:“小鱼宝宝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啦!我不管!我就看好小鱼宝宝!我保证,就算在南部考区他也会是指挥前三名!”

  “那你呢?「午马」。”陆棋兴冲冲将话头抛给「午马」。

  「午马」平静回答:“我也觉得很蠢。”

  “连「午马」你也倒戈——”「申猴」恨极痛极,再也不顾「午马」的武力压制,双腿一蹬跳下座椅,做出一派要和「午马」决一死战的架势。

  「午马」只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申猴」便再也不得寸进。

  “我已经被林逾惹过一次,你要替他惹我第二次吗?”「午马」开口,“趁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否掉你的提案,乖乖坐好,「申猴」。”

  其余三人齐齐望了过来。

  虽然明知这是STA的内部话题,但两人的对话明显涉及了军校学生。

  “……我也觉得林逾很蠢。”「午马」恢复了之前的话题,但他的语气从之前明显的阴沉冷漠渐渐变得兴奋。

  片刻,他转头巡视众人,用近乎赞美的口吻反问:“但这不是更有趣了吗?”

  如他所说,直播画面中,林逾的枪口和毕琅仅隔数米。

  紧绷的对峙氛围透过光子屏幕,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顺着视觉播进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剑拔弩张的紧张之下,就连往日热衷挑衅的弹幕都少了很多。

  甚至出现了不少劝说林逾冷静的观众。

  室内无人发声,唯独「午马」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直播。

  因为只有这一次,林逾的杀气浓烈到连普通人都能看出。

  他的眉眼唇弯都不见了之前熟悉的笑意,如果是林逾此前都表现得像个学生的话,那么此刻,他毫无疑问是军人的状态。

  “漂亮得超出性别,”「午马」含笑评价,“我是说他的怨气——漂亮得难以想象。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