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观情【完结】>第17章

  她一双眼每每看过来,他身上便又冷几分,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目光——赤诚的,凛寒的,冷漠的。

  雪域远非烟火之地,没有一日不是风疾雪虐,天地间尽是惨白之色,寒凉无比,一如他过往的数年,无论如何也捂不暖。唯独她那一身鲜红戎袍,似燎原烈火一般,轻然越过一片苍茫,点燃了他心里仅剩的那一点生气。

  分明是海底捞月,他却还是罔顾前路地动了情。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意,也没有人怀疑,旁人只道南侯身边添了位常随。

  而事实也是如此。

  此时南忆醒来,已撑案坐直了身体,正沉声唤他。

  他闻得,半跪着后退两步,想站起身来,岂知袍角被南忆无意间压在膝下,人被从半空拉扯下来,倒在南忆身上。一瞬间心如擂鼓,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夜暗烛明,二人四目相对地倒在案后,只觉得流光静止,好不暧昧。

  “南侯,万岁爷书令。”信使站在账外,朗声禀报。

  赤魂连忙整衣起身,慌乱间越发手忙脚乱起来,站了又跌,跌了又站,双颊通红,只觉得那烛火也怪热。南忆禁不住唇边带了笑,轻咳一声,伸手过去驾了他的手臂,待他站稳,才正了姿势,传账外的人入内。

  信使一身风雪,见帐中灯火昏暗,只有南忆与赤魂二人,先微皱了眉头。

  南忆起身行礼,赤魂跟着在她身后跪下了。他看着南忆接了书信,起身时伸手去扶,那信使登时把眼睛眯起来,被敛住的眸光不知是暧昧还是寒凉。

  赤魂不敢抬头,但也没收手。

  南忆重新坐下,侧脸看了眼赤魂,又扫了眼信使。

  把人看得一哆嗦。

  那一眼,冰冷,犀利。

  信使自知得罪了人,拱手急言了句“南侯纳福!”便退了出去,急着找马。雪域风大得很,他却觉得帐外更暖些。

  帐中座上那位哼了一声,压根没有留人的意思。

  人走了,南忆才看令。

  昭皇急召,靖国来犯,昭军节节败退,已连输数座城池,故命南忆调兵往昭都支援。南忆领了旨意,当夜亲点两名副将率十万镇远军南下,只余两万将士与她一起留守雪域。

  苍劲的寒风中,南忆一人迎风立在红梅之下。赤魂掀帘出账,到她身后,道:“将军遣那般多的军士往昭都去,身侧兵将所剩无几,如若北鞔此时来犯,恐怕不好应对。”

  南忆回身看他,“无妨,我已命人严加防范。”

  赤魂却微急起来:“我担心将军的安危,还请将军千万小心。”

  南忆与他对视片刻,转过身去,目光越过梅枝,看进无尽的黑夜。

  “我没什么,他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她一句话说得声音暗哑,许是无意让他听实,可赤魂却闻得字字真切。

  她心如磐石,不是因为天地冻冷了她的心,而是有人捷足先登。

  他只觉胸腔中升起一番烈焰,而后又一阵森然冷意,冰火两重天,待他压下喉头那点腥甜时,只剩下剜骨般的疼痛。

  三日后,鞔族兵马于夜晚来袭。昭国军士虽已设防,无奈敌军众多,顷刻间便杀入营中。双方苦战一场,血肉横飞中,火光和喊杀声不知哪一个先攀着厉风上得青天而去。

  南忆手持长剑,将赤魂护在身后,身侧尸骨遍地。赤魂不懂武艺,却知此刻自己是南忆的软肋。故此,待那利箭划破夜空,带着呼啸声向着二人而来时,他用力将南忆推开,紧闭双眼,颤巍着迎了上去。

  这是他可以做的,也愿意做。

  剧痛未来,先闻一声脆响。他睁开眼,见箭羽落地,南忆挥剑的手还未收回。

  南忆牙关咬紧,看了看四周遍地的鲜血和死伤,一声呼哨招来战马。她上前拢了缰绳,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到赤魂手上,飞身上马,垂眸深深地看他一眼,飞驰而去。

  赤魂只觉得那一眼如经年般漫长。

  他紧盯着她的背影,见她一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境,在细碎的月影下直奔铁骑后军方向去了。

  一夜血战,最终昭军险胜,因南忆单枪匹马入敌军主阵,生擒了当晚领兵的北鞔副汗。

  天光初明时,敌军尽退,南忆策马归来,吩咐将那副汗收押,待来日禀报昭皇,又交代了整军事宜,才回到帐中。

  赤魂竟然尚安,一身白衣遍布鲜血还未换下,正候在帐内。见她进来,慌忙迎上,伸手将她扶住。

  南忆已摇摇欲坠,勉强撑到榻前便昏然倒下。赤魂大惊,顾不得男女之别,帮她褪下盔甲,见她内袍已被鲜血浸湿,忙奔出账外唤来军医,才知她伤的厉害,左肩被一剑贯穿,身上数处刀伤。

  南忆昏迷两日,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赤魂染了血似的眸。她意识昏沉时,赤魂从未合眼,一直伺候在侧。此时见她醒来,才转颜一笑,将她扶着半坐起来,端来汤水,又脚步虚浮地出账叫来军医。

  趁军医问诊,她沙哑着嗓子,向他道了声谢,让他回去歇下。赤魂却摇头,一双眼把她盯牢。

  南忆身体仍弱,依嘱静养一月。所幸此时昭都传来捷报,靖军已退,北鞔也上书求和,再未来犯。昭帝来书,镇远军即日便可返回雪域,只是怕时久误事,便密令军队抄近路从葬鹰谷返回,避开靖国和北鞔国界,以尽早抵达边境。

  放下已看了数遍的圣旨,南忆微仰起脸,闭上双目。

  帐帘掀起,赤魂走进来,手中捧着瓷碗,低声道:“侯爵,该喝药了。”

  南忆应一声,将碗端过来。趁着她饮药,赤魂将桌案上纷乱的卷宗整理归置。收了手,他看一眼南忆,见她已将空碗放下,神色低迷,便出声唤她:“南侯怎的又在发呆?”

  南忆回神,“无事。”

  他却于一瞬间失了心神,道:“我知道,侯爵是又忆起你的意中人。”

  她惊异,挑眉看他。

  他大胆,对上她的目光,“这般久了,我对侯爵的心意,侯爵应该是知晓的。”

  “赤魂,我.........”南忆的话凝在此处,不知该如何相告。他那般温淳体贴,她岂会不知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