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上前放肆, 被斯百沼警告眼神扫退,悻悻的用十分憋足的中原话道:“是、是的,殿下比春天的花还好看。”

  这对一个男子而言可以说是侮辱。

  其他几人在同伴这句话出口后就察觉到无礼, 但凡柴雪尽想借此发难,先有错在前的东夷都得损失些许颜面。

  原本一场简单平静的会面此时紧张了起来。

  最先开口的那位额头布满大汗, 一个劲给斯百沼使眼色, 请对方帮忙斡旋,免得这位惊才绝艳的殿下发怒。

  结果他眼睛快抽筋了, 往日自家最懂人心的三王子眼都不眨地盯着对方, 颇为痴迷。

  他的汗流得更欢了,这算怎么回事?

  手下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冒犯, 王子像个色狼眼睛不会动的,就算有浅薄的交情在,也很难原谅吧?

  这人怕是要得罪定了。

  惶惶等待柴雪尽怒火中, 却见那位比雪还白净的殿下先是一愣接着如雪融化笑开了,眉眼沾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谢谢,你也很不错。”

  那人瞪大眼睛,立马兴高采烈的又说又比划,可惜他说的是东夷话, 柴雪尽一脸迷茫。

  斯百沼的脸一瞬黑了, 在那人反应过来要用中原话再重复的时候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强硬道:“他是永春郡守卫军首领阿札布禄,熟知出入城的规矩。”

  身后其他四位壮汉也自觉站好, 由他们王子给历朝来的殿下做介绍, 好好杀杀对方的气势, 不约而同挺起胸膛来。

  “郡守巴特思,主管城内琐事。”

  “外巡官敖克勒, 堡外的事宜都归他管。”

  “这两位是辅佐郡王治理永春郡的左右丞,俄日恩和莫润思。”

  五人:“?”

  不对劲,我们明明是来放下马威的,王子怎么回事?

  五人齐齐眼神谴责斯百沼,可惜斯百沼视而不见,简单介绍完后,非常敬职的为己方介绍柴雪尽。

  “这位是来自历朝皇室的二殿下周弘译。”

  在称呼上给足了尊重,同时向随行人员表明立场,毕竟在场的都知道他身份背后的意义。

  有斯百沼亲自给面子,柴雪尽顺理成章得到这五位在永春郡落举足轻重官员的尊重,连语气都友好起来。

  知道他此前没接触过东夷话,尽可能用中原话聊,有时言语不通僵持住了,便由默默被绑在旁边的斯百沼出声解释。

  因此这场鸿门宴阴差阳错成了陌生朋友初次会面,氛围融洽的让一旁想随时出面的戎栋惊疑。

  能得斯百沼撑场子,柴雪尽此人定有问题。

  戎栋心里发沉,有些事该早做打算了。

  热络间,貌美侍女忙碌将美食美酒摆上桌,众人纷纷落座,柴雪尽左顾右盼,怎么都没见边问凝,人呢?

  他招来元乐,附耳过去交代几句,转头便见对面的斯百沼慢条斯理挪开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看什么呢,柴雪尽正要细品斯百沼的眼神,钟离世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让他好找一通的边问凝。

  柴雪尽下意识冲她颔首打招呼,却见她眼神怪怪的,像想躲开又生生克制住了,一阵胡乱点头自顾落座,同身旁人浅聊,一副很忙的样子。

  小半天没见,似与他生疏起来。

  柴雪尽猜不到是何缘故,仔细巡视左右逢源的边问凝,在她唇边发现了细小伤口,瞧那痕迹像是被咬的。

  刹那想通诸多事情的柴雪尽唇角挂了上笑,视线一晃,钟离世站到他面前。

  “殿下觉得我这酒如何?”

  矮桌上每一道美食或多或少都动过,可见柴雪尽的滴水不漏,唯有酒盏空空的,让钟离世抓到了可利用点。

  柴雪尽心想,吃醋的男人真不讲理。

  小说里没着墨写过边问凝和她的腹黑醋缸,信息太有限,他只知道此人是斯百沼最忠实的拥护者,没想到还这么感情用事。

  以钟离世和斯百沼的交情,哪会不知他究竟是谁?

  这会儿话里话外都想让他喝酒,简直将居心叵测写在脸上。

  柴雪尽想到此等遭遇的缘由,不禁想笑:“让小郡王失望了,我不沾酒。”

  居然这么坦白,钟离世始料未及:“……那倒是我听信别人谗言,说殿下偏爱美酒。”

  真正的周弘译确实爱酒。

  可惜他是个冒牌货。

  戎栋听不下去了,端起酒盏插话:“殿下近几日身子不适不能饮,我陪小郡王。”

  钟离世挑眉,刚要阴阳两句,身后响起很重的两声咳嗽,是斯百沼。

  当着自家王子的面欺负人太不是个东西,钟离世深感遗憾,转头应道:“好啊。”

  支走两边的麻烦精,柴雪尽落得轻松,朝斯百沼举起茶盏,以茶代酒喝了一口。

  斯百沼没什么表情喝了杯酒,被同伴看见,拎着酒坛就寻过来,吵闹着要他一道去给柴雪尽敬酒。

  斯百沼语气平平:“他不能喝酒。”

  阿札布禄第一个不高兴:“什么叫不能?嫁来东夷就是咱们的人,不能喝酒怎么行?”

  敖克勒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谁也不是刚开始就能喝啊,慢慢来。”

  另几人各有话说,纷纷赞同。

  “难不成他瞧不起我们?没说要他喝多少,沾酒也算的。”

  “这不是一口酒的事,是两国交好的第一步。”

  “就是就是,我瞧他是个体面人,哪里会拒绝啊。”

  斯百沼撩起眼皮子冷冷看着他们:“没看他脸色不好,万一出了纰漏,你们担责吗?”

  几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同时去看斯百沼,每张脸孔充满欲言又止。

  斯百沼:“有话直说,一个二个什么表情?”

  阿札布禄胆子大先说:“王子是不是对他过分照顾了?”

  敖克勒狂点头赞同:“几年不见王子学会怜香惜玉了?”

  “我觉得不是。”阿札布禄严肃分析,“是那殿下太漂亮,王子动心了吧?”

  敖克勒眉头一皱要再分析,被斯百沼平静打断了。

  “闭嘴。”

  脸都要被他们丢完了。

  斯百沼木然,是他管太多,这本就是顶着二殿下身份的柴雪尽该尽的职责,他插手反暴露了小心思。

  “想去就去,别乱说。”

  得了允许的阿札布禄几人立即像脱缰野马奔向了柴雪尽。

  是时候该让含蓄的历朝皇室见识见识草原的豪迈,首先就是酒桌文化。

  于是以为躲过一劫的柴雪尽很快迎来更为热情的围剿,这次是打着庆祝及祝福两国的旗号,让柴雪尽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元乐不在身边,随行的几位官员也全被永春郡的围住了,谁也没法救他。

  隔着人群,他和稳坐如山的斯百沼对视,倏然轻笑,端起酒壶往杯里倒酒,缓缓道:“诸位如此热情,我再推托就是拿乔,也闹得不愉快,不如一醉方休,相逢即是缘,来,我敬诸位。”

  如此率性洒脱惹得阿札布禄等人一愣,接着是连声叫好,饮下第一杯酒。

  很辣也很香,有着东夷特有的醇厚。

  与竹青坛是截然不同,每一口都是浓烈的酒香,柴雪尽尝到酣畅淋漓的舒爽:“好酒。”

  阿札布禄眼睛亮晶晶的:“那再来!”

  柴雪尽轻笑:“来。”

  仿佛是来者不拒,真要一醉方休。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元乐匆匆回来,见他在推杯换盏,面色大变,顾不得那么多人,惊叫道:“殿下,你怎么在喝酒?!”

  柴雪尽在唇边竖起手指,眸光潋滟:“盛情难却,这永春郡的酒实在好喝。”

  “好喝也不能喝啊!”元乐急死了,酒对他如今的身子有害无益,别人再劝也不该喝,“殿下——”

  “你这小东西叫什么呢?”敖克勒看不下去了,醉醺醺勾住元乐的肩膀往旁边带,“来来来,带你也尝尝咱永春郡的好酒。”

  元乐小身板根本推不动敖克勒,一个劲左右扭动,试图躲开递到唇边的酒坛:“我不喝,放开我!我要照顾殿下。”

  “你们殿下好着呢,一路跟着他很累吧?就当犒劳自己,尝点。”敖克勒劝酒一把好手,拖着元乐走向远方。

  元乐努力回头去看撑着额角的柴雪尽,急得嗓音劈叉:“殿下,殿下救救我!”

  敖克勒咧嘴:“喝个酒而已,怎么还叫救命了?”

  元乐大怒:“你们是不是也这么强迫殿下的?”

  好大一口锅扣得敖克勒瞪大了眼睛:“可不能这么说,那是殿下给我们面子愿意喝的。”

  元乐不想听,一脚踩在敖克勒脚背,得以从对方铁臂般的怀抱里挣脱,跑回柴雪尽落座的案桌前才发现人不见了。

  元乐傻了,扭头问和同伴猜拳的阿札布禄:“殿下呢?!”

  阿札布禄眼神迷离:“不知道啊,可能出去透气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元乐气得直跳脚,到底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悄将柴雪尽带走了?

  入夜的风比日暮时更冷,吹得柴雪尽头昏脑涨,明明没喝醉,却有如登云端的轻飘感。

  前面路很黑,仅有一点微弱灯光闪动,像给迷路人准备的指引灯。

  “那是哪里?”他指着那点光软绵绵地问,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似自言自语,“我想去看看。”

  他左摇右晃的走着,像支初次被风摧残的娇嫩花儿,无法稳住身形,待进到长而曲折的假山洞径里,这样子便容易受伤。

  两步外洞顶低垂,山尖锐利,稍不注意会撞到头。

  醉酒的柴雪尽显然注意不到,只觉得灯光被藏了一半,若是不抓紧赶去,另一半也会消失。

  他步伐微急,念念有词:“追上光方才有活得希望。”

  眼看白嫩额头要遭殃,突然从后伸出只手将他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