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静了。
陆寒山的反应与云游想象中的要平淡太多，他的眼睑微微垂着，云游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密，斑驳的阴影落在眼睛的下方，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下来，不复往日的凌厉。
可偏偏是这种过分平静的态度，反而让云游觉得难受，云游的心脏一阵阵地发酸发涩，他很清楚这并不是自己发病时的感受，却觉得比发病时要更难受一些。
他宁愿陆寒山像之前一样对自己发脾气，哪怕是跟自己冷战都可以，他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跟晾着陆寒山了，他已经知道了该怎么才能哄陆寒山开心，他会哄他，也会照顾他的各种小情绪。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对于陆寒山这种不会哭也不会闹的小孩儿，云游反而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他不想让陆寒山难过，却也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为什么给不了呢？
一个念头忽然跳入了脑海：不就是出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闫思彤和云德明暂时不能接受，他们也还有很多时间向他们证明，不是吗？
更合理陆寒山要求的并不高，他只是希望云游能和施如霜讲清楚，而施如霜并不一定会把这事儿告诉云游的父母。
再往好的方面想一点儿，也许施如霜还能站在他们这一边儿，一起帮着向闫思彤他俩说话，帮助两人做那两个人的思想工作。
当然，就算是最坏的情况，施如霜也反对两人的关系，那也没什么关系，云游既然能够说服她第一次，就有把握说服她第二次。
“在想什么？”云游的眉心微微拧着，陆寒山的拇指摁在他的眉心，帮他把皱痕抚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要点外卖吃吗？想吃什么？”
他把云游的手机还给云游，又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不用你的券了，你回学校再用，这次我请你吃。”
“真的假的？那我可不就客气了？”云游还枕在陆寒山的胸膛上，笑着眨了眨眼睛，从他的手里接过手机，很自然地点开了外卖软件，说，“你现在说是假的也晚了。”
-
吃饱喝足以后，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这两天的空气难得不错，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哪怕是在夜晚，晦暗的天空中也闪烁着许多明亮的星星。
快到农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中学课本里会被诗人们大肆描绘的夜晚，踏着明亮的月色，云游离开了陆寒山所住的酒店。
虽然已经下定主意要和施如霜说清楚了，但云游并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陆寒山，比起嘴上说说，他更喜欢直接去做。
走出酒店的大门，站在马路边上，面前是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云游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了施如霜的微信。
云游：【小霜阿姨，你明天有空吗？】
施如霜：【？】
施如霜：【怎么了小游，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见小珊？】
施如霜：【小伙子怎么这么害羞啊，哪有约会还让大人一起的？】
半分钟后。
施如霜：【也不是不行】
云游：【……】
云游深吸了一口气，打字道：【我明天没打算和明芷珊去植物园】
施如霜：【？】
施如霜：【那你们想去哪里？我还有动物园的票、海洋馆的票、天文馆的票……或者你想要哪里的票，告诉我一声，我立刻去准备】
云游：【我想单独见见你，小霜阿姨】
-
第二天下午，云游如约坐在了施如霜家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个玻璃杯，里面盛着半杯温水，氤氲的热气贴在杯子的侧壁上，朦朦胧胧的，与上次云游来找施如霜聊天时没有任何区别。
过去了两个月，天气逐渐变冷，施如霜今天没有穿上次那件清凉的夏裙，而是换上了秋装，黑色的高领毛衣搭配一件驼色的风衣，但依旧给人一种矜贵的感觉。
“怎么了小游？”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说，“你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儿？”
经历过上次那一遭以后，施如霜显然知道云游必然是有备而来，不等云游开口，她便开始自我反思道：“你不会又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吧？是我这段时间催你和小珊见面催得太急了？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
“我知道你是好心，小霜阿姨，但我俩真的不般配。”云游也不绕圈子了，他挺直了腰，看着施如霜的眼睛，说，“我已经有对象了，那个人……是您儿子，陆寒山。”
“咳、咳咳——噗！”
施如霜正在喝水，猛地呛咳了几声，差点把水全都吐出来。
“对不起小霜阿姨，我之前不该瞒着您的。”云游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手里还端着玻璃杯，动作有些局促，“我和陆寒山已经在一起一年了，我们是认真的，并不是在闹着玩。”
施如霜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游，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云游的心跳陡然加快了，明明来之前已经在脑内预想过无数次了，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云游还是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
“……怪不得你小子之前要劝我呢，还说什么让我尊重小寒的意见。”施如霜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歪头看着云游，说，“合着你就是他的那个小男朋友啊？”
冷不丁被施如霜调侃，云游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他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道：“我那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你倒是早点儿说啊。”施如霜抱起手，语气好笑又无奈，“要是早知道小寒的男朋友是你，我也不会整那些有的没的了。”
云游张了张口，还想说点儿什么，施如霜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嗔怪，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骄傲：“陆寒山这小子运气还挺好，怎么就把你给拐到手了？”
云游本来以为，就算是最好的情况，施如霜同意两人在一起，也需要自己做大量的解释和保证，但事实显然与云游设想着的完全不同，如果不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光是听施如霜的语气，云游简直要以为她是捡到了什么大便宜。
“小霜阿姨……”云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试探着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反倒是让云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甚至怀疑施如霜是在说反话。
“什么意思啊小游？不信我啊？我支持你们恋爱还不行？”施如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调侃似的说，“你是不是那些偶像剧看多了，以为家长就必须反对？”
“我没有这个意思！”云游赶忙摇头，犹豫了片刻，小声解释道，“但是毕竟我和陆寒山的情况特殊……你们家又只有他一个孩子……”
“还行吧，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施如霜的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反过来安慰起云游来，“你别担心小游，成和那边我也做过他的工作了，他答应我以后不再插手小寒的感情。”
云游定定地看着施如霜，表情有些复杂，沉默了好几秒钟，他才轻轻地说了句：“谢谢小霜阿姨。”
“行了行了，这种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施如霜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说，“你替我多关心关心小寒就好了。”
云游很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施如霜松了口气，而后自嘲似的笑了下，说：“其实我自己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任性，很多时候考虑的并不周全，小寒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
这话云游就不会接了，陆寒山认识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施如霜给他带来了多少伤害，但他同时也很清楚，施如霜就是这样的性格，她已经在尽自己所能地去做了。
好在施如霜并没有过多的谈起这件事，她的话锋一转，目光温柔地看向云游，说：“不管怎么说，以后有你在他身边儿，我也算是放心了，小寒性格不好，很大一部分是我的问题，麻烦你多多担待他了。”
云游再次点头，说：“阿姨您放心。”
沉默了好几秒钟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阿姨您可以找陆寒山聊聊天，我想，有些话您还是亲自跟他说比较好。”
“我们俩？聊天儿？”施如霜愣怔了一下，眼底的期冀一闪而过，又很快消散殆尽，她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俩没什么好聊的，小寒也不会想和我聊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未必。”云游摇了摇头，他本来还想再劝一下施如霜的，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说，“小霜阿姨，我也只是跟你提个醒，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行，阿姨知道了。”施如霜的唇角掀了掀，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话题岔开了，直到云游离开施如霜家里时，两人都没有再聊起这个话题。
-
国庆的七天假期稍纵即逝，十月七号下午，云游拖着行李箱，恋恋不舍地坐上了回紫荆的高铁。
七天的生活太过丰富多彩，直到坐上车了很久，云游还在回味这几天的事情。
和陆寒山的那些黏黏糊糊不必多说，云游最有成就感的事情莫非是像施如霜出了柜。
那天从施如霜家里出来以后，云游甚立刻给陆寒山打去了电话，甚至等不到见面，直接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说自己得到了施如霜的认可。
陆寒山表面上冷冷淡淡的，好像没什么太多的反应，两人见面以后，他却无法克制地把云游拽进怀里亲了又亲。
虽然陆寒山嘴上说着不在意，但他并非完全无欲无求，他也希望能得到云游的承认。
他的手指颤抖着插进云游的发缝，另一手则死死地摁住云游的脊背，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姿势让云游有些痛，但云游并没有躲开，反倒是主动环抱住了陆寒山的腰，主动回应他的亲吻。
云游能感觉到陆寒山动作中的那一丝丝委屈，于是再怎么样都不舍得推开。
俩人黏黏糊糊亲了好一会儿，从门后到床上，又从床上到卧室。
几个小时后。
云游懒洋洋地躺在陆寒山怀里，手指轻轻地抚摸过他胸膛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身体很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掏空了，榨干了，但云游的精神依然兴奋。
陆寒山揽着他的腰，声音低哑地问他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出柜的经过。
刚才电话里太兴奋，云游只是长话短说，这会儿慢悠悠地回忆时，云游又想起了不少的细节。
“对了，你妈妈她……”
讲到一半时，他忽然又想起施如霜对陆寒山的那些歉意，他本想复述给陆寒山，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说，这毕竟是陆寒山家里的私事，不是云游这个外人应该参与的。
更何况，云游总有种预感，觉得施如霜会主动来找陆寒山谈谈。
陆寒山显然不想聊这个，随意地应了两声，有些生硬地把话题扯开了。
之后的几天，施如霜当然没再让云游和明芷珊见面了，但也并没有像云游预想地那样来找陆寒山。
高铁飞速地向前行驶着，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云游又想起了这件事。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陆寒山？
理智上，云游觉得自己不该说，但感情上，他又不忍心完全不管。
理智与感情不断博弈，几乎不可避免地，心里的天平便不断地朝着感情那边倾斜。
几个小时的路程好像突然变得短暂了，高铁上的广播响起，提示下一站是紫荆北站，云游深吸口气，终于点开了微信。
云游：【我有话想和你说】
陆寒山的名字很快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陆寒山：【你先说】
陆寒山：【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云游：【还是你先说吧】
陆寒山：【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就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