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下去后,陆砚辞又来看了一次。

  试探江不羡的体温并没有最刚开始高了,便吩咐几个下人在屋里屋外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尽快禀告。

  这才真的洗去一身疲惫,熄了盏灯在卧房休息。

  前半夜他根本就无法睡着。

  即使卧房外并没有动静,也还是满心忐忑的生怕突然就出现意外。

  万一下人没有看顾仔细,或是在夜半打了盹,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可怎么办?

  就那么烦躁翻来覆去的到了将近子时,他还是毫无睡意。

  最后干脆起身拉开房门,将守在院外的侍卫叫了过来。

  “去旁院问问,有没有好些。”

  侍卫军应声而去,陆砚辞立在门口吹了会儿夜半的冷风,躁动的头脑这才清明了些。

  抬头看了看不算明亮的半月,这个季节正是风天。

  尤其是夜里,外头的温度与白日相比还会骤降,阵阵冷风吹过来直凉进人心里。

  江不羡夜里浑身湿漉漉的吹着冷风回去,却也难怪会生病。

  只恍神了阵,院外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两名侍卫军慌张跑回来开口。

  “大人,江公子又烫了,比白日里还烫。”

  陆砚辞当刻就像在冷风里窜起了一层火苗,连个外衫都没披上,急匆匆的朝着旁院走。

  “怎么不早说!”

  侍卫军跟着一路小跑着解释。

  “屋里下人想着这半夜三更的不好打扰大人休息,便想与先前一样帕子沾了凉水先降温,就,就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愈加严重。”

  一路疾步冲进卧房里,陆砚辞满腔的急火就像是踩在棉花上,想发怒又不知道怒气该朝哪发。

  他走到床边第一眼就看见江不羡已经灰暗下去的脸色,仿佛都已经快要将身体中的水分烧没了。

  陆砚辞一把抢过下人手中的帕子。

  下人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惊惧哆嗦着解释。

  “大人恕罪,小的本来以为用冷水擦拭擦拭能改善,结果方才……突然就抽筋了似的……”

  陆砚辞转过视线眸色惊疑,听闻竟然已经出现了抽搐表现心头咯噔一声。

  难道真的救不过来了!

  “再去换冷水!去换!”

  跪在地上的下人慌忙爬起来,端着水盆就跑了出去,陆砚辞懵了一瞬又冲着侍卫喊。

  “骑快马,出城到南二十里逍遥观请沈恕!”

  就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什么都没考虑,只怕沈恕不来竟然口不择言选择撒了个谎。

  “就说是我不行了,如果他天亮不来,陆砚辞会死。”

  侍卫懵的不行的答应下来就奔了出去。

  掌监府总是夜半响彻马蹄声,有些犯人带回来不分什么时辰。

  所以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同。

  而将人都轰走后,陆砚辞真的怕江不羡会熬不到天亮,便开始捏攥对方那的确是有些紧绷僵硬的骨头关节。

  江不羡无知觉,他在高热中做了噩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现代,变成了自己不到十岁开始流浪的样子。

  他爸不管他,整天喝酒烂醉如泥,因为他妈妈受不了丈夫不长进的德行选择了一走了之。

  丢下了几岁的儿子,卷走了所有的钱。

  江不羡本来是恨自己母亲的。

  在他吃不上饭挨饿的时候,没有足够衣服抵挡寒冷的时候,在所有不论大人孩子都躲着他走的时候。

  他无比憎恨那个已经越来越想不起轮廓的母亲。

  恨她让丢下自己一个年幼的小孩,只能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独自离家。

  虽然有父亲,却好像也没有。

  江不羡在社会底层滚爬的时候,跟所有人都说自己父母双亡,该挨的饿他挨了,该挨的冻他也挨了。

  挨了打,又从夹缝中活下来,成了蛮横不讲理的混子。

  他以为自己也是恨父亲的,直到几年后真的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江不羡才从心中某个地方被挖空了一块。

  不疼不痒却难受至极。

  他真的成了个孤儿。

  他去认领了父亲的尸体,在冰天雪地中把尸体埋了,然后踏着风雪交加的寒风漫无目的往回走,双手双脚浑身都被冻的麻木。

  后来他从满身颤抖的寒冷中又变的燥热,那是他回了那个破旧还残留着无数酒瓶子的屋子。

  缩在小时候那个尺寸狭窄的床上难受了好久,最后终于昏昏欲睡时,外头传来了酒瓶碎裂的声响。

  江不羡睁开双眼看着黑黢黢的外屋。

  竟然恍惚盼着自己是做了场梦,外头还有醉醺醺夜半刚归家的父亲。

  他父亲并不能回家,他也没有做梦,几秒钟后外头又接连响起了瓶子碎裂的响声,噼里啪啦响亮至极。

  之后在他反应过来从床上翻起来跑出去时,外头轰一声响起了火焰燃烧的动静。

  就像是瓶子砸碎的节奏,不一会儿就从外头窜起了火苗。

  江不羡骂了句街猛然去拉房门。

  却发现门被从外头用东西栓住了,而后从门外传来一句嘲讽的怒骂。

  “跟你死爹埋一个坑吧!杂种!”

  常年混迹他得罪过不少人,如果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说自己是个孤儿。

  哪怕他爸是个什么出息都没有的酒鬼,也逃不过被威胁报复。

  那么多年他只回了这一趟家,江不羡就被阴了。

  房子外头的酒精味儿顺着燃烧的高温挥发浓厚,又从缝隙钻进来冲进鼻腔。

  江不羡大力扯拽着门板,门把手的温度都已经开始变热。

  他又慌忙捞了屋里的木头凳子开始砸窗户,玻璃砸碎的瞬间温度也顺着风刮了进来。

  平层的老房子,外头还安装着老旧的防盗网,江不羡只敲的碎玻璃和窗框,却被防盗网彻底拦住了去路。

  他疯了似的叫嚣骂街,又疯了似的在破破烂烂的都无处落脚的屋子里寻找趁手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拖延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窒息灼烤的恐慌感侵蚀着冷静,是每个正常人在受到生命威胁时的崩溃。

  耳边的汗水都像是扎进皮肤的刀片。

  江不羡硬骨头了那么多年,在埋了他爸又被困在绝路的时候,崩溃的哭出了声。

  “好热……烫……”

  钻进房间内的浓烟让他无处可躲,那灼烧的温度太恐怖骇人,江不羡控制不住的缩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

  “热……”

  陆砚辞用力攥着他在绷紧的手腕,看着他眼泪像是涌潮样的湿了满脸,仿佛害怕到了骨子里。

  “……求求……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