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傻女【完结】>第90章 倒数日

  日子跨过深秋,进入初冬。

  我们像揭过一张写满喜怒哀乐往事的纸,迎来崭新空白的一页,等待新事物将它填得满当。

  正如此刻我合起笔帽,将刚写好的日记本合上。

  那些我想说的,我记得住的,我想记下的,全都写了下来。如今日记本快被我写完,没几页纸可写了。

  喝完最后一口黑乎乎的中药,我与买桂花冻回来的玉眉隔着玻璃橱窗打招呼。

  她往窗边哈一口气,白雾贴在冷窗前,玉眉用手指在我面前各划三条线,笑嘻嘻扮个鬼脸,幼稚地做了个口型:“猪”。

  我改主意,作势摊开日记本,打开笔帽,预备将“玉眉是猪”四个字写满一页。

  玉眉火速跑进来,脚底打滑差点摔倒,把着门大喊:“不准!”

  我被她急赤白脸的样子逗乐,想笑,结果一激动猛地吸了口冷气,惹得喉咙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拼了命往下淌。

  最后变成玉眉给我顺背,再偷偷合上我的日记本。然后用笃定的口吻,重复:“你是猪。”

  时间在打闹中一分一秒中流逝。玉眉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她眼中的我似乎也充满蓬勃向上的生机。

  至少玉眉是这样认为的。

  具体表现为我一改旧日的垂头丧气,郁郁寡欢,其一是在“静水”装修期间突然起了干劲去拿水街的针绣活做。

  坦白说我是奔着钱去,有钱不赚王八蛋,何况今年的绣布价格翻了三倍,收货人要的量也多,我不仅能赚到钱,还可以用它来打发时间。索性一股脑揽下来,从早弄到晚。

  每拿到一份钱,我就觉得心里多一分踏实。

  玉眉看我在隔间的床板上数钱,笑话我活像个财迷,怎么突然间对钱这么着迷。我专心数钱,没空搭理她,敷衍地嗯两声。

  玉眉以为我是担心最近装修开销太大,所以才对钱上心,又安慰说:“钱还有的,柳梦的,我自己攒的,够了,你不用那么劳累,就当爱好偶尔弄弄就好。”

  玉眉苦口婆心地劝,我确认钱数无误,将它放进小隔间柜子的蓝布袋里,嘴角忍不住翘起,“攒着高兴嘛。”

  玉眉揪了揪我嘴角,揶揄道:“这么乐,打算攒着当嫁妆啊?”

  我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给玉眉的,“主意不错。”

  ——

  她认为我变好第二件事是去联系柳梦当初有合作过的厂子,为新衣的上架做准备。

  这些本来是玉眉想做的,但她还要监工,离不开,分身乏术。我和她商量,我去找厂家沟通选样和成衣。玉眉问我能行吗?我猛点头说,等着吧。

  当天下午我就联系上了厂的负责人,在得知是柳梦的朋友后挺意外,毕竟柳梦很久都没来过,当初谈好的生意也中途换了人交接。她以为柳梦是辞职了。

  我有很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柳梦这个名字。两个字像石子砸到头,带起一阵久久无法驱散的疼痛。

  “她出了意外,走了。”

  对方“啊”了一声,很意外,“没想到是这样……抱歉,还请节哀。”

  很无力的安慰。我笑说不用道歉,转了话题,谈要紧的事。

  负责人决定送一批销量不错的成衣过来。有之前与柳梦的合作经历,她认为柳梦的朋友也会是靠谱的,只要了一成定金做保障,等我们回了本赚了钱,再补上剩余的货款。

  我把这个好消息讲给玉眉听,玉眉愣了片刻,以为我在骗她,刚取下的手套啪嗒一下掉地,我强调:“真的!三天后到!”

  玉眉才有所动作,呆脸顿时绽放出笑容,她抱起我转了一大圈,说:“叹铃你真厉害!”

  被玉眉喂肥的小鸟后来被她取名叫“汤圆”,看到我们的动静蹦哒来蹦跶。和玉眉的高兴有得一拼。

  ————

  由于我不断接下针绣活,做得又快又好,收货的人仿佛碰到了个完美针绣机器,巴不得让我全包了。这就导致水街一部分人拿不到活干,还震惊于我的手速和耐力,别人一个月的工作量,我半个月就能干完。她们在讨论我的过程中给我取了个拼命三娘的美称。

  十一月月末,我的蓝布袋变成厚厚一沓。

  和攒钱一样顺利的是,十二月的第一天,“静水”迎来开业。

  玉眉借鉴了从前在深圳看人开店的仪式,买来礼炮和两个开业花篮,和我在门口办剪彩,还弄了“开业大迎宾,全场特惠”的大立牌,牌子红底金字,相当醒目。

  林海镇民风淳朴热情,一有新店开张就会来捧场凑个热闹,我们在这住了几个月,和周围的街坊邻居也混了个眼熟。常热络地称我们为服装店姐妹花。

  下午三点,玉眉剪断红带,礼炮声炸开,“静水”正式开张。

  礼炮彩带纷纷落下,一切尘埃落定,在纷乱的绚丽中亮出一家崭新亮堂的店。

  我突然很想哭,也不知道柳梦见到这副场景,会不会很高兴。

  这是新开始,会是玉眉人生的全新开始。

  ——

  有街坊帮衬,加上成衣上乘的质量和新款式做支持,开业第一天,生意很好,货架上的衣服少了大半。不到五天时间,我们还清了货款,为下一批的货做准备。

  开业热度散去后,每天的进账也很可观。玉眉主打薄利多销,良好运用她在深圳市场倒卖衣服的经验,早就捣鼓出一套方法,嘴巴甜,热情有度。

  经验告诉她如何为每位客人挑到她喜欢的衣服。如果实在没有,还可以走定制,帮人做。

  睡前的玉眉掰着手指头,朝我进行兴奋的构想:“我会裁缝制衣,你会针绣,我们强强联合,一定能把这店做大,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蜷在一边听她讲。煤油灯在墙上发出舞动的灰烟,玉眉眨巴的眼像流光溢彩的琉璃珠,盛满这世间最纯粹干净的快乐。

  “好啊,我帮你。”

  玉眉没听清,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问我刚说什么。

  我翻一个身,回她:“玉眉是猪。”

  十二月中旬。我将我从做绣布以来接触过的布料、针法走线、图案式样全都集合成一本册子,图文兼得,快要用完一瓶蓝墨水。最终将它和蓝布袋放在一块,放得好好的,等回了家,就将它们放在暗格中。

  十二月下旬,天气骤冷。哈出的白雾困住人们出行的脚步,让人不得不提前翻箱倒柜将压在箱底的厚大衣和大棉袄拿出来。

  意外但又不太意外,我在这一天彻底病倒。

  反复地咳嗽,高烧不止,药都不管用了,我躺了一整天,烧得嘴巴起皮,到了下午发了点冷汗,有了点精神下床吃饭。恰逢近日天气过于寒冷,店里的客流比之前少了些。玉眉无视我的推拒,直截了当写下休息条贴在卷闸门帘上,关店带我看病。

  苦药快要将我肠胃浸苦,连舌根都有股无法驱散的苦味。

  我不想再踏入医院,除非它有特效药,让人忘却旧日所有苦痛,治愈一切旧疾。

  这世上没有如此好药,我永远都治不好。

  我坚称我只是小病犯了加上天冷,坚持不到去医院。玉眉神色焦急,在去医院和回家中犹豫片刻,我脚步虚浮发软,风吹便倒,堪堪倒在她怀里。

  玉眉无奈,只能将我带回水街的家里。奶奶对于我们的突然到来表示惊讶,举着一把还没择完的菜。

  “怎么回来了,今天没开店?”

  玉眉半抱着我往里拖,将我放在书房的床前,回身问奶奶:“她发烧了,临时关了店。家里有药吗?没有的话我去找诊所医生来。”

  奶奶递给我一杯热水,皱着眉摸我额头,“没有药,怎么这么烫……”

  我被体热弄得快睁不开眼,脑袋沾到枕头,连眼皮都懒得抬,“着凉了吧。”

  再之后我就什么都听不清了,房间里的人声变得飘渺。

  睡一觉的功夫。我感觉有人在搬弄我的手。睁开眼,和身穿白大褂的林医生对上视线。他带着口罩,坐在床旁替我把脉。

  旁边站着玉眉和奶奶,等待诊断结果。

  林医生拿下听诊器,说我是受了冷风和操劳过度,免疫低下。他表情非常凝重,比我之前去还要差劲的脸色。仿佛眼前是为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

  林医生走出书房前写了调理身体补气血的方子,让玉眉按这方子好好去抓。

  他唉声连连,哀叹怎么会有身体这么弱的人。

  嘱咐这屋子里的人:“要好好养,让她停下手头做的活,她这身子骨太虚了,比上次还要虚。要想活命,就不要劳心费神,必须要静养休息,多出去走走。”

  医生走后,奶奶和玉眉的反应各不相同。一个平静,一个……脸色沉得如临大敌。

  奶奶问我是不是这阵子忙店里的事累了?我的身体弱是打小就有的,她认为是医生夸大了,大惊小怪。何况我熬过了当初治疗所的事,变得正常。再差都不会比那时候差。

  她安慰两句,让我好好休息。是药三分毒,发烧,喝点热水发出汗就行了。另一个房间的弟弟在哇哇大哭,她起身去做饭,一家子饭等着她去做,这件事比较要紧。

  屋子里剩下我和玉眉。

  玉眉握着手里轻飘飘的纸,沉重地像握了个秤砣。

  我看她自从医生说话后状态就很不对,把她拉过来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和我一样发烧了?”

  玉眉留给我一个沉默的侧脸。

  “我没事的,真的,休息就是睡觉,睡一觉就会好了,而且不是开了药方吗?多吃几包药就没事了。”

  我把睡觉和药吹得神乎其神,虽然心里并不认可。但我要是不这么说,我怕玉眉会当场倒下,一蹶不振。

  玉眉看着我。

  眼神很可怜,很哀怨。让我恍惚我从绝症病人变成了薄情寡信的背叛者。我不理解她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大,不是什么癌症晚期,更不需要动大手术。只是养着而已。

  她没头没脑回:“太操劳是不是会死。”

  我用那残破嘶哑的破喉咙挤出一句:“玉眉……没有那么严重。”

  薄薄的单子被收拢的拳头弄皱,隐忍又压抑,这天的玉眉向我表达了她新学来的词。

  “别人说这像是……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