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在我望着那门时,眼前递上一杯冒热气的水,玉眉在我旁边坐下,问我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
喉咙又开始痒起来,我止不住咳,接过水润润嗓才好受些。
玉眉说:“你怎么总是咳,要不去医院看看?”
“浓烟呛的,没事。”
玉眉哦了一声,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她神秘压低声,严肃道:“我刚才好像见鬼了。”
“怎么了?”
“我见到了沈素衣。”
两人很像,也不怪玉眉错认,我说:“那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玉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愣愣地看着我。
“真的,刚走出门。”我强调道。
她一连串追问:“来干嘛?她没对你做什么吧?可别又向那个沈素衣伺机报复。”
“来领遗体,顺便问我沈素衣临死时说了什么话做什么事而已,说完就走了。”想来警察已经把事情原委都向她说明过,“不是我杀了沈素衣,看样子应该不会报复我。”
“希望吧。”玉眉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公交上。
下午时分作为都很空,我们靠坐在最后一排,日光有些晃眼,我拉上蓝遮光帘也未能挡住车窗斜照进眼的日光。半敞开的窗子带来的柔风里,有田野中青草树木的清香。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很难睡着,后面变成了看迅速倒退的景物和过缓行带时会颤动的玻璃窗发呆。
玉眉起初很安静,但车窗里映着的她总是频频看我。
所以她的安静只是一会儿的事,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明此刻她已经憋不住话了。
对于柳梦之死和沈素衣单凤鸣等人葬身火海一事,我并未向玉眉透露过多细节。她知道结果,但未知里头的弯弯绕绕。
“玉眉,怎么了?”
对方身子一僵,她似是有所顾忌,嘴巴微抿着,又不说了。
“你想问就问吧。”
玉眉才说:“叹铃,现在这些事算……结束了吗?”
“算吧。”抓到凶手,得到真相,柳梦泉下若有知,兴许也能有所宽慰。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想了想,发觉脑袋空空,只剩茫然。
“不知道。”
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此后,窗前永远不会出现旗袍女人这个事实。
清醒实在痛苦。
但我必然不能将这后半句告诉玉眉。
“抓到凶手是好事,但是你既不轻松,也不高兴。”她顿了顿,“叹铃,你状态不太对。”
我心下哑然。只能找个理由:“他们死在我面前太吓人,我还没缓过来。”
“我不是说这个。”
肩膀一沉,她挨着我,将脑袋贴上我肩头,手搭在我手背上。
我们相互依偎着,像童年那会她玩累时伏在我肩上睡觉。
想想也是,这一天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她怕是已经困得要命。
“到了我会叫你的,安心睡吧。”我在心里默数她大概几秒钟会入睡。
但长达数十秒过去,她除了握住我手外,半点打呼声都没有。
她说。
“我觉得你心里有数,却骗我说不知道。”
过很久后,她又说。
“等你调整好,我们去深圳吧。”
————
春天步入末尾时,在那场火灾里遗留下来的咳嗽还是没有好。
具体表现为,天气一旦起风或者突然降温,我的喉咙就会忍不住干痒难耐,多在半夜反复咳,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稍稍起了困意。在玉眉的陪伴下,我去了趟诊所,还是那个很久之前帮我处理过脚伤的林医生。
他还记得我。但是对于我的状态,他挺困惑。“很久没见你了,现在怎么精气神这么差?生病了?”
我勉强笑笑,“不知道。”
“之前陪你来的那位呢?”
“没回来。”
林医生客套地问,我敷衍地回。
他对我的咳嗽进行一番望闻问切。推测是烟尘损伤喉咙,加上春季多飘絮,引起的慢性病。只能慢慢吃药做调理。
他开的是需要煎服的中药。整整三大袋,可以从月头吃到月尾。
草木柔风变成玉眉每天蹲在院子前煮中药的苦味。
她这些日子时常早出晚归,但只要是我吃药的时间,她必定要回来。我说我自己能行,但她就是不放心,让我一边呆去,周围静得只剩遥远的捣衣声。
现在这间屋子越发冷清。奶奶她们,父亲染坊的生意越发红火,必要时奶奶也要去帮忙。母亲照顾小弟,加上之前掐她脖子,她还有些芥蒂,便不常来我房间看我,经常是在卧室或者在厅里纳鞋底织毛衣,有时则带弟弟外出。
玉眉拿蒲扇给火炉扇风,我左右无事,拉来凳子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她说瞎忙。
我问:“什么时候去深圳?”
“等你好了再说吧。”
慢性病死不了人,玉眉又在小题大做了。
自从因咳嗽导致作息被打乱,我的睡眠时间不知为何变得很长。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从上午睡到晚上,谁叫都不醒。绝大部分时候是因为身体太累,不想理人,尤其是我那还没床沿高的弟弟总是摇着拨浪鼓进来扰我。被玉眉逮到抓出屋外才安静。
一安静,我就困,一困,很快便陷入漫长的睡眠中。
现如今尘埃落定,再没有能牵住我的绳。
意识就像下坠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掉。
傍晚我还躺着,玉眉探我鼻息,一度以为我死透了。扛起我就往诊所去,速度之快,力气之大,就差将我背出五里地。
中途我被颠醒了,我无奈强调我没事,只是困乏。玉眉不信,非得让医生看了才行。到了诊所,玉眉跟医生说我总是睡觉,“这种药有什么安神功效吗?”
林医生说:“一点点,不至于嗜睡。”
玉眉更想不通了:“那为什么……”
林医生看向我,突然问。“你叫江叹铃对吗?”
我点点头,他又说,“其实我听过你的事。”
应了柳梦那句话:水街无秘密。
我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丧失了坐在这里的耐心,起身对玉眉说,“我在外面等你。”
走出诊室,斑驳的蓝塑料椅只与诊室一墙之隔。
里面的对话还在进行。
“她人很清醒,好好的,药也按时吃,怎么总是一直睡?”
“心病,积郁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