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响,水河寒冷刺骨,河水灌满周身。
我仍记得我第一次接触这条河的想法,带着强烈的好奇,并被它所吸引。然而等到现在亲身体会,双脚悬空和毫无支撑的陌生环境要让惊惧大过好奇。大概是因为目前我暂时不想死,被人推下水,这死得挺憋屈,挺突然,我心有不甘。
我不会游泳,扑腾几下忽然很快抽筋,麻痹感和水的阻力让我难以维持冷静。氧气被逐步剥夺,我眼睁睁看着呼出的气泡往上方跑去,而身子逐渐下沉。
身体温度迅速消失,我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挣扎无果,索性在逐渐幽暗的水河中安静等死。
有人在喊落水了,有人在喊疯婆子推人……总之岸上似乎乱作了一团,呼喊声变得飘渺。
后面有人丢了一截浮木,有人抛了一条粗麻绳……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够了,它们离我很远很远。
春日午后,太阳高悬,投射于水面中,化为一团高亮刺眼的白光漂浮在水面。重重叠叠的人影聚集,在水波涤荡下恍如扭曲的鬼影。
意识模糊之际,往事如同走马灯忽然挤入脑海中。老人常说这是人之将死,途径鬼门关的征兆。
有初见的美丽柳梦、快乐可爱的笨蛋玉眉、从明媚到苍白的血色林泽熙……很多人与事,可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尾,都是那位心念多日的柳梦。
望着那缕白光,我想,倘若今天是生命终点,倘若这条光明大道通往地府,黑白无常将要把我收走……
那我的遗愿是:下辈子,我一定一定要爱柳梦。
紧接又是一声落水声。
我在安静等死之中,第一时间分出点心思想,哪个倒霉蛋又被推下水?
总不可能是来救我的,岸边人应该不会如此好心。
忽然,周遭水流波动,有什么扯着我的手了。
我下意识攥拳握紧手中物,随即睁眼,柳梦长发逸散,眉目微拧,像画中美杜莎。
在我愣怔中,她忽然亲了上来。
含着我的唇舌,温暖的气息渡过来,为我留得一丝生存希望。
然后的这个吻开始变味,下唇忽然刺痛,血丝弥漫在我们之间,她的舌还在过火地步步试探、流连。
我推不开,有别于唇齿间的火热,那双美丽的眼望我望得深情、哀伤。
幸得她这一吻,我清醒了不少。让我不至于还在发蒙,误认为自己已经步入下辈子,见到轮回转世的柳梦。
柳梦水性很好,揽住我的腰,半是拖半是抱,游向人少的对岸。
好不容易从水河里起来,我浑身湿透,哆嗦到牙齿打颤。像快拧不干,一直滴水的布。脚刚触地,没站稳,又被了柳梦提前一步捞起,才不至于脸砸地。紧接着一件干燥柔软的披肩罩住我脑袋,下一刻天旋地转,我被柳梦打横抱起。人群开始发出议论,但幸好有柳梦的衣服遮挡,我可以免受他人目光的煎熬。
事已至此,我和柳梦彻底暴露在人群中,好像一个百般想要掩藏的秘密越是藏不住,等到被揭开那一瞬,它不再成为秘密时,反倒有种解脱的坦然。
既然注定做不到和柳梦分道扬镳,倒不如破罐破摔,和救命恩人好好相处。
柳梦的怀抱和从前一样稳当,我的手搭在柳梦的脖颈上,还有她那湿漉漉的,紧贴在皮肤上的黑色薄衫。
我忍不住摸了两下。
结果柳梦啧了一声,警告我:“别乱摸。”
“……”我当即停手,哪儿也不敢碰,身子僵硬,手从搭在她肩膀变成堪堪勾着。
不知道走到哪里,议论声就渐渐弱了,四周越发寂静。和在水下一样安静,下唇的刺痛适时地提醒了我,顿时烧起一阵无名心火,干燥温香的披肩被我濡湿,潮热的空间将我包围。我舔了下唇,破了皮,生疼,的确不是梦。
在我发呆想别的事是,柳梦手一松力,去而复返的悬空感让我骤然绷紧,两只手瞬间勾住柳梦的脖子死死抱着她,吓得心脏狂跳。
柳梦语气平平,说着反话:“你要是想掉下去,就不要抱着我。”
我分不出心思去回答她。
落水的后怕还在持续,当我紧紧抱住柳梦将脑袋埋在她颈窝大口喘息时,我就知道我的反应过度大了。
我伏在她肩膀喘息不止,似乎也是觉察到我的不正常,柳梦没再说什么。喘着喘着,我的眼泪就落下来,被针对,被推下水,这场无妄之灾所带来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得以发泄。
我哭得视线模糊,半晌后,脑袋被人蹭了蹭。
柳梦很无奈的地叹了口气,轻轻说:“叹铃……不要怕了,已经没事了。”
我在这声温和的安慰下平复心情。很快铁门的吱呀声响起,我到了柳梦的家。进了屋,柳梦将我放下,去了披肩,视野里的景象豁然清晰亮堂。
柳梦和我同样湿透,她今天的穿着像大学舞蹈室里的芭蕾舞者,近脚踝处,纱裙尾还在淌着水。
她去到衣柜前,挽起半截袖子,随意地将湿发往后一捋,脸上挂着的水珠在窗边日光下发亮。
拿出之前一套当初从我家穿走的衣服,重新塞回给我。
“去洗澡。”
“哦。”
我偷偷瞄了眼柳梦的表情,她依旧没表情,仿佛原本什么事都没发生。
抬脚准备走,柳梦不知怎的,忽然叫住我,我回头,她正看着我的手,“左手一直抓着什么?”
我才反应过来我左手还拿着平安结,老实朝她摊开手心,平安结拧作一团,勉强算完好,起码没到脱线掉珠子的地步。
“本打算还给你的。”
待看清我手里的东西后,似是没想到会是它,柳梦神色明显一顿,罕见地露出些意外。下一刻,她拿走了平安结,摩挲着上面的珠子,淡声说:“我的一个结你这么看重,可我这个人,你却什么都不敢做。”
我喉咙发堵,难以辩驳。
这种无言以对维持到我去洗澡,望着浴室头顶的灯在想等下出去,要怎么面对柳梦。一手扯着头发间不知何时缠住水草,忽然感觉手很疼,下意识去看,才发现手心有血,是因我长期用力握拳,导致指甲嵌进肉里破了皮。
出来时,柳梦坐在床头擦头发,换了身睡衣,旁边还放了个医药箱。
“你洗澡了吗?”
“嗯,另一边有。”
我坚信这家的房东要么暴发户,要么是个深藏不露的富豪,怎么有人家里安两个卫生间,好奢侈。
柳梦打开了药箱,拿出碘酒和棉签,让我过去,伸出手。我像个被罚站的人,站在她面前,木讷无措。
擦拭消毒过程中,她忽然问:“你为什么会落水?因为平安结吗?”
“不算是……就是有几个小孩要来抢,我不肯,抢的过程中不小心落了水。”
柳梦不知道林泽熙的事,我无心解释前因后果,也不想柳梦惹麻烦被那群疯犬盯上,便回了个笼统的说法。
但我并不知道原来柳梦早已在岸边目睹了全程。
“是有人推了你。”柳梦忽然用棉签头按住掌心的伤口,温柔气氛转瞬变为严肃,面上的神色成了一种山雨欲来。
她语气发冷发硬。施加的力还在一点一点加重,痛感渐重。
“那人是谁,她是真的疯了,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在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身体逐渐发冷,漫长的僵持下,我选择投降。
内心从躁动变成平静,慢慢地,我将当初的事从头到尾给柳梦说了个遍。
“林泽熙是玉眉的朋友,她倾心于玉眉,两人在外打工时林泽熙喝醉酒,不小心亲了玉眉,两人因此闹掰。回家后林泽熙写了封道歉信,没想到被她家里人翻出来,知道了她一心想要逃离,还喜欢女人。认为她被下了降头,中了邪,请来了个道长祛邪,但那道长其实是个敛财劫色的江湖骗子,被迫和道长关在一个房间后,林泽熙为求解脱将其捅死,但抢刀的过程中,她不幸被砍中腰腹大出血,死了。”
“刚才推我的人,就是林泽熙的妈妈,女儿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认为当初是我和玉眉破窗而入,破坏了道长的施法,才导致女儿暴死。她疯了之后,这种想法转化成敌意和报复。刚才趁乱将我推下水,也许是想让我偿命。”
想到这,我忽然有点庆幸,幸好玉眉不在这,指不定也要被推落水。
手心逐渐松了力,柳梦默默听完,“所以你躲我,推开我,是因为这件事?”
我无法知晓此刻她在想什么,只感到她眉间越发凝重,还露出了水下时特有的忧色和神伤。
看来当初推开柳梦,和我违心的回答威力相当,都是非常地、非常地伤她的心。
我硬着头皮说:“不想连累你。”
“和我说没答案,也是因为这件事,对吗?”
我点了点头。
柳梦抬眸看我,眼睛盈着细碎的水光。
“你自以为是为我着想,可我要的分明不是这些。”
我心像被狠狠攥住。
“柳梦……”
对方的嗓音微哑,一丝稍纵即逝的颤音。
我竟然从中品出了些可怜的哀求和祈盼,从柳梦这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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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