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分钟的事,一条生命就此逝去。
玉眉说的话,林泽熙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感到膝盖很凉,低头看,林泽熙的血浸染到了我跪在地上的小腿。
老人站在窗外,看完了全过程,只剩一场唏嘘。
他喊来了林泽熙的家人,说这间房出大事了。
她妈率先到场,打开紧锁的大门,吓得脸都白了,跌倒在门槛前,看着屋内的我们、地上大片的血、和在玉眉怀里无声无息的林泽熙。
好一会才哆哆嗦嗦爬过来,摸到她女儿凉的身体,摸到她手边带血的银冷的刀。眼泪划过她因衰老和常年劳作而满是细纹和晒斑的脸。
放声恸哭的声音像针尖突然扎破气球,撼动耳膜到发痛。
她粗暴地将玉眉推开,将林泽熙抱在怀里,抖着手去摸她脸,颤着音喊她名字,希望她有所回应。
在确定林泽熙真的死了后,她捶胸顿足,揽抱住林泽熙的身体,仰头在问苍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成这样……”
快要掀翻屋顶的惨哭声终于惹得大家不得不从家门口出来看。门口围了好些人,人群里有人猜测恶鬼难除,才落得如此结果。
封条被撕,窗被暴力破坏,玉眉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棍。
矛头开始指向破坏规则的我们。
林泽熙她妈在在众人的议论声重缓过来,通红的双眼怒瞪着,直指最近的我:“一定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孩子,如果……如果你们不打开窗,我女儿就不会被鬼杀死!”
她癫狂疯魔,干枯发灰的发髻早已散乱,像极画中从地狱爬起来的恶鬼,张开的手布满青筋老茧,直直朝我这撕来。
一个后扯的力,玉眉将我拉到身后死死护住,攥住她手同她对峙。
厉声痛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鬼!看看你女儿的身体,那死地上的老道长对她做了什么!”
玉眉极嫌恶地甩开她的手,护住我的身子同样在颤抖,热泪不时滚落在我手背上,烫得我挺想哭的。
林泽熙成了这场闹剧里最安静的人。
明明前天还是个躺在地上被鞭打都不肯服输,誓要抵抗到底的人。
我和林泽熙交情无非是浅浅的两面之缘,即便如此都尚且感到内心沉重,不敢深想和她相处多日,甚至可以说有过短暂相依为命的玉眉,内心承受多么大的打击。
一屋两起命案,轰动了街头巷尾。
后面不知道谁报了警,警察很快前来介入调查取证,给那个死了人的房间拉上警戒线。
取证期间,警方要求我们还有刚才的老人留下来协助调查。等待过程中,玉眉紧紧贴着我,我看着林泽熙被盖上白布,血又从白布上渗出来。
忽然一只手盖住我的脸,玉眉用她那沾过血的手蒙住我眼睛不让我看。
尽管这气味还是让我想呕,心中的沉重和阴翳丝毫未减。但我竟在那浓重的血腥气里获得片刻的安宁。
玉眉的自证和辩驳并不能为我们换来清白。
林泽熙她妈哭天抢地,嘶哑的声音依旧刺耳,说是我们害的,还不肯及时送医,这才导致了林泽熙的死亡。
林泽熙她妈是个泼辣性子,她忽然将玉眉和信中女人联系起来,疯态尽显,踉跄扑过来,栽在地上扒着玉眉的裤腿说话,“是你!是你对不对!她和你一起出去后就变成这样,一定是你,是你下了降头,是你拐了我女儿,让她变成个喜欢女人的神经质!”
在她毫无理智和根据的指责下,我们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杀人凶手。
议论声和林泽熙一家人的悲泣起起伏伏,猜疑、愤怒、生气……萦绕在我们周围。
玉眉忍不下去了,当即爆发。
“让你们女儿被强奸试试,看看人会不会疯!”
此话一出,人群噤声,玉眉继续呵斥,气得捂住我眼的手都是抖的,“你女儿喜欢什么和我没关系,也和你没关系,人死了你们也让她不安生,我看你们才是坏透了!”
她冲着林泽熙一家骂:“如果不是你们不停逼迫林泽熙,还请来这么个作恶的骗子,事情会到今天这一步吗?要说杀人凶手,你们才是凶手!都什么时候了还拿鬼神说话,无药可救的蠢货!”
吼得我身子一激灵,玉眉以为我是吓得发抖了,把我搂在怀里哄小孩似的拍拍,小声安慰:“没事没事。”
林泽熙她妈被怼得没有话,我从玉眉的指缝中看到地上的她,她一遍一遍锤着我脚边的地板哭喊没天理。
玉眉抱着我扭开身背对着,她比我要激动,要更加怨愤不平。我拉了下玉眉的衣角,让她别再和人作争执,她才平静下来。
过了会,玉眉说:“你奶奶来了。”
眼前骤然亮堂,玉眉挪开手,我心漏一拍,担心奶奶是来骂我惹了大麻烦。
只见奶奶挤进人群里,看到坐在长凳处的我们。她第一时间将我俩搂在怀里。
大掌搓后背,这是她独特的安慰方式,儿时半夜梦魇,她总这样做。眼下定是以为我们被那些骇人的场景震傻了。
她身子不算大,佝偻着,但是能够挡住众人的目光和开合的嘴。
她说:“警察问你们话,你们老实说就好了,别怕。”
我才反应过来是奶奶报的警,怕是也知道水街人难缠。
一个上午的时间,警察取完证,挨个问完我们的话,让我们先回去,必要的话需要传召接受进一步调查。
这之后的几天,奶奶把我关在了家里,不让我出门。
林泽熙她妈接受不了丧女的打击,现在彻底疯了,偶尔会在街上乱晃,说是要抓住那个叫小日的女人,怕我的出现会刺激到她,让我等这事过了再说。
呆在家的那阵子,玉眉偶尔会来看看我,但我俩彼此心里藏着事,面对面坐,也少有聊天的时候。
说最多的一次,是林泽熙家的近况。
奶奶的担心是对的,门口偶尔会出现死鸡死鱼死老鼠……肠穿肚烂,死状凄惨,一种力求让我留下心理阴影的报复。
玉眉家门口也收到,甚至还有纸扎小人,是水街人眼中最为恶毒的诅咒。
玉眉她妈气得在门口蹲了一晚上,最后揪到了神志不清,念叨着看没看到她女儿的林泽熙妈。她清醒时就责怪起我和玉眉,施以这种扔尸体的报复;不清醒时,就痴痴傻傻,开始盼着她那往年过年从街口背着大包小包回来的女儿。最后还是她儿子把人带了回去,再往后,就没怎么见到她了。
玉眉和我说这些事时眉眼低垂,蔫巴得像霜打的茄子。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死亡,心下的创伤并不能轻易愈合、翻篇。
“叹铃,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间出租屋。”
她最后说。
我不知道怎么答。
但能猜到,她还是要走的。
——
一件普通的死人案,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
过没多久,调查结果出来。
据警方的深入调查,这个老道长作案多年,早年就常以自己装神弄鬼的戏法招摇行骗,去骗那些深信鬼神之说的人,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真能和神明沟通的神人,借以敛财、强奸猥亵妇女等等。
等大家反应回来上了当,人早就溜之大吉,抓都抓不住。其实他手法很拙劣,但凡少点迷信愚昧,都不至于被骗。
也许是那老道长实在作恶多端,因果报应,最终栽在了林泽熙手里,强奸未遂被捅三刀,当场毙命。
从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老道长先是夺过林泽熙手中的刀,挣扎中捅到林泽熙下腹形成致命伤,又加以踢踹,造成大出血,最近的诊所就是跑也要十分钟。
林泽熙注定救不回来。
说来实在戏剧无常,那把狼牙刀制刀时被师傅开了刃,锋利无比。
放在林泽熙的枕头底下做镇邪杀鬼的工具。林泽熙一家人本意是救人,岂料成了杀人。
知晓这些前因后果后,林泽熙她妈妈喃喃着说:“不可能、不接受……”
一激动,彻底昏了过去。
这一调查结果虽然消除我们的嫌疑,但并不能说服这件事的看客们。
事实真相并不是人们所关心的。
根深蒂固的封建愚昧,让他们更倾向于我们破坏仪式导致双方被鬼反噬入魔,才会失去理智互捅对方而后暴死。这调查结果,无法被信服,只会成为“这事果真邪乎”的佐证。
至于这背后的对与错,死人如老道长无法被声讨惩罚,活人如林泽熙一家永远不会将过错包揽,去承认自己是害死女儿真正的推手。
最终只能一味地去指责旁人,痛恨我与玉眉的旁观和放任,见死不救。
围绕在我身边的猜测议论总会有,包括那些带着神秘打量的眼神。
随着流言的不断膨胀催化,非但是玉眉,连同我也一并划进了他们眼中奇怪的、中邪的同性恋当中。
理由是常看到我和女人走近,从来不爱和男人往来,又与林泽熙一事有联系。
这件事传到奶奶耳朵里,奶奶叮嘱我时,让我少和柳梦往来,更不要再去她屋子浇花了,最好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省得再横生事端。
尽管这理由滑稽可笑,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去争辩。
我怎么样不要紧,可柳梦不行。
我不想给她惹来麻烦,她已经够自顾不暇了。
林泽熙出殡那天,我出了门,玉眉和我一块去,只能远远望着前面出行的队伍,目送林泽熙去往准备下葬的山头。
白纸钱撒了一路,被抬起的棺木乌黑,为首的是林泽熙的父亲和她哥,短短数日,她父亲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她家其他随行的亲戚负责牵着林泽熙她妈妈,她木木呆呆的,鬓边生白。
一直走到巷子的路尽头,就要往前面的山路走去。
那里只有宗亲和队伍才能上,我们作为外人必须止步。便站在原地望,也好不被人发现。
声势浩大的队伍变得细长的一条,快要消失在葱郁的山林里。
回程的路上,才走没几步,突然冲出个小孩撞向我,我不受控朝前扑,双膝砸在了冷硬粗糙的地面上,撑在地上的手也擦破了些皮。
我抬头去看那小孩,他还在朝前跑,往山头奔去。恰巧这时回过头来瞪我,恶狠狠的,是目的明确的恶意冲撞。
我莫名感到发寒。跪在地上怔忡。旁边的玉眉气愤,但没时间去抓住那小孩,见我掌心渗血,呆愣在地,以为我疼得站不起,只得赶紧将我扶回家。
书房里,帮我简单处理完伤口,玉眉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我手,望着我的伤口,轻轻碰了下,忽然说:“叹铃,明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你要不要和我走?”
很突然。
我一时大脑空白。
听到玉眉说要走时,我下意识抗拒,因为真的很想很想她再多留几天,离别的不舍和死亡阴影的萦绕,我难以做到心态平和去独处。
“嗯?和我走吗?我怕你在这受欺负。”玉眉问。
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你放心,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玉眉有些恼,点着我的额头数落我,“还没人欺负,你被小孩推倒都不见得你骂他两句。你待在这能干嘛,还不如和我一块去。”
我还是有事要干的,我要去照料柳梦的花……
就跟心灵感应似的,玉眉瞬间点破我心思,“是不是因为柳梦?”
我沉默不语,她又来气。
“你看到现在,那个柳梦有来见过你没有?我连她人影都没见到,就这样的人值得你念着?”
玉眉并不知道柳梦已经去了省外,这阵子不在家。虽然她在骂,我仍旧没有太大心理波动。
“奶奶在这,柳梦不在家,我也得看看她的花,而且手里的活没干完,年后要交绣布的……”
说完,玉眉消了点气,但还是满脸烦躁不爽。
抓着我手提醒,“那你听到周围人怎么说我们了吧?”
我抬眼望她,她当我不知道。
“说我们和林泽熙一样,是同性恋,你要是想呆在这,别动别的歪心思,听明白了没有?”
我开始感到刺痛。
一种生疼的针扎感从受伤的手心蔓延。
流言蜚语像一种不断重复的洗脑,被小孩推倒在地时,我看着地上的白纸,无来由生出些愧疚。
尽管我明白错的确不在我和玉眉,可我仍旧感到难过。我没有能力去改变林泽熙的局面,也许也意味着没有能力去保护柳梦,毕竟我同样深陷流言。
今天只是被小孩撞就是手伤脚伤,明天会不会累及我在意的人,我不敢想。
我唯一能做的,好像只能远离柳梦,好不波及到她。
玉眉强调着年三十晚和我争吵的内容。
“不要再和柳梦走近了,安安分分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像被拔走獠牙尖刺的蛇,一点奋起伤人、宣泄不公的勇气都没有,全无当初反驳玉眉,强调一切从心,旁人无权干涉的气势。
老实认命,不做挣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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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柳梦应该就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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