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傻女【完结】>第32章 风动 幡动

  “我没有疯。”我强调着。

  没有想到那么久不见,我和玉眉这刚见面就是不欢而散,聊不下去,我转身想走,她忽然拉住我。

  手被抓得生疼。我回头去看,她那倔劲全显在脸上。

  “你也喜欢她,是吗?”

  见我迟迟不作答,握我的手力度越发重,快要被捏扁,她继续追问:“是不是?”

  逼问这个问题,让我心下烦躁又羞恼,“这和你没有关系。”

  玉眉大声道:“有关系!我是你朋友,我必须知道!”

  什么歪理,我疼得直抽气,挣又挣不开,气急:“玉眉,你过分了。”

  玉眉被我骂得一愣:“我过分?你犯傻我不拦着,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你受伤害吗?”

  “害?能怎么害,她能把我吃了还是把我捅了?”我一再强调,“我没有在犯傻,我做什么自己清楚,你管不着。”

  玉眉当即站起来和我对峙,“同性恋就是有病,就是恶心!你要和那种人呆一起会害了你自己,等着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吧,如果再给我发现还有下次,我、我就……”

  又来了,又是这番言论。

  我瞅准她松力的时机,愤然甩开她手。

  玉眉没有勇气说那后半句,我替她答:“就什么?就绝交是吗?好啊,你再闹下去,我们这辈子别想再见面。”

  她一下子红了眼,呼吸起伏大,是被我气到了,执拗道:“我没有这么说过,不许和我绝交!”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满是无奈。

  两人一时间无话,只有彼此气坏后呼呼的喘气声。

  等冷静下来后,我软下语气和她好好谈。

  “那如果我真的是呢?”我问。

  她还在上头的火气仿佛忽然被我这盆冷水泼灭,怔怔的。

  “那你也会觉得我恶心。”她的反应让我有点失落,还有一种没底的后怕。如果……玉眉会这么想,那说不定水街里那些封建保守的人,也会将我与柳梦判为异类。

  “你说她害我,谁害谁还不一定。”

  我低下头看地上那些随风飘动的纸灰,说不清到底是在告诉玉眉,还是劝诫自己。

  “不、不恶心,叹铃,我永远不会觉得你恶心。”

  玉眉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握住我的手像在哀求,为我开脱,为我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不是……你不会是的,你只是、只是被柳梦带坏了,我理解,我不在,你一个人太孤单,柳梦陪你,让你误认为这是喜欢,是爱。不是这样的,叹铃,你被蒙蔽了,你没有喜欢她,她也只是在耍你,没错,我们不要因为别人吵架了好不好?”

  我没法答。心比我要更知道,玉眉的分析是错的。

  柳梦吸引我,打从我们见面第一眼开始,往后一发不可收拾。和我孤单不孤单,没有关系。

  对面人在我漫长的沉默中急得好像快要哭了,让我理理她,不要又像以前那样,总对她爱答不理的。

  我深吸一口气,“玉眉,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回来一趟,像变了个人。”

  我无法理解她对同性恋的敌意那么大,她出外打工的这些日子,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才会变得如此反常偏激。

  我直觉林泽熙是解题的关键。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瞒着我,不然我就去找泽熙姐问个明白。”

  玉眉紧抿着唇,面色凝重,撬不动她嘴。

  我假装扯开她手要走,她才挽留:“我说。”

  关于这件事,玉眉铺垫了好一会,先是转身去里屋拿来件外套给我披上,再是拉我到水河旁边那个无人经过,傍着两棵大矮榕树的干台阶上坐下,才开始说起她打工期间发生的事。

  “林泽熙碰了我。”玉眉捂着脸说的。

  林泽熙没住员工宿舍。原因是宿舍人很多,很挤,十人一间,鱼龙混杂,小偷小摸是常有的事,闲言碎语也不少。打工几年,攒下钱,她在离工厂最近的一家握手楼里租了个单间,后来因玉眉的加入,她退了原来的屋子,选了个一房一厅。

  林泽熙的确像个大姐姐一般照顾玉眉,护犊子似的。

  初来陌生的大都市,玉眉感到无所适从,还总被隔壁一个发廊姐嘲笑小土包子,被林泽熙骂了回去,那人才住嘴。后面带她去熟悉周边环境,带她吃了很多以前没吃的好吃玩意。刚来的第三天,还帮玉眉找了份工作,和她一个车间的。

  林泽熙帮了玉眉太多,玉眉拿到工资那天,把三分之一的钱给了她,还买了两件新衣服送她,尽管玉眉审美很灾难,林泽熙仍旧穿得开心。

  往后两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最开始相处的确融洽。

  握手楼治安不好,常有有流浪汉、飙车劫匪,流动的小摊……黄色卡片时常出没在脏污地面上,下工地的男人蓬头垢面,肩膀落了汗和白灰,拿起卡片和旁边人挤眉弄眼笑两声,重新丢回去;发廊门前的塑料帘子总是半遮半露,发廊姐长裙紧身衣,坐在人来往能看见的沙发前翘二郎腿,大秀美腿和身材曲线,夹着嗓子唤人洗头剪发……

  由于握手楼的混乱和危险,两人下了夜班,常常习惯顺手那点路上有的木棍、空酒瓶傍身。

  好在几乎没出过什么事,林泽熙警惕心有所松懈,倒是玉眉一直防备着。

  恰恰就在林泽熙手边没拿东西这晚,一个下身赤裸,甩着胯下二两肉的暴露狂流浪汉突然冲出来扑向林泽熙。

  玉眉眼疾手快将人往后一拉,借着身后的墙敲碎瓶底,将那带有锋利、不规则边缘的半截酒瓶往那男人掷去,这一扔,顺着男人上身往下滑,两人没来得及看,玉眉拉起林泽熙拔腿就跑。

  身后男人惨叫声回荡。听得她们心惊胆战,但所幸无恙,两人怕过后就是哄笑。

  握手楼总能窥见光鲜城市背后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破落、脏污、混乱、烟火气,却也不乏一种挣扎向上的生命力。

  这里有一半人员来自附近工厂的流水线上,他们和玉眉、林泽熙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一样,奔着赚大钱来到深圳打拼,蜗居在这小小角落,对未来生活充满盼头。

  而像玉眉和林泽熙这样的同村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中成为彼此相依偎的半路亲人,关系较之从前更加紧密。

  但世事并不总是无波无折、风平浪静。

  玉眉知晓林泽熙是同性恋缘于一次工资加薪。

  那天发薪日,玉眉拿到了全勤,因为能干,还额外涨了点薪水。

  晚上,林泽熙说要给她庆祝,买了烧鸡、卤味还有三瓶青岛啤酒。

  玉眉第一次喝酒,就对酒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排斥,苦死了,她喝一口就放下,后来全进了林泽熙的肚子。

  林泽熙酒力也一般,喝完脸颊就酡红一片,聊自己的事,像开闸放水一发不可收拾。说她打小就被管着,最前边是父母,往下是哥哥,几座大山一个压着一个。

  摔碎一个碗要挨打,要训斥,多吃两块肉甩个巴掌,导致她现在半只耳听力很差。儿时替哥哥背锅,她爸一个烟灰缸砸过来,额角撩开刘海,就是条无法愈合的小疤。

  后来他们说林泽熙越活越叛逆,一去就去千里远,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越来越不服管教。

  林泽熙说到一半在那低声笑,庆幸自己离家早,她在家里活得实在压抑憋屈,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被干涉,毫无个人空间和隐私可言。

  玉眉听到这时还算很耐心,替林泽熙不平,说你这家比她那儿还过分。

  林泽熙常教她要硬气,要学会对不公平说不,忍耐只会一直被人压着,吸干血肉。玉眉没懂,一直到父母食言,断了她的生活费,任劳任怨近二十年的她,到这时,才终有所悟她曾生活在一个吞人的泥沼里。

  所以玉眉不是翅膀硬了,也不是被浮华迷了眼,只是清醒了,觉得不该像从前那样当听话待宰的牛。

  慢慢的,林泽熙酒劲上来,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太连贯,玉眉听到后头听不懂,嗯嗯啊啊点头应,捧着林泽熙的诺基亚,像平日一样每天等属于她的电话。

  她的敷衍被林泽熙看出来,抢过手机,话还是很莫名其妙。

  “她问我是不是在等江叹铃。”玉眉说到这表情忿忿,怪起林泽熙有够傻的,“我除了等你电话还能等谁。”

  再往后的话就更莫名其妙了。

  林泽熙快要倒在饭桌前,说,她有个藏得很好的,她家里人谁都没发现的秘密。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要替我好好保密。”

  玉眉说:“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叹铃说我藏不住话的。”

  林泽熙不管不顾,说:“你整个人都扑在你那朋友身上了,就不能回头看下我吗?”

  “你说啥?”玉眉很无辜,她真的没听懂。

  林泽熙彻底趴在饭桌上,看对面的人是眼皮微压,像瞪。

  “你是不是喜欢江叹铃?”

  玉眉满脸不解。

  林泽熙又问:“玉眉,你喜欢女人吗?”

  “不喜欢啊。”玉眉更摸不着头脑了,在她眼里,喜欢就是男女恋爱,女人?怎么可能。

  “我不信。”

  紧接着林泽熙就扑过来,玉眉不受控,整个人往后边的床铺倒去。

  林泽熙呼吸都带着醉意。搂抱玉眉的腰,复又抬起身看她。

  她说她有个秘密。

  说第二遍了。

  “我喜欢女人,我也喜欢玉眉。”她提醒,“你要记得替我保密,谁都不要告诉。”

  玉眉被震在原地忘了动弹。

  这个重磅消息过分骇人。

  “欸,你怎么那么像玉眉,我没梦到过这么真的……”

  直到林泽熙忽然亲过来,亲她嘴巴,把她拉回神。

  玉眉的鸡皮疙瘩走遍全身,一把将林泽熙推开。林泽熙砰一声掉地上,爬不起来,便就地睡着了。

  只有玉眉蜷缩在角落消化刚才的画面,她气愤无比,把嘴巴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到流血感到疼了才罢休,从天黑坐到鱼吐白,她后知后觉想,兴许林泽熙对她这么好,也许都是有目的,有所图。今天只是亲自己,保不齐明天扒她衣服。

  一个不算好的开头,让死脑筋的玉眉固执地认为同性恋就是这样,不由分说将人推倒,又亲又抱,借着同性这层障眼法和酒后乱性干龌龊事。

  第二天林泽熙清醒过来后,拦住收拾行李的玉眉说不要走,要走的人是她。

  她真就去住了三天小旅馆,结果因为环境实在脏乱差,第四天发了疹子。玉眉终究不忍心,最后妥协,让她治好回来,两人一个睡厅,一个睡屋子。

  但这并不代表翻篇。林泽熙回来后,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玉眉不再和她上下班,和她错开时间,一个屋檐下毫无交流。

  林泽熙坐不住,想要和玉眉谈,无奈一天见不到几回面,好不容易两人休息了,林泽熙刚拉住玉眉的手说:“我们谈谈。”就被玉眉大力甩开,像碰到什么妖魔鬼怪,退了好几步。

  林泽熙站在原地很久,最后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她还是对玉眉和从前一样好,但玉眉很难能和她正常相处,两人形同陌路。

  林泽熙也不总是好脾气。

  我打电话给玉眉那天她们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林泽熙让玉眉吃她带来的饭菜,不要总吃泡面。玉眉回绝了,林泽熙仍坚持要她吃,说玉眉感冒才好,不补充点营养到时候总容易生病。玉眉被说烦了,背过身不理。

  林泽熙语气带冲,口无遮拦:“你不吃好点,面黄肌瘦,又得被隔壁那女人说你土包子、瘦不拉几、身子干瘪。”

  玉眉也是硬骨头,去卧室甩门前,“你要是嫌我,我现在就可以走,我身子干瘪你也亲得下去啊,真恶心!”

  这一骂,林泽熙吃瘪,往后冷静下来,再想去道歉也于事无补,玉眉除了中途借了个我的电话,其余时间都在紧闭门锁。

  两人关系越发僵了起来,别说聊天了,见面都难。

  一直到前阵子回来,玉眉都没有和林泽熙联系过。

  玉眉时至今日也无法想明白林泽熙为什么喜欢她,更无法理解她会喜欢女人。

  在玉眉眼中,林泽熙是不正常的异类,首要反应是排斥、抵触。距离过近就要头皮发麻,破口大骂,斥责她赶紧离开自己三米外。

  玉眉说:“林泽熙后来有次红着眼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如果是江叹铃呢,我也会躲得远远的吗?”

  我问:“你怎么答?”

  玉眉坚定:“她是她,你是你,和你比,她不配。”

  我哑然,哪有什么配不配,比不比。

  晚风凄冷,各家各户再热闹都驱不散萦绕在我们身边的低压。

  玉眉情绪平静了很多,我们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焰,勉强算得上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

  她靠在我身上,一再同我强调:“同性恋就是这样的,你哪怕有一点苗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掐了,不然哪天被人吃干抹净或者被唾沫淹死都不知道和谁哭去。”

  “一个人这样,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

  玉眉反问:“那你能保证所有人都不这样吗?”

  我看了她半晌,憋不出反驳的话。

  玉眉的偏见太深,我没有太多立场去劝说,只能跳脱开性别这层,单从看待人的角度劝她:“林泽熙帮了你很多,这点你否认不了。”

  “是,她人情,我会还的,我打算年后搬出去了,再和她呆下去,我怕我得疯。”

  想了会,她又抱着我手,说:“过几天,你陪我一块去说,我怕我和她说不下话。”

  我无奈,玉眉看我不答话,摇我肩膀,“你答不答应嘛!”

  “好好好……”

  在搬出去这件事上,玉眉是半会都等不了。大年初三这天敲响了我家的门,大清早的,天还没亮,我困得要命,还在揉眼睛看清眼前人的时候。玉眉已经拽着我出门。

  只是让我和她都没有想到的是,玉眉没能等到和林泽熙说明年后回去的打算,甚至连见上面都难。

  初到她家门前,处处透着诡异的氛围,门窗紧闭,不见人影,门上方正中间挂着祛邪的八卦镜、干艾草和菖蒲、道道画符黄经幡……

  玉眉比我先有动作,拉了个路过的人来问。

  那人说,林泽熙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