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河到的时候,饰演主要角色的演员基本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在后面几分钟里陆续来齐,同前天一样的房间里坐着同样的人,可留心环视四周,却独独少了殷锦。

  说起来殷锦同意来《余意为怀》客串也不过是因为和投资方关系不错,进组给原定男主秦琛琛抬抬轿,算送个人情。可上一次剧本围读秦琛琛突然失联,无端叫她干等将近两个小时,换做谁也难免有点脾气。

  只是别人的怨言不敢出口,单殷锦有借此发难的资本。细算下来,这个组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喊她句殷老师。

  副导演板正立在门口,时不时焦急往外望一望。虽不似上一次那般坐立不安,可再没有情商的人看过去,也能瞧得出她的急躁。

  即便殷锦其实并没有多少戏份,剧本围读少了她同样也能进行下去。可是又不能真的不等她。然而这一屋子人先是等了秦琛琛,再等一回殷锦,保不齐会有另一个谁因此心生怨念而不配合。

  她额头上的冷汗快滴落下来了。

  叶星河是屋子里坐的最安稳的一个。她只轻轻倚在那,视线落在打开的剧本上,好似全身心都沉浸于剧本中,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在等待。

  不过只有叶星河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可没有这剧本一星半点的位置。

  原来前一天晚上从江边回去之后,池在水便沉默许多。就连眼神也不像白天时那般明亮,反而暗影重重,好似添了许多心事。甚至叶星河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还瞧见池在水依旧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灰暗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两个大概都是说话算数的人。数月前在KTV里玩笑般拉钩许下的承诺,几个月后没有一次违反。

  只是不说假话不代表一定要说,池在水信守承诺的表现就是把想不通的都藏在肚子里。可是叶星河到底也不是池在水肚子里的蛔虫,再亲近有时候也难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好比这个时候,叶星河很难不怀疑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

  叶星河起初是没料到池在水会说出那番话的。即便她一向清楚自己的魅力,也分得清哪句话哪个动作在刻意撩拨,可还是没想到这家伙原来陷的这么深。

  她可不想爱人变成自己的附庸。

  于是慌乱之中脱口而出的话也失了轻重,倒把池在水刺的夜不能寐了。

  或许等下回去应该道个歉。叶星河兀自想着,却听周遭一阵窸窸窣窣。抬头一眼瞧见殷锦终于姗姗来迟,只是她脸上的墨镜到了屋内也不愿意摘,好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子。

  余从安战战兢兢开口了:“殷老师您来了,您要再熟悉下剧本吗,咱们现在开始?”

  殷锦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把才从助理手中接过的剧本往桌上一丢,紧接着环视四周质问:“秦琛琛来了?”

  这屋里哪里还能有秦琛琛的影子,总不能整个剧组去到看守所里开围读会。

  角落里一个怯懦的男声响起来,那声音细弱蚊蝇,不仔细听还听不真切:“殷老师,我演男主。”

  循声望去才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怯生生坐在椅子上,边说着还边举起手。

  没见过。叶星河想。

  殷锦到底比叶星河张扬些,丝毫没想着给这男生留面子,问道:“你是谁啊?”

  “我叫陈臻,”陈臻说着说着站起来了,只是声音依旧收着,没来由的溢着一股小家子气,“吴姐让我来的。来替秦哥演余连意。”

  殷锦显然同陈臻口中的那位“吴姐”认识,闻言点点头,便没多说什么。到了这时候才把头扭向余从安的方向,说道:“开始吧。”

  只是这一次的剧本围读到底还是比旁的坎坷些。其实大部分人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提前两天就拿到了剧本,但凡花点心思都至少看了两遍。也都不是第一次进组,流程也熟门熟路。

  问题就出在陈臻身上。原来他这一年才毕业,说是科班出身,其实是在一个没几个人知道的民办学院第一年开办的表演戏里混了几年日子,该知道的一概不知。

  偏生他又紧张的很,一句话断断续续,旁人听三遍才听出个所以然来。一来二去时间全都浪费在他身上,进度也比预想中的慢了不少。

  呆在屋里是瞧不见日月的,然而日月终究是在移动的。

  池在水醒的时候叶星河已经走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便也驱车出门。只是她并没有去找叶星河,而是调转方向盘,去了隔壁仓溪市。

  仓溪是离阳镇最近的地级市,阳镇也归属于它管辖。到底区划级别相较阳镇高一些,各路基础设施也比阳镇现代化不知多少。

  在仓溪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商场餐厅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静坐了很久,像是在等着谁。又过了很久,池在水才风尘仆仆地坐到她身前。

  女人只瞧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把U盘从口袋里掏出,顺着桌面推出去。池在水倒显着急,忙不迭地伸手把U盘抓过来,用转接头连到自己的手机上。

  不过这个手机显然和她平时用的不是同一个。

  女人见状不屑一笑:“这么着急?”

  “嗯,”池在水低头操作,没看那女人一眼,“我好奇。”

  女人又说:“和你猜的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池在水这会儿已经把设备调试好,便没理她,只顾着翻看U盘里的图片。这些图片有的只有沈无思一个人,有的还添上殷锦。角度刁钻,叫人猜不到是从什么角度拍摄的。

  而凡是两个人同框的照片,都亲昵的很。

  女人是池在水雇佣的律师,但却是以韩绾白的名义。虽说是律师,可实际上做的却是和狗仔差不多的工作。按当事人的要求跟在别人后面,偷偷拍摄些用的到的照片。

  似乎叫做私家侦探更合适。

  这一两天沈无思那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先发了些营业图片安抚粉丝情绪,甚至还破天荒的开了场直播同粉丝交流。可不知为何原定一小时的直播却只播了二十分钟,结束的匆匆忙忙。

  不过只是这些,倒也勉强足够稳定粉圈了。毕竟对于在沈无思沉寂这么久之后还选择继续爱她的粉丝来说,只要能看到她就比什么都强。

  只是积蓄成潮的恶评没那么好冲散,想必她背后的团队此时也在为这事绞尽脑汁。但池在水要的可不只是沈无思挨上一段时间骂,等过些日子所有人的注意被新的事物吸引时再洗白翻身。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她想叫她没有翻身那一天。而已经同润耀撕破脸的沈无思这时候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殷锦了,想叫她不能翻身,就得把这仅存的靠山也给她砍掉。

  于是池在水便找到了此时正坐在她眼前的女人。女人从前做的最多的营生都是帮被欺骗感情的女富豪收集老公出轨的证据,以便其在离婚时多分些财产。

  跟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其实和跟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分不出什么两样。

  女人接到委托起先诧异,后面倒也自然的接受了。毕竟出面找她的韩绾白就是八卦事件的当事人,而池在水在她眼里,只是个爱替朋友出头的热血青年罢了。

  女人又等了一会儿问:“还跟吗,我收费可不便宜。”

  “跟,”池在水朱唇轻启,斩钉截铁的说,“不够我再转给你就是。”

  这U盘里的照片虽然多,可却没有一张拍到实质性的证据。到了这时候,池在水倒也信奉起做事就要有完全准备那一套风格来了。

  女人看她一眼,稍稍颔首,起身走了。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身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两个人现在应该都在阳镇的宁高酒店,我先过去了。”

  宁高酒店。

  池在水在心里默念着,这就是《余意为怀》剧组正在开剧本围读会的地方。看来沈无思如今还真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殷锦身后了。

  嘁,这么依赖别人。

  池在水心中不屑说着,只是这时候她倒浑然忘了,自己似乎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黏在叶星河旁边。

  她倒是不着急过去。沈无思不用她盯,叶星河也才给她发消息说还要好久才能结束。念着仓溪到阳镇只有一个小时车程,池在水气定神闲吃完饭,又在商场精挑细选买了束花放在车上,才不紧不慢地朝宁高酒店开过去。

  边走还不忘给那才离开的女人又转了笔钱,生怕她因为钱少而不尽力工作。红灯把行驶着的汽车逼停,池在水盯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陷入思考。

  她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好像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笔的消费。

  池在水家里其实并不困难,不管怎么算都能稳定在中产阶层里。可是偏生对她资金控制的又很严格,只给她足够吃饭的生活费,余下的一切开销都要经她母亲池文怡女士“审批”过后才能拿到资金。

  虽说池在水吃喝玩乐一切需求都没怎么被卡过,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于是拼命省吃俭用疯了一样搞钱,后来运气好,还真叫她吃上互联网红利,赚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钱。

  然而人一旦走进写好的程序里是很难跳开的,所以即便她早就不缺钱了,可还是循环在疯狂想赚钱的路径里。不管风险大不大,只要有利可图,她便愿意搏一搏。

  但直到这时候池在水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从原来那套思维里挣脱出来了。甚至还体验到了甲方的乐趣。

  花点小钱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似乎划算的很。

  池在水这么想着,抬起头正好看到红灯跳转变绿。踩下油门操控着车子飞出去,被金属车身隔绝的风好似也拍在她身上,心上像解开了道枷锁一般只觉顺畅。

  树影灯影和路边的无数栋高楼一并被她甩在身后,然而池在水却没意识到,或许自己身上的改变不止这些。

  天色渐渐晚了,剧本围读也终于走到尾声。殷锦大概忙的很,比众人早走了几十分钟。不知道是谁悄声和身边相熟的同事吐槽:“不止都说殷锦对戏认真对人也温和吗,怎么感觉和传的完全不一样。”

  是了,迟到早退,生气摔剧本,哪一个动作和一直带着敬业和善的殷锦放在一起,都显得十分割裂。

  她同沈无思的关系到底还是没有被大多数人知晓,剧组里的这些工作人员也都抑不住好奇胡乱猜着。

  而知道内情的叶星河却没多少闲工夫考虑旁人的危机,她很快就有自己的麻烦要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