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我就说防不住的。”老族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又有族人消失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
到这种情况下, 段奚颜也没有调笑的心思了, 安慰了一下老族长:“您别伤心,虽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是您还有个小孙女儿, 她现在也没有爹可以依靠了,您要振作一些。”
“爹爹没有死啊……”小丫一句话还没说完, 忽然被老族长捂住了嘴巴。
“段姑娘,您不要听小丫瞎说。是我骗她的, 怕她伤心难过。”
闻司岐稍稍皱了皱眉, 扒着段奚颜的衣服窝在了她怀里,爪爪指了指不远处黑洞洞的洞口。
段奚颜心下了然:“老族长, 您别担心, 我下去看看。小鹿,你留下来照顾剩下的族人。”
洞里很黑,闻司岐从纳戒里翻出来一颗夜明珠在手里捧着,瞬间照亮了周围的褐色的土壤。
小兔子从段奚颜的衣襟里伸出一个脑袋,两只爪爪捧着的夜明珠足足有兔子的半个脑袋那么大,一双青玉色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夜明珠里留下浅浅的兔脸倒影。仙主副
本是压抑可怕的环境, 不知为何, 段奚颜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揉了揉兔子脑袋道:“你怎么这么可爱?难怪师尊喜欢你……”
顺着黑洞往下, 一直没有尽头,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有些紧张的氛围, 段奚颜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师尊要是也这么喜欢我就好了,其实我早早地在小时候就见过师尊了。”
闻司岐抬眸,恰好看到段奚颜的脸庞笼罩在夜明珠的微光之下,睫羽忽闪忽闪,一双凤眸很是好看。
之前还是几名弟子的时候,段奚颜总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虽然能看出貌美,但没有这么直观。如今她是亲传弟子,穿了简单的弟子服,稍加装饰打扮,就显得格外好看。
难怪江陵国前朝的国君身为帝王都为她的母亲着迷,那该是个多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闻司岐没有搭理段奚颜,段奚颜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母亲去世之后,我在外流落了好几年,做过小混混也做过乞丐,后来被他们带回皇宫。可我那些哥哥姐姐也并不喜欢我,他们只觉得我是回来争权夺势的,所以都格外排挤我。”
“那年来洞崖门,本来是不会带上我的,只因为那天是母亲的忌日,父皇莫名其妙想起了我,让我跟着来了。我一眼就见到了师尊,师尊是曾经救过我的仙人。”
听到这儿,闻司岐终于愣了一下。
江陵国皇室当时和幕后支持他们的江陵堡关系恶化,江陵国的王爷带着皇家的子孙们来洞崖门,是想要拜入洞崖门博取庇佑。
那日刚好有鬼修作乱,闻司岐高调铲除了鬼修。
闻司岐猜到,那个时候段奚颜见过她。却从不记得还有什么救过段奚颜这样的事情。
作为大乘期的修士,闻司岐向来是过目不忘的,可怎么都想不起了。
深洞仍然深不见底,夜明珠的光亮很微弱,但是能恰好照亮闻司岐和段奚颜的周身。
从段奚颜的话语里,闻司岐这才想起当年的故事。
作为洞崖门第一强者,死在闻司岐手下的鬼修不计其数,那次也只是顺手为之。
她本不是去专门斩杀鬼修的,只是路过的时候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缓缓落在山涧之中,便看到地面上一团团污浊的鲜血,就在小溪边,有一个口里还在咀嚼着鲜肉的鬼修。
鬼修不是人,是土地里的地精钻入到人的尸骨之中,控制尸骨活动,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最初地精的智慧还不够的时候,它们就会根据本能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人这种脆弱的生物往往会成为它们的主要猎物。
而等到它们具有智慧之后,就会选择潜入地下——就如同之前在洞崖门为乱的那只鬼修。
鬼修是没有生命的,这身体也只是被寄生。所以它们无法像人和妖兽一样通过吸纳天地灵气来修炼,只能不停杀戮杀戮吞吃,所以就算是潜入地下,也必须猎食。
闻司岐偶然在山涧之中遇到的那只鬼修显然是刚刚附身不久,还在茹毛饮血的状态。
闻司岐干脆利落地用灵力直接把他压成了齑粉,连剑都没有拔,因为实在是太脏了。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一声凄厉稚嫩的尖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沿着崖壁滚了下来。
任凭她往下落,就会刚好砸到那团血污里,闻司岐还没有确认地精有没有藏在血污里装死。
于是纵身拎住了小姑娘的领子,把她救了下来,放在地面上之后,还不忘拍了拍指尖染上的脏污。
闻司岐的语气冷冷的:“这里不安全,你是哪家的小孩儿?不要在这里玩了,赶紧回家。”
“我……”闻司岐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被小丫头一把抓住了衣摆,“我不是在玩儿,我在给妈妈采药,可是……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黑乎乎的手印就这么印在了闻司岐洁白的衣服上。
闻司岐的眉毛忍不住微微一跳,怒意上头,差点儿一巴掌把小姑娘直接拍死。
然而就在这时,闻司岐看到了小姑娘背后浮现的黑影。
寄生之后的地精不能离开宿主太久,果然它刚才是躲在了血污里,这会儿把目光对准了小姑娘。
若是让地精钻进去,又是数不清的麻烦。
闻司岐心一横,抬手把小姑娘护到了伸手,一剑就劈了出去。
刚才的灵力碾压是怕脏,所以给了鬼修机会,它再厉害也扛不住闻司岐的一剑,顿时化为了飞灰。
可等到闻司岐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那小姑娘一直抓着她的衣摆,已经多了一大片灰色的手印……
难怪不记得,段奚颜现在比之前变化太多了。之前可是完全看不懂眼色,现在还会给她擦沾了水的毛毛,给她擦爪爪上的灰尘,不是那个气得她差点儿滥杀无辜的熊孩子了。
段奚颜继续缓缓说道:“那时候我就觉得师尊该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啊,她不仅救了我,还一直保护我。后来到了洞崖门,我再次见她,还是那么光芒万丈,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师尊……”
闻司岐手一抖,被捧在兔爪爪之间的夜明珠差点儿掉下去。
温柔?这世上还有人觉得她温柔,难道不是人人提起来洞崖门的闻尊主都吓得面如土色吗?
毕竟一言不合就把青霜剑当做大锤子砸人的天下第一剑修,怎么都和温柔扯不上关系。
闻尊主臭名昭著,但是很有自知之明,哪会有人喜欢她这种臭脾气的人?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湿润,逐渐还有滴滴答答的流水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接近了地下河的深度。
但是闻司岐的眸色却越来越深,这不是水流声,是血液流动的声音,这里有河,应该是血液汇成的河流。
段奚颜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形微微一闪,就藏匿在了一侧的巨石之后。
然而也就在此时,周围所有的石头和土壤之间光芒大放,整个洞穴之中都变成了耀眼的赤色。
浓郁血腥味伴着腐臭味道扑面而来,段奚颜下意识护住了怀里软绵绵的一团,然后才抬头看过去。
周围已经被血色的秘纹布满,前面都是洞穴底部,在血池之中有一块凸出来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一身褴褛的赤色衣服,目露出红光,尖锐的长指甲紧紧扣在山石上。
若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手和脚也都被锁链锁住,束缚在山石之上。
他抬眸向着段奚颜看了过来,勾唇笑道:“元婴期,这次吸引来的养料还不错。”
是鬼修,但又不是寻常意义上地精附身之后形成的鬼修。
他有自己的意识,更像是他被鬼精附体之后,自己的意识吞掉了鬼精的意识,变成了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
来者不善,段奚颜抬手招出来了紫金锤:“吸引来的养料?之前那个金丹期的弟子是你故意放走的……”
段奚颜很聪明,段奚颜想到的,闻司岐也想到了。
她之所以让段奚颜选择这个任务。
一方面是因为丁香镇肯定有对药修才有用的好处。
另一方面是因为根据那个幸存的金丹期弟子的描述,这里的鬼修差不多就是元婴期的修为。
段奚颜是闻司岐手把手教出来的,就算是元婴期大圆满,段奚颜也完全有把握逃命。
鬼修不再废话,迎面便是一道赤色的血液朝着段奚颜喷涌而来。
段奚颜手握着锤柄,滴溜溜转了半圈,毫无畏惧地径直朝着血液匹练压了下去。
血色和紫金色僵持在一处,周围的空气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灵力涟漪。
血池之中的血液翻涌呼啸着,最后凝聚成一头两丈高的血兽,满背荆棘刺,头上的独角色泽幽深,灯笼般的眼睛里满是凶意。
这鬼修只有元婴期的修为,若是硬碰硬,段奚颜真的不一定怕了他。
但是他背后有这么深的血池作为能量供给,而段奚颜体内的灵力在迅速损耗。
这头血兽身上的威压让段奚颜隐隐感觉到有些胆寒。
血兽灯笼般的眼睛看向了段奚颜,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里似乎有片刻的迷茫,然后迅速变成了贪婪。
它不算是生命,只有本能,但是它精通血液,感受到了段奚颜体内有股让它垂涎不已的气息。
段奚颜拼尽全力挡住赤色的血液匹练,身体径直倒飞了出去,看似落了下风,但是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轰隆——”一声,吞吐着火焰的锤子头就落在了头顶的血色秘纹上,这一击不仅是段奚颜的全力以赴,还有鬼修那一击的加成,已经是段奚颜现在不拼命的状态下的最强一击了。
血色秘纹上逐渐浮现出蜘蛛网一般的裂缝。
段奚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整个血色秘纹上如同血液流过,裂纹迅速愈合。
困阵——这是一个直接连接着那硕大的血池,以鬼修本身为核心的困阵,就算是分神期的修士也难以逃脱。
“嗖嗖嗖——”段奚颜手臂和腰间的各种袖箭飞针都朝着鬼修飞了出去,手段全出。
然而血池之中只是升起一道屏障,瞬间就把所有的攻击全部都拦住了。
鬼修裂开血盆大口笑道:“别想着跑,这些养料最多就是金丹期,我都快忘记了元婴期修士的味道了。”
“不可能。”段奚颜的眸子轻轻变了变,离开了秘纹边缘,径直朝着鬼修本体而去。
若是有人能看到她衣服下右肩的位置,一定能发现那枚双龙盘绕、踏火飞腾的图纹艳丽得像是要滴出鲜血来,江陵国的血脉,燃烧族纹能够发挥出翻倍的战力,一瞬间段奚颜的气势甚至超过了血兽。
那鬼修明显慌了,血兽挺身挡在了鬼修面前,仰天怒吼,头上的独角深邃到赤色发黑,然后骤然分离出来,朝着段奚颜手中的锤子而来。
“大个子,你上当了。”段奚颜勾唇微微一笑,硬生生一扭腰身,横带着锤子偏转了前进的方向。
忽然收力带来的反噬让段奚颜喉头微微一甜,但是眼底却依然带着笑意。
因为那只独角已经深深扎进了困阵的血色秘纹上,径直扎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傻子才和这种大家伙硬碰硬,段奚颜什么都没有,就是很有小聪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笑眯眯地正准备纵身逃出去,却见秘纹的缺口又迅速补上了。
在缺口之外站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手握着一根蛇头权杖:“林儿,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她怀里还有只兔子妖兽,只要把她们吸收掉,你就能进入分神期,到时候也就算是真正复活了。”
“原来是你。”段奚颜的脸色沉了沉,“老族长,大伙儿那么相信你,那些族人居然都是死在你手里的。”
族长攥着蛇头拐杖的手紧了紧,却冷哼道:“都是些蝼蚁,能够为我儿的复活做出贡献,算他们有价值。”
“鬼修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你早就知道。若非如此,你把他困起来做什么?”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洞穴之内回响,族长微微一愣,段奚颜却面露喜色:“师尊!”
闻司岐懒得看孽徒在这里继续和鬼修纠缠了,又腥又臭的地方,她实在是待不下去。
身姿窈窕的女子缓缓踏空而来,发上晶莹剔透的珠玉轻轻摇曳,鸦青色的裙摆滚了一圈月白色的滚边。眼尾处一颗精致的小痣,在那双青玉色的眸子下显得更矜贵禁欲,眸子里带着微微的寒,像是毫无感情的神祇。
段奚颜连忙跑到闻司岐身边:“师尊怎么在这里?”
“路过。”
“师尊是因为不放心我吗?”
“不是。”
“师尊是不是特意来救我的啊?”
“不是。”
没等段奚颜继续问下去,闻司岐一个冷冷的眼神甩过去:“闭嘴,聒噪。”
“哦。”段奚颜讪讪闭上了嘴,但是眼角和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满眼都是雀跃。
如果现在允许,她恨不得模仿青霜剑绕着闻司岐飞两圈,摇着尾巴,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族长从闻司岐身上隐隐感受到压迫感,眯了眯眼睛:“无论你是哪位,今日我不可能让你们走。”
“的确不需要知道我是哪位。”闻司岐的语气淡淡的,“因为你马上就是死人了。”
青色的剑芒一闪而逝,族长用手中的蛇头拐杖去挡剑光。
拐杖就如同豆腐一般,被从中央瞬间切断。幸好族长反应快,迅速丢掉了拐杖,只身飞速后撤。
饶是如此,剑光还是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半条上臂都被硬生生削了下来。
老者脸色骇然:“剑修,青霜剑,你是洞崖门的闻司岐。”
“我说了,不需要你知道我是谁。”闻司岐现在心里很不爽,原本一剑就能解决的事情,因为这个老头手里的蛇头拐杖是件七品灵器,阻拦了一部分剑势,现在还要再补一剑。
扑通——尸首堕入血池。
段奚颜稍稍咽了口唾沫:“师尊,下面还有个大家伙。”
“那是你的。”闻司岐瞥了她一眼,抬手拎着段奚颜的领子丢了过去,“我在外面等着,教了你这么久,要是连个血兽都解决不掉,你也不用出来了。”
宗祠里早就是人心惶惶,只有小鹿趴在那儿睡得正香。
别人都在担忧地下发生的事情,小鹿知道闻司岐大乘期的修为,一点担忧都没有。
闻司岐从洞穴中出来,忍不住皱了皱眉,感觉自己一身都是血腥味,但是孽徒还在下面,总不好现在就走。
众人围在洞穴四周,却又不敢过于靠近,只是小心翼翼试探着。
进去的是段奚颜,出来的却是个矜贵清冷的美人,众人面面相觑道:“道友,下面……”
“解决了。”闻司岐的声音淡淡的,“被你们的族长骗了这么多年,你们也是够蠢的。”
“啊?”有人愣了一下,“族长不是下去帮段姑娘了吗?”
都是蠢货,闻司岐懒得和这些人解释,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甩过去:“我说是就是,有异议给我咽回去。”
除了族长,剩下的族人最高不过二品炼药师,也不过筑基的修为,被这个眼神震得缩了缩脖子不敢讲话。
安静了,小鹿妖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
和闻司岐对了个眼神,慌忙一脸乖巧地换了个姿势,把最柔软的肚皮亮了出来,满鹿眼都是敬慕的星星眼:“姐姐,别的地方脏,你坐……”
闻司岐无奈,她残暴的形象看来是深入人心了,就连小鹿妖都吓得战战兢兢的。
半柱香、一炷香……闻司岐觉得自己的耐心快消磨殆尽了,感觉到地面下方传来的轰隆碰撞。
都这么久了,孽徒居然还没有把血兽解决掉。这段时间的丹药难道是喂了狗了?
就在闻司岐忍无可忍的时候,洞口闪过一道红光,全身血色的段奚颜单膝跪在了地面上,喘着粗气。
咧开一口大白牙朝着闻司岐笑:“师尊,我搞定了,地精也被我消灭了,不负重望。”
“那就走吧。”闻司岐站起身,语气淡淡的,“比我预想之中的时间慢了一倍,回去继续加练。”
“别啊,师尊。”段奚颜哀嚎一声,伸手抓住了闻司岐的裙摆,“今天好累了,我们休息一天再走好不好?”
裙摆上瞬间印上了一个血糊糊的血手印。
闻司岐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去,果真是孽徒。
抬手一爪子准备落下去,却发觉孽徒这一身血色不只是沾染血池的血,还有自己身体上淋漓的伤口渗出来的血迹。孽徒居然被那血兽重伤了,她这一巴掌落下去,估计孽徒小命休已。
段奚颜意识已经有些朦胧,却还是不忘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个,给师尊的。”
一块彩色的石头,上面恰巧有七个空洞,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只是上面沾着血污,看上去脏乎乎的。
闻司岐的眸底凝了凝。
七巧玲珑石,难怪这族长居然有复活自己儿子的离谱想法。
七巧玲珑石可以蕴养精神力,能保住族长儿子的意识不被地精完全吞食,等到分神期还真有一线之机。但是这一线之机要用许多人的性命堆出来,鬼修不能吸收天地灵气,要靠血肉喂养。
丁香镇整个镇子几乎都被族长丢进去喂养他的儿子了,这些一品二品的炼药师,估计族长已经看不上了。
精神力是人天生的能力,也是在炼丹的时候能不能控制好火候、药量、灵气等等各方面因素的关键。估计这也是丁香镇多年来出产炼丹师的原因,这里的婴孩一出生就被地底的七巧玲珑石蕴养精神力,自然有炼丹的天赋。
“罢了,就在这里休息一日吧。”闻司岐浅浅舒了口气,“你的东西,自己收好了。”
那鬼修体内有七巧玲珑石,能够控制血兽,在下面估计是二打一的状态,段奚颜还是赢了。
闻司岐虽然表情依旧冷淡,却忍不住多看了段奚颜一眼,这孽徒,虽然烦得要死,但是挺有毅力。
闻司岐顺手捏碎了手里的玉简,回头对镇子里的人说道:“有没有干净的住处?”
众人却都不敢说话,纷纷往后缩了缩。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这些人看着一身血气的段奚颜,就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
只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青年站了出来:“两位前辈,我家里还算宽敞,不如来我家休息。”
丁香镇里的人依山而居,建造房子的原料就是山上的原木,古拙的庭院和小楼看上去没有任何装饰,也别有一番野趣,这青年名叫格桑,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院子里打扫得还算干净。
闻司岐拎起段奚颜的衣领,随手把人扔在了床上。
正在昏迷之中的段奚颜遭受到如此“虐待”,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可还是没有醒来。
闻司岐长长叹了口气,憋住心里的不耐烦,抬手用灵力把人扶了起来。
若不是现在昏迷的人是孽徒,她才没有心思顾忌会不会把人摔死,更没心思去管会不会流血至死。
丹药入喉,在闻司岐的灵力的引导之下贯穿段奚颜全身。
段奚颜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都是细细密密的外伤,并不致命,在药力的作用下迅速止血愈合。
意识渐渐归拢,段奚颜闻到鼻翼之间淡淡的草木香味。
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闻司岐的眉眼。
闻司岐的眉眼是冷淡的美,纤细的黛眉,青玉色的眸子似乎永远都含着冷意,但偏偏是眼尾的那颗小痣,添了几分勾人的淡淡妩媚。轻薄的唇轻轻抿着,颜色也是淡淡的,没有那么殷红。
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祇,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师尊……”段奚颜一开口,喉咙就如同磨过沙砾一般粗涩。
闻司岐收回了手,皱眉道:“喊什么喊?先控制你体内的药力修复伤势,然后迅速把七巧玲珑石吸收了。”
那块七巧玲珑石就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段奚颜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血兽拼命护着,肯定是好东西,所以她才拼了命拿出来要给闻司岐。
结果闻司岐不要?
迎上闻司岐带着微微不耐烦的神色,段奚颜缩了缩脖子。
在闻司岐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和闻司岐扯来扯去,负责可能会被脾气暴躁的师尊一巴掌拍死。
段奚颜现在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再加上药力修复外伤的速度很快。
外面月上柳梢,闻司岐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这七巧玲珑石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东西,虽然已经通知了江延,也不知道江延什么时候赶过来。
七巧玲珑石是天材地宝,是任何炼器宗师都做不出来的东西。能够蕴养精神力,是连大乘期都会觊觎的宝物,若是以往,她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面对天人五衰,她也渐渐没了底气。
七巧玲珑石带出来的一瞬间散发出来了灵力波动,虽然很快被闻司岐封印住,但估计周围也有不少人感知到,他们背后都有强大的宗门,难保不会有人觊觎。
就在这时,传来了段奚颜怯生生的声音:“师尊,我好了。”
“把这个吸收了,镇在识海之中,对你温养精神力很有好处,以后你在药修这条路上会走的更加顺利。”
七彩玲珑石散发着朦胧的光泽,把闻司岐的眉眼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段奚颜这才发现,闻司岐的袖口处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虽然很小很细微,但格外显眼。
闻司岐爱干净,向来是一尘不染的。
她做的决定从来没有改变的道理,段奚颜也不推辞,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师尊。”
手握住微凉的七巧玲珑石,段奚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师尊师尊,小白还在洞里呢,你别忘了救小白出来。”
闻司岐一巴掌把七巧玲珑石拍到了孽徒的识海之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氤氲的光彩笼罩住了段奚颜全身,吸收天材地宝没有任何危险,只需要一定的时间。
只是,闻司岐已经感受到了有好几道强横的气息逐渐接近。
“格桑,你和你妹妹留在房中不要出来。”闻司岐随口叮嘱了一句,然后打开门站在了院子里。
嗖——一道宝光划过,出现在院落之中的是个身着彩衣的妙龄女子,披帛飘飘,宛如仙子。
她看到院落之中的闻司岐,顿住了脚步:“原来是闻尊主得了秘宝,在下叨扰了。”
闻司岐的语气淡淡的:“木兰仙子来得倒是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醒花门的地界。”
木兰仙子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这里当然是洞崖门的地界,我也只是……恰巧路过……”
“恰巧路过的好像不止你一个。”闻司岐朝着木兰仙子背后看去。
一片祥云遮九天,绯色映日万物眠。
一片霞光里走来的是一位身着灰色长跑的老者,一双眸子锐利如鹰隼,手中的法杖散发着粼粼的霞光。
一块七彩玲珑石,一宗二门居然全都到了,醒花门来的尚且是个普通的长老木兰仙子,山海宗却直接招来了宗主谷如阁。闻司岐知道会招来不少觊觎,没想到现在这么让人为难。
谷如阁看到是闻司岐获得了宝物,眼睛里明显多了一层失落:“老朽在这里恭贺闻尊主了。”
谷如阁和闻司岐没有交过手,两人若是真的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但是没有人愿意和闻司岐这个天下第一剑修动手,剑修在同等层次之中的强横是天下所有修士都公认的。尤其是在有第三方的前提下,贸然和闻司岐动手,很容易被人渔翁得利。
像是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之中开了一个武林大会似的。
闻司岐忍不住皱了皱眉,孽徒的速度真够慢的,再等一会儿,离得比较远的三堡都到齐了。
现在各方彼此忌惮,可是如果人多了,闻司岐就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镇得住那么多人了,尤其是还有谷如阁这个老狐狸存在,只要有人开了头,她可能就会陷入被众人围攻的尴尬境地之中。
若是以往,闻司岐就算是打不过也有逃离的方法,可现在,她不敢保证,所以才早早召唤了江延。县注副
可不知道江延现在在搞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屋内的气息已经被封印,但是残留在院落之中的气息还格外清晰。
谷如阁闭上眼睛稍稍感知了片刻道:“没错了,就是七窍玲珑石。闻尊主,这里虽然是洞崖门的地界,但是按照修真界的规矩,向来都是能者居之,我和木兰仙子也在场,您看……”
“那就看看谁是能者。”闻司岐早就看不惯这个老杂毛了。
而且现在趁三堡都还没到,一巴掌把老杂毛打跑还有可能立立微。
青霜剑铮然出鞘,清脆的剑鸣声仿佛直接划破了天际,周围的空气之中的灵力都带了凌锐的剑意。
谷如阁面色不改,手中的法杖挥舞出来,划出来万千绯色的云霞,困住了那一抹剑气。
剑气仿佛沉入泥沼,尽管依旧锋利,奋力想要向前,速度却明显缓慢下来。
不愧是山海宗的宗主,不愧被人称为如今天下的第一人,闻司岐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是谷如阁也并不好受,丝丝缕缕的剑气透过绯云,透过法杖,甚至几乎要割破他的皮肤。
天下第一剑修,再配上天下最神秘的神剑青霜剑,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能够战胜过谷如阁。
青色和绯色僵持不下,然而更着急的却是闻司岐,她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飞速丧失,天人五衰伤了她的根基,继续和谷如阁对峙下去,输的只有可能是她。
“谷宗主大驾光临,怎么没有告知在下一声?”
伴随着爽朗的声音,一道青色的灵力匹练骤然挑开了谷如阁的法杖,打破了谷如阁和闻司岐之间的对峙。
江延踏空而来,手中的羽扇轻轻扇动,端是一派翩翩公子的做派,哪还有在宗门内咋咋呼呼的话痨模样。
在外面装得仙风道骨,这是闻司岐向来给江延的评价。
骤然有江延的加入,谷如阁压力倍增,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才靠着手里的法杖稳住身形。
强者本就在一线之间,江延如今也是大乘期大圆满,他和闻司岐联起手来,谷如阁只身一人还真不是对手。
江延摇着扇子站在了闻司岐身边:“既然谷宗主说能者居之,现在态势似乎已经明朗了。”
这两方任何一方都是木兰仙子惹不起的,连忙道:“我只是感受到有异动,如今尘埃落定,我也该走了。”
木兰仙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嗖的一下就没了影子。
谷如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一方面是被人落了面子,另一方面是意识到洞崖门居然有了两个大乘期大圆满的战力,这对于山海宗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谷如阁混了这么多年,也是能屈能伸的性子:“既然如此,那老朽就只能放弃了。”
伴随着绯云霞光离开,江延才缓缓松了口气:“还好我赶得及,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怎么办?我的小祖宗,你现在不比往日了,你就不能少惹点事?”
“是我徒弟发现的七彩玲珑石,他们非要抢,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闻司岐束手待毙?”
“七彩玲珑石?”江延倒吸了口冷气,“就连大乘期就觊觎的东西,你给了你那元婴期的小徒弟?”
“没事,他们回去也只会说是我得了宝物,没人会会想到在一个元婴期弟子的身上。”
“我说的是这个?”江延快被闻司岐气死了,“这种天材地宝,万一对你现在的情况有用呢?”
闻司岐青玉色的眸子里淡淡的:“师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人的人情。”
闻司岐强行把段奚颜留在身边,没有让她跟随五长老慕容权去走药修的道路,已经算是影响了段奚颜的前程。如果这次再从段奚颜手里夺宝……闻司岐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那你如今怎么办?”江延叹了口气,目光定定地凝固在闻司岐的发丝上。
闻司岐皱了皱眉,挽起肩上的发丝,比昨日的白发似乎多了一些,应该就是今日和谷如阁动手导致的。
没人知道天人五衰会给人多久的时间。
“别看了。”闻司岐冷声道,“肯定很丑,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很狼狈。”
说完,闻司岐顺手把那几缕白发藏在了发丝的深处,若不仔细看,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她一生好强,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服输。闻尊主从来不流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
江延:“……”
他的师侄好像对丑有什么误解。
清冷卓绝的容貌,珠玉都遮不住那一身卓然的气质,淡淡的两缕霜发不仅显得不狼狈,而且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如冰如玉,美得让人呼吸一滞。
格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受到刚才来来往往几个人身上强烈的威压。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了闻司岐和江延,他才带着自己的妹妹走了出来,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两位前辈,恳求你们收我为徒,我的父母都死了,我养活不起我的妹妹,我知道你们都是厉害的修士,我可以为你们做牛做马……”
“你是药修?”江延饶有趣味地看着格桑,“我们俩可都不是药修。”
“我不想做药修了。”格桑的语气分外坚定,看着江延的目光咄咄,“药修的战斗能力太弱了,这段时间我们丁香镇的不少运送丹药的车马都被抢劫了,尤其是这些年来我们的高手都莫名其妙死了……”
“不是莫名其妙。”闻司岐淡淡地说道,“你们的族长想要复活他的儿子,引来地精附身,同时用七巧玲珑石保住了儿子的神识。但是为了保证肉身不腐,甚至能够继续修炼,就需要喂养大量的血肉和灵气,你们的那些族人,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是,我知道。”格桑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所以我不想做药修了,我要有保护自己和妹妹的能力。”
江延轻轻笑了笑:“小伙子,你这等于是废掉了自己的修行之道,从头再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我不怕,我格桑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有的是勇气,我不怕。”
本来是一个小小的波澜,闻司岐垂在身侧的手却忍不住微微攥紧。
就连格桑这样的人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为什么她身为洞崖门的闻尊主却没有了呢?
如今她把段奚颜留在身边,只是在用白泽精血的气息延缓自己的性命,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一直这么下去,她的修为也一直在倒退,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更不要提飞升了。
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破道。
破掉自己的无情道。
可是谁会喜欢一个像她这个脾气这么暴躁的道侣?更何况生了白发这么狼狈,应该是没人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