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一遍, 血族对于食物是品尝不出任何味道的。除非，那食物里面添加了血液。很久以前，茉莉刚到城堡没多久, 就问过阿黛尔, 没有血液添加的食物吃起来是什么样的味道。
年幼的阿黛尔一脸稚嫩，听到茉莉的话还楞了一下：“味道……没有血液的话, 能有什么味道……”
“总归吃到嘴巴里会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感受啊, 就算是啃树皮，也是有很糟糕的味道的。”
阿黛尔想了很久, 才告诉茉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有点像是舔窗户的味道。”
——茉莉倒是不去纠结为什么阿黛尔大小姐会舔窗户，小的时候嘛，总会有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想法。哪怕是布莱克家族的大小姐, 舔窗户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不过到了阿黛尔现在这个年纪，竟然还能够面对和舔窗户一样的味道，镇定自若的喝点茶水，倒是让茉莉有点吃惊。
她不知道舔窗户是什么样的味道, 但怎么也不是阿黛尔能够这样喝茶水的表现吧。她想拦着点阿黛尔, 但又怕自己戳穿阿黛尔之后阿黛尔恼羞成怒，所以视线只能落在她的茶杯上。
阿黛尔喝了好几口茶水之后, 才终于把茶杯放在了杯垫上。茉莉松了口气，还以为阿黛尔是终于发现没有放糖了，却听到阿黛尔有些紧张的声音。
“那要不要, 让我教教你？”她说完这句话, 还没等茉莉回答, 就一个劲地说了下去：“当然，本小姐也不是说要找你跳舞什么的, 只是作为我的女仆，你连一点舞蹈的知识都没有是不行的。我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些基本的舞步。”
其实大小姐不这么说，茉莉也不会想歪。她看着口若悬河一样的阿黛尔，选择打断了她：“好。”
阿黛尔下意识停了下来，甚至还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没想到茉莉会这么果断答应下来。因为茉莉是一个非常怕麻烦的人，她最大的兴趣是吃美食和尽可能的休息，不然也不会和阿黛尔提出朝九晚五做五休二这样的提议。
所以在阿黛尔心目中，茉莉是个怕麻烦的人。
可茉莉现在却当着她的面，同意了自己。
“什么……”
“我是说，请大小姐教我怎么跳舞吧。”
阿黛尔的脸色直接红了起来，她不明白茉莉同意的原由，茉莉自己却很清楚：因为，刚刚阿黛尔跳得实在太漂亮了。五光十色映衬下的舞池中央，她独自一人翩翩起舞的模样，攒紧了茉莉的视线，让她无法移开。
阿黛尔是那么优雅、那么美丽，又那么孤独。一个人跳着双人舞，这真的是一件很落寞的事情。
茉莉猜想，阿黛尔是不是觉得有些孤单呢？因此才会和自己提起这样的话，她不想让阿黛尔太过孤单，也愿意和阿黛尔一起跳舞。
在阿黛尔还有些愣神的功夫，茉莉就已经先一步起身，走向客厅外面的露台。阿黛尔的房间外面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而且上方没有任何遮挡，月光此时高高悬挂，照亮了整个露台。
看到茉莉起身前往，阿黛尔也急忙起身，跟在茉莉身后，来到了露台上。
身穿女仆装的茉莉在一片月光中看向阿黛尔，并且向她伸出了手：“来吧，大小姐。”阿黛尔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放到了茉莉的手上。
茉莉的手心是温暖的，比所有血族的都要温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是人类。阿黛尔不知道其他的人类是否和茉莉一样，手心柔软且温暖，但在她心中，茉莉的手心一定是最温暖的。
而且……也一定是最柔软的。
人类真实不可思议啊，明明这么弱小，手掌也软若无骨似的，茉莉肯定不能和自己一样，将手掌的指节变长、指甲伸出变得尖锐无比，轻而易举就能划开别人的、异族的、血族的肌肤，让对方血如泉涌。
反而这么滑嫩、柔软，要是被自己的指甲轻轻戳一下的话，一定一戳一个眼。不过阿黛尔不会这么做的，不仅不会这么做，还会好好保护茉莉，让她免于受到伤害。
阿黛尔没忘记自己找的借口，她是要教茉莉跳舞的，而且要跳双人舞。阿黛尔摆好了架势，和茉莉牵在一起的手，变成了托着她的手，另外一手抬起，她的脸微红了一下：“我要教你跳舞，所以我来跳男步，要放在你的腰上。”
茉莉没有反对，只是说：“好。”
阿黛尔吞咽了一口口水：“那我要放了。”
她也依旧是：“好。”
阿黛尔伸出右手，双人舞的动作其实并不是放下腰上，而是放在左侧肩胛骨稍微靠下面一点的位置。阿黛尔示意茉莉将她的左手放到自己的右肩膀上，茉莉也跟着照做了。
她们俩因为这个姿势，变得特别特别近，直到这时阿黛尔才发现，原来茉莉的身材这么瘦削、还比自己要稍微高一点。准确的说，是不穿鞋子的情况下要比自己高一些的。因为今天要出席舞会，阿黛尔穿了高跟鞋，比起平底鞋的茉莉来说，反而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不过因为高的真的只有一点点，所以阿黛尔才知道茉莉其实反而要比自己高那么一些。
也不算高很多，顶多也就两三厘米。
虽然比自己高那么一丁点，可在身材上要比自己瘦削多了。刚刚抚上茉莉肩胛骨下方的时候，阿黛尔的手也略过了茉莉的肩胛骨。她的肩胛骨很清晰，也代表她整个人是偏瘦的。
背脊上也没有特别多的肉，一点都不宽厚。放上去的那一刻，阿黛尔只觉得茉莉弱小极了，果然是需要她来保护的对象。
阿黛尔从思绪中回神，先开始教导茉莉最简单的步伐：“其实跳舞并不难，最重要的就是运步了。茉莉，你走起来的时候，必须双脚平行，脚尖指向自己身体的正前方，如果倾斜了的话会很难看。然后就是进退，往前的时候是脚跟连落地，然后才是脚尖和脚掌。往后的时候则是反着来，脚尖见落地……”
她说了一大堆，说的时候倒是挺正经的。但感觉说的再多，也没有直接走起来来得好。而且两个人这么拥抱着，光说话，也太奇怪了。于是阿黛尔开口：“先、先跟着我走几步。”
阿黛尔学习的时候，学的肯定是女步的，现在即使是男步的姿势，走起来也依旧是女步。她让茉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慢慢的，用自己所学多年的经验，带着茉莉慢慢起舞。
其实阿黛尔说的，茉莉都知道，小时候阿黛尔在学舞的时候，茉莉都在旁边看着的，她的记忆里好，基本都能记住。就是她对舞蹈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不然跟着练练，不说精通吧，最起码也能混个会跳。
现在阿黛尔教导的这么认真，茉莉也跟着阿黛尔简单走了几步。阿黛尔很用心，一边说着：“对，跟着我的脚步，”一边缓慢的移动着。
月光如水，落在露台上的两人身上。穿着华丽的大小姐拥抱着黑白女仆装的侍女，正在月光下翩然起舞。若是让别人看到了，指不定会尖叫出声训斥茉莉的大不敬，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在舞会上觥筹交错，礼貌的声音下全是对利益的计算。
只有她们俩，抛开了世界的一切，只是兀自起舞。
阿黛尔的舞姿真的很漂亮，茉莉跟着阿黛尔的舞姿，虽然她没学过，但看得多了，再加上自己还开了挂肢体协调性拉满，学几个简单的舞步对于她来说并不难。很快，茉莉就跟上了特意放缓的阿黛尔的舞步。
她不再紧紧盯着阿黛尔的舞步，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阿黛尔。阿黛尔一头银发都盘在脑后，只有鬓角荡下两缕碎发。被风、也因为舞步，那两缕碎发缓缓的、慢慢的飞扬着。
阿黛尔的银发与月光交织在一起，茉莉竟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更加耀眼。凑得太近，茉莉也能看到阿黛尔那白色的睫毛、猩红的眸子。她一直觉得吸血鬼猩红色的眼睛是可怖的，好像野兽一样。
可阿黛尔不同，她的眼眸在此时此刻，反而像是暖红色。
她想，阿黛尔是不同的，和所有的吸血鬼是不同的，因为这是自己细心打磨的珍宝。她的思想比起吸血鬼，反而更贴近自己。是比这个世界的人类，还要更贴近自己。
茉莉又想，自己大概也是怕孤独的，不然在山下村庄被阿黛尔发现的那一刻，她也不会那么慌张。
茉莉是孤独的灵魂，独自一人漂泊在这个世界，但因为有了阿黛尔，她孤独的灵魂才有了慰藉。阿黛尔真的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慌慌张张从舞会上离开、又害怕自己听到她要有婚约的事情，匆忙赶走了戈尔登小姐。
只是茉莉知道的，迟早有一天，阿黛尔会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和一位血族，达成婚约。
茉莉不喜欢那样。
在知道最有希望的婚约对象被自己无意中处理掉的时候，茉莉其实是高兴的，因为那最起码拖延了一段时间阿黛尔婚约的进程；在舞会上发现她宁可独舞也没有选择任何一位舞伴，却慌忙回来向自己发出舞蹈邀请的时候，茉莉是高兴的。
那股抑制不住的高兴，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
她聪明的、骄纵的、讨人喜欢的姑娘，有一件事她说对了。
自己大概是，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