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门庭冷落。

  与短短半月之前比起来,都已经是天壤之别。

  就连回来的东生都忍不住埋怨道:“之前都是上门求着我们将军这那的,如今……如今却个个避如蛇蝎,莫说是见面了,甚至连大门都是紧闭着的。当真是可笑!”

  忘禅练着字,听着东生的埋怨,手上的动作停了不久又继续下去。

  东生偷觑着忘禅,低声道:“忘禅大师,您当真没有点别的什么法子了么?”

  “没有。”忘禅说,“我不过是个出家人,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到,又怎么救得了他。”

  东生未免又叹了口气,眼神也跟着黯淡下去:“这可怎么办啊……陛下该不会真的要治将军的罪吧……”

  忘禅其实也抱有一丝幻想,他觉得景伏远和景伏城好歹是兄弟,还是一母同胞的,兴许不会要他的性命呢?

  可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还真的会在乎兄弟手足吗?

  他这般想着,门突然被人给推开了,即子箴喘着粗气冲进来,先是一手捞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壶,才开口说道:“有、有法子了。”

  东生立马问道:“什么法子?”

  “你莫激动,只是寻到了见景伏城一面的法子。”即子箴喘了几口气,这才继续道,“我寻了个熟人,可以进去见景伏城,探一探如今他的情况,忘禅……你可要去?”

  见忘禅不出声,东生便道:“忘禅大师若是不愿,我便准备些吃穿用度,一同带进去给将军。”

  即子箴盯着忘禅:“他在里头,估计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在外面得到的这些消息,总要给他带进去一些……”

  “……什么时候出发?”忘禅搁了笔,看向即子箴。

  沿着阴暗潮湿的地下甬道一路往里,忘禅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总算是看到前面那狱卒的步伐停了下来。

  他没出声,只安静的跟着。看到狱卒拿出来一把钥匙,紧接着一拐弯,便到了目的地。

  景伏城正睡着,看上去瘦了不少,背影都孱弱了一些。

  忘禅盯着床上那个背影,莫名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但他很快吸了吸鼻子,将情绪收了回去,一切便是如常了。

  听到有人开门,景伏城有了点动静,半坐起来往门口看。

  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对视了。

  忘禅以为景伏城会一下子冲上来,可他只是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刚往前迈了两步,就又停下了。

  两人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对视。

  那狱卒压低声音说:“只一炷香的功夫。”

  “多谢。”忘禅往狱卒的手里塞了几个金豆子,他这才满意的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景伏城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往前,而是扯了扯草垛子,说,“这里也没有坐的地方,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也不好。”

  “我不坐。”忘禅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直入主题,“这段时日我和即子箴查了一下你这件事的原委,猜测应该是当初让司马筠送的那封信成了你通敌叛国的证据,这段时日司马筠也已经被看押起来,虽然没下狱,但和下狱也差不了多少了。”

  景伏城这才恍然,他想了那么久,愣是想不出一丁点自己下狱的证据,如今听忘禅一说,才算是豁然开朗。

  那封信毕竟是送到敬国皇帝手里的,难怪景伏远会对他有所怀疑。

  不,其实也不能说是有所怀疑。应该说是如今景伏远对他已经心有忌惮,即便是没有这个证据,他也会为他找出其他的罪名的。

  “那一日,你当真不该骑马出来找我。”忘禅压低声音,道,“宫中只皇上可以骑马佩剑,你却公然打了他的脸,怎会不激怒他。你又是抗旨又是骑马佩剑的……他自然心生不快。我想着,他心里的这些不快恐怕早就有端倪了,只是那一日才突然集中爆发出来。”

  景伏城没吭气。

  忘禅知道他心中惦着和景伏远的情谊,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换了话题:“我奉东生的命,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

  大包小包的,东生连棉絮都没放过。只是忘禅没想到这里头连张床榻都没有,只有个草垛弄成的床。

  景伏远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也有些出乎忘禅的意料了。

  他帮着景伏城将那床棉絮铺到草垛上,又将东生准备的一些糕点之物拿出来放到地上,道:“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景伏城没跟他客气,拿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他已经许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顿觉口舌生津,香得不行。

  “你也吃。”景伏城拿了一块递到忘禅的跟前,说,“你最喜欢吃这家的桂花糕。”

  忘禅一时间心里头酸得不行,眼眶都快红了。

  他垂了垂眼,“嗯”了一声,将那块桂花糕接过来塞进了嘴里。

  在靖王府待着的时候还没什么实感,可一来了这里,便发现他还是没办法彻底置之事外,将景伏城的安危至于不顾。

  怎么可能不顾。

  这个人……是他从小看着一起长大的景伏城。

  将情绪平复下去,忘禅才继续问道:“你进来后可有见过他?”

  “见过。”景伏城顿了顿,淡淡道,“我想着他总还要念点兄弟情谊,要不了我的性命。你也转告东生他们,不必太为我担心,大不了丢了将军、靖王的名号,受些苦,人是死不了的。”

  忘禅没出声,又拿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你觉得不是?”景伏城看懂他这沉默的意思。

  “你知道吗。”忘禅叹了口气,说,“前些年,江南水患、西北旱灾,那些百姓颠沛流离,只能吃树根、吃草食,饿得瘦骨嶙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可地方的折子来到皇城,却被这繁华迷了眼,什么都得不到,又返了回去。”

  “京城为了起晋楼和隐楼,一挥手便是几十万两白银,挣的那些面子工程,一丝一厘都没拨给灾难之地。”忘禅苦笑一声,说,“你的兄长,早已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兄长了……或者说,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到底是这皇位迷了人的眼,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景伏城手里剩下的半个桂花糕,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