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逐渐急促, 好似陷于深海中,在与海水挣扎,无尽的黑暗在拉住她的脚踝向下坠去。
“!”
陆欢蓦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前的是天花板。
雨夜, 利器,鲜血, 全都消失不见。
——刚刚的一切, 是梦。
她胸口不断起伏着, 迟迟没有从梦中缓过来。
过后坐起身, 平躺已久后刺进骨子里的凉意渐涌上来。耳边的一缕发丝滑落而下,遮挡至额前。
陆欢稍微回神, 平复呼吸。
漠漠呼呼地睡在一边, 没有任何异样。
陆欢手背擦过额前的湿润汗珠,转手拿过手机。
凌晨两点。
看来也就睡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时间漫长得好似无止无休。有将自己困在牢笼里的错觉。
眼皮沉重又乏累,陆欢揉了揉, 起身去倒杯温水饮下, 湿润滑过喉咙, 这才瞬时清醒不少。
恍惚的梦境里, 那人同她说的话正在一遍遍回绕在脑海。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为什么呢...’
梦中,怎么又是白矜。
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消失了这么久, 她还是存在于陆欢脑海,一刻也不曾离开。
陆欢讽刺地扯了扯唇,放下玻璃杯, 目光看见同样放在桌子上的牛皮纸袋。
里面有白矜记的本子, 还有一本书。
几次三番的挣扎与犹豫下。
她再无睡意。
三分钟后,她坐身下来, 翻开里面那本书——这本白矜笔记本中出现最多次名字的书籍。
打开书籍,第二张内页便是一张插画,是海洋与沙漠,海水倒映出细碎的光泽。根据天空来看,时间大概是日出。
女孩纤瘦的背影站在大海前,感受海风。
翻开第一页,陆欢开始了阅读。
排排列列的文字被扫视进入脑海,眼睫微微颤动,快速从上而上地浏览。
陆欢看书很快,第一遍会粗略地扫过,抓取重要信息,在脑海中绘制一条完整的故事逻辑线。
书中的内容是以一个小女孩的成长为主线。主要情节都是大大小小的人生波折。
可以说,从头到尾的都是苦涩的。
背景是架空的西方庄园,女孩出生在贫穷家庭,父母都是贵族家庭里的佣人,她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在庄园内谋取生计。
恰巧贵族主人的女儿与女孩一般大,很快女孩就成了贵族小姐身后的贴身小女佣。日子过得心惊胆战,但幸得能吃饱肚子。
直至后来,父亲所在的庄园发生变故,主人推父亲出去抵刀,大街上斩首,母亲被群民殴打至死,她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后来的她,就像是一只阴沟里讨生计的老鼠,被人人喊打,主人将她当驴一般去使唤的羞辱,各种非人的对待都被她为了生存咬牙挺了下来。只因为她记得母亲说的那句话,人间有曙光。
女孩相信自己命不会如此,也相信曙光的存在。
直至后来,偶然听见主人要将她买卖送人,屈辱已久的女孩背起行李走上了逃亡的道路。
路上并不顺利,甚至几次被命运捉弄。
命途坎坷。
——好在她遇见了救赎。
“......”
随着时间悄然过去,窗外景色慢慢亮起来。
书籍的内容也进入了尾声。
早上六点,稀薄的阳光渐渐洒落,陆欢翻到最后一页。
最终的女孩被自己所以为的救赎,推入了更永无止境的深渊。
私以为是光,结果不过是嘲弄她信仰的恶人。
故事的末尾没有确切结局,只是说女孩还在寻找。
但陆欢大概知道真实结局。
正文之后的尾页还是一段插画,碧蓝色的天空,金黄色的沙滩,海边的场景与最开头对应上。不一样的是,这里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背影。
女孩投海了。
天空渐渐明亮,海水也不再激荡。
一切都重现天日之时,女孩却消失。
制度在完善,坏人也得到惩罚,但创伤留下的伤口永远不会。
她一生都在寻找解脱。可生活还是没有如她所愿,即使她的希望一次比一渺小,尽管她在不断缩小期望,满足于现状,将自己的领地越缩越小——
老天还是收走了一切施舍给她的东西。
‘浪潮褪去,我将再找不到炙热的灵魂。’
全文以此句结束。
陆欢合上书本,闭眸揉起眉心。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女孩或许会就那样一直苟活下去。
但不幸的是,她遇见了虚假的救赎,这才是击倒她的最后一步。于是她决定不待在人间寻找希望,投海了。
她的灵魂随之漂泊消散,将所剩的空壳之躯投还自由的大海。
虚假的救赎,失望......
在某些方面上,有不少内容与白矜重叠。
以及最后的消失。
陆欢突然停止揉额的动作,抬起眼。反应过来。
如果说这些是白矜心底的阴暗面,那她会不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
女孩最终投海的结局没有明写,但陆欢能看出来的,相信白矜也看出来。
白矜的大学在苏门,陆欢猜她要离开也是回到苏门,毕竟那是她熟悉了四年的城市,没什么值得多想的。
只是现在脑海又多出来一道想法——
苏门,恰好临海。
“......”陆欢心底往下沉了沉。
不会的吧。
危险的想法一有冒出,就被陆欢强制性扼回。
她没必要,没理由,不需要去将精力和时间浪费在白矜身上。
现在白矜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是死是活,过得好与不好,都与陆欢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一切都是这人应得的,是她该还的债。
一念至此,陆欢冷下眼来,把书本放回纸袋中。
却发现纸袋最下方还有一张纸条。被压在最底下,因此先前没有注意到。
是进入墓园的单据。
陆欢指尖顿了顿,拿起一看。
日期也与了记忆中对应上,是白矜母亲的忌日,这天是陆欢跟白矜一起去的。
在那天,陆欢拥抱了她,在最恰好的时候给予她温暖。
那时候的白矜,大概不会知道后来的事吧。
陆欢敛了敛眸子,将这些抛之脑后。
现在时间已经到六点多,再收拾收拾就可以上班。一夜没怎么合眼,熬过了最疲倦的时候,现在脑海倒也没那么混沌。
把东西收好,陆欢便去洗漱换衣服,早上时间还有空余,就做了一道三明治早餐,配上牛奶入肚,早早地开车去公司。
时候还早,公司还没什么人。
陆欢接杯咖啡放手边,保持精神。
每当思想过多时,她就衷于深陷一件事来麻痹自己。
当然,工作就是目前最好不过的事。最忙碌,最累人,最适合用来将自己忙得头晕眼花没空再去想其他事。
公司人逐渐多了起来,进入正常上班点。
大半个上午就这样过去,手上的事一件件处理完。
中途一个电话打进来,陆欢接起,边与那边交谈着,边拉开一边的抽屉。
只是没想到愣住了。
抽屉里,还是那一袋被忽略已久的奶糖。
哪哪都是她。
—
下午时,陆欢又去了郊外的地皮一趟。
处理完事情,身体稍放松,睡眠不足的乏力便又开始涌上来,陆欢正想着回去补充体力,看手机地图时,只觉这一块较为熟悉。
滑动地图,才发现几公里处有一座陵园。
是白矜母亲所在的陵园。
之前白矜带她来过。
陆欢指尖悬停在屏幕上,墨色的瞳底稍微沉了沉。
一刻钟后。
墓园。
也不知出于何种想法,陆欢去买了一束花,走上石砌成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踏去,根据记忆找到了那日所见的墓碑。
墓碑上的人像温柔未变,风吹雨淋没有干扰她的一丝宁静。
只是碑前,已经有一束新花,看样子是不久前放置的。
花的底下压着一封信。
陆欢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蹲下身来将花放置,再细看,封面背部写的是给母亲,还有熟悉的字迹,陆欢认定了这是白矜留下的。
根据花的时间来看,白矜前不久来过。
心中万般情绪交织,陆欢蹲下身来,微微眯眸,最后伸手打开了信。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内容也不长。
笔迹秀丽,语句写得清晰。
‘我打算想先回以前我和你居住的地方,那里可能有我的容身之处。’
都是一些普通的叙述句。
字里行间充满了平静的落寞,她没有告诉白犹最近发生的具体事,而是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直至陆欢看见了最后一句——
‘或许我也应该像蒂珊一样,找片大海寄宿,去陪你。’
呼吸不由地一滞。
蒂珊正是那本书中的主角。
与书中的女孩一样,大海,寄宿。
她真的起了这种念头么。
陆欢也不愿相信这种荒唐事。但白矜不一样。她在幼时便做出过这种极度伤害自己的行为。这让陆欢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陆欢捏紧了手指,关节处泛白。
稳下呼吸,再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入信封中,只是此时的手上略微有些颤抖。
白矜,真的会做出这种事么。
“......”
回到车上,陆欢先是拨打了骆姨的电话,让骆姨去联系白矜,说有公司有东西落下。
骆姨前脚说着好好好,挂完电话,不出三分钟后脚就打回来电话,说白矜的电话打不通。
陆欢心底一沉,没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拨去白矜的电话号码。
果真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关机......
陆欢握在方向盘的手指轻点,转手又拨通另一道电话,快速朝那边交代了所需内容。
“我明天之前就要信息,辛苦。”
那头的人点头应下。
挂断电话,陆欢再次回了公司。下午只是小眯一会儿,便开始忙碌工作。
今日匆忙过去,第二日一早陆欢又提早来到公司,几乎是从上午待到下午,将手边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
把一些重要事项交代给左悠,告知她这两天有事,行程需要往后推一推。
一切都处理完善,她才带上东西离开。
开车去苏门的路上,陆欢接到了席杭于打来的电话。
“在公司么,今天去你那坐坐。”
“不在。”陆欢没有将事情告知她,随口一道,“出差,这两天应该都不在津宁。”
“这么急?”
“嗯,有点突然。”
“也是。”商业上的事大致如此,世事难料这词在这上面体现得淋漓尽致。席杭于见陆欢语气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便也没多问,再是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车开到苏门时,已经是晚上。
夜幕如同黑纱一般降临,今夜无月也无星。
陆欢直线来到了专人查明的地址。
侧头看向车窗外,大宅子的大门敞开着,别墅落于一片阴影当中,前院满是落叶,无人打扫,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
这里是白矜的父母曾经住的地方,不出所料,这也是白矜信中所提的地方。
别墅内亮着灯,里面应当有人。
只要看一眼就好。
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确定人还无恙。如果一条命因为陆欢而消失,这辈子都会有一股罪压在肩头,她也会不得舒坦一辈子。
仅是因为这个,她才来抽出时间跑来苏门。
陆欢暗在心中告诉完自己。卸下安全带,打开车门靴子落地。
利风刮起长发,陆欢的手伸入外套口袋,碰到冰凉的东西。
顺便,也将这个还给她。
她走上几步台阶,到门前,心中做足了准备,摁下一边的门铃。
只是与她所料不一样,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久摁门铃也没有回应。
她再是准备敲门时,门缝微微打开了一些。
并没有锁。
陆欢犹豫片刻,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