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留在办公室处理领养孩子的登记手续。
万韵和已经满心欢喜地牵上了醒醒的手，相并着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在吴老师的陪同下去醒醒寝室收拾行李。
说是行李。
其实也就是几件经手过好几个孩子的旧衣服罢了。
吴老师拉开了醒醒的寝室的门，也不急着进去，轻轻拍了拍手，招呼寝室里的孩子出去玩。
寝室里的打闹嬉笑声倏地冷落了下来。
孩子们的目光好奇又怪异，眼珠在门口的万韵和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又相互推搡嬉闹着钻出了寝室。
其他孩子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有程挺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床前的空地上，神色惊惧地看着醒醒，干涩的嘴唇嗫嚅了一阵，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僵着身子走出了房门。
虽然已经知道了孤儿院的环境差，但是万韵和在站上寝室的地板的瞬间还是不受控地开始心疼醒醒。
寝室的窗户甚至都不能完全合上，刺骨的寒风从玻璃缝隙里挤了进来，无所忌惮地将冷空气地散播到四周。
吴老师似乎也觉得寝室的环境不太体面，颇有些难堪地搓了搓衣角，视线在四周扫了扫，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几步就走到了柜子旁，当着两人的面从衣柜底下抽出了一个老旧的行李箱。
“醒醒的衣物不多，这个箱子应该够用了。”吴老师拍了拍行李箱上落下的灰，转身对万韵和道。
万韵和的目光在行李箱上落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朝吴老师微笑，“好的，麻烦您了。”
见万韵和态度自然，吴老师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伸手拉开了那个巨大的衣柜。
衣柜里的衣物和衣柜的容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空荡荡的，潦草地堆积着几件旧衣服，衣物交叠在一起，混杂着空气里的粉尘，透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
醒醒歪着脑袋看着吴老师的动作，才堪堪从万韵和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就又被万韵和侧身拦住了。
万韵和轻轻晃了晃醒醒的手，温柔道：“醒醒在外面玩一会儿好吗？阿姨和老师说会儿话。”
从衣柜里捡衣服出来的吴老师愣了一下，侧身看了万韵和一眼，刚巧瞥见万韵和整个身子挡在醒醒身前，将屋子里四下散开的灰尘挡了个七七八八。
吴老师心情繁杂地转过了身，心里生出的对醒醒未来的生活的担忧和猜疑霎时烟消云散。
醒醒仰着头看向万韵和，圆眼睛轻轻眨了两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万韵和心里一软，唇角也不受控地上扬，伸手摸了摸醒醒的头发后，目送着醒醒转身去小操场。
昨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经过孩子们一上午的折磨，操场上攒下的一点点薄雪也被折腾地所剩无几，化成脏污的雪水混在泥坑里。
醒醒在踏上小操场的时候就慢下了脚步，一边躲闪着盛着浆水的泥坑，一边往昨天玩的沙场的方向走。
被程挺砸坏的沙堡还剩下半个残骸，孤零零地窝在远离中心的角落，像一只被箭刺伤的孤鸟，被排挤隔绝在圈子之外。
醒醒百无聊赖地拨了拨散沙，被雪水浸湿的沙子变得黏腻，完全没有要再沾回沙堡的意思，死死地粘在醒醒手上。
醒醒看了眼沾在手上的沙子，站起身之后又垂眼看沙堡，面无表情地抬脚将剩下的残骸踹散，而后不紧不慢地踩平。
“喂，你是不是要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男声似乎还在变声期，声音沙哑低沉，滞涩的像是院长办公室那个老旧的收音机。
醒醒回头看了眼，见是程挺，又默不作声地转了回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沙子上踩踏。
程挺见醒醒不理他，面上的表情难看了几分，紧紧地攥了攥手后又固执地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要走了？”
醒醒垂眼看着地上变平整的沙子，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在亲耳听到醒醒承认时，程挺还是感觉心脏重重地向下坠，连脑子都开始昏沉了起来。
和醒醒想的不一样，程挺并不讨厌醒醒，甚至还很喜欢他。
醒醒长得比孤儿院其他的孩子加起来都好看，程挺总是在偷偷看他的时候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猜测醒醒会不会是某个豪门弄丢的孩子，流落在这里受苦，在几经波折之下被豪门找到，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一个被所有人宠爱的小王子。
很美好的童话故事。
那他呢。
那他在醒醒的生活里会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程挺冥思苦想了几天，才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醒醒根本不在意他。
自从进了孤儿院以来，一直处在众人的视野中心的程挺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在快速否认掉了自己的问题后，程挺理所当然地将矛头指向了醒醒。
是醒醒的问题。
醒醒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人的示好。
那既然其他人在醒醒心里的形象都是一样的，他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不一样的？
只是程挺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措。
“你生气了是吗？”程挺的视线在醒醒脚下的沙土上停下，脑子里又闪过了自己昨天的行为，心里诡异地升起了一股悔意，嘴上便脱口而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醒醒又抬头看向程挺，表情有些不解。
似乎不太清楚程挺的对不起是指哪件事。
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程挺有些拧巴地扯了扯衣角，脸色难堪又古怪，语气和说出的言语甚至很难匹配上，“是我的错，我不该欺负你，你能原谅我吗？”
醒醒这才正正地将目光放在了程挺脸上。
醒醒的眼型圆润，眼白很少，虹膜的占比很大，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显得有些懵懵的，干净的瞳眸像是一滩澄澈的湖水。
“不要。”醒醒撇了撇嘴，脸颊的酒窝在程挺眼中一闪而过。
程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什么？”
醒醒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要更短促直接，“我说，我不要原谅你。”
程挺似乎没想到醒醒会拒绝，眉心飞快地拧了一下，道：“为什么？我都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醒醒有些疑惑地看向程挺，似乎还想开口，但目光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张开的嘴唇又闭上了。
“醒醒，过来。”远处的江昀冲醒醒招了招手。
醒醒侧目瞥了程挺一眼，没再说什么，毫不犹豫地跑向了江昀。
地上还铺着零星的几块雪堆。
江昀见醒醒冲他跑来，皱了皱眉，抬脚朝醒醒的方向走去，在半道拦住了疾驰的醒醒，低声呵道：“跑什么，别摔着了。”
醒醒顺从地窝在江昀怀里，仰着脑袋傻乎乎地冲江昀笑。
江昀看着醒醒的小脸，一时也生不出什么脾气来了，妥协地叹了口气后，抬眼看了眼对面的程挺，问：“那孩子又来找你了？”
醒醒的小手搭在江昀的胳膊上，开口道：“嗯，他来找我道歉啦。”
江昀眉尾微扬，问：“你原谅他了？”
“没有。”醒醒摇了摇头，小声道，“他道歉了又不代表我一定要原谅他。”
醒醒对程挺的印象并不好。
程挺脾气又大又臭，说话还莫名其妙的。
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就好。
刚从院长那儿听了点小故事的江昀伸手摸了摸醒醒的脑袋，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欣慰，轻笑着夸了一句，“好孩子。”
被夸了一句的醒醒有些莫名，但还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夸奖，腼腆地冲江昀笑了笑。
没过多久，万韵和拖着行李箱从寝室走了出来。
行李箱实在老旧，底下的转轮也有些松动了，在地面摩擦时发出了一阵
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将地上的泥水裹进转轮深处。
江昀见万韵和过来了，俯身将醒醒抱了起来。
醒醒似乎还不太适应被大人抱起来，有些局促地将手搭在江昀的肩膀上，手指不安地蜷了蜷，脸上又染上了一层害羞的薄红，就连耳根都红透了。
万韵和感觉醒醒这个害羞的程度，像是看到地上有条缝都会立刻钻进去。
万韵和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在醒醒的脸颊肉上轻轻掐了掐，而后温声道：“醒醒，走吧，我们回家了。”
“欢迎你来我们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吗？”
醒醒耳根的红缓缓褪了下去，搭在江昀肩膀上的手似乎也找到了一个更加舒服合适的位置。醒醒和万韵和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在万韵和温柔的注视下缓缓眨了眨眼，小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