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昕予冲动下的一声自白, 成功拦住了陆深的脚步。他就那样沉默着停在了原地,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季昕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放软了不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 但是……我确实不是那个季昕予。”

  陆深转回身来时,脸上并没有季昕予设想的惊讶, 甚至比平时的表情还要冷淡一些。

  只是, 眼神里充满了季昕予读不懂的东西。

  季昕予被他看得脊背发凉, 低下头默默在心里预演对方可能问出的问题,然后悲哀的发现, 没有哪个正常的问题是他能妥善应付过去的。

  ——不是季昕予那你是谁?

  ——平行时空的天外来客。

  ——季昕予去哪里了?

  ——或许,到我的世界当社畜去了?

  ——为什么不早坦白, 是不是还有别的企图?

  ——因为垂涎陆总的身子, 色胆包了天了。

  ——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

  这些看起来就很像闲扯淡的事实,是放到傻子耳朵里, 都能被骂一句“傻子”的程度。

  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陆深只是那样盯着他, 也看不出情绪,就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季昕予的反常状况并不是无迹可寻,相反地, 当陆深发觉这人不太对劲的时候,立马就定位到了最初反常的时间点。

  从第一次他受了温昕沅和喻安洲的刺激, 回到家用季昕予泄愤之后,他就已经察觉到这人的异样。

  与刚来陆家不言不语的季昕予,和他前世记忆里的那具行尸走肉都不一样,眼前这个分明就是积极努力、鲜活纯真的男孩。

  他有他自己的思维逻辑, 所以会冒险在温氏的陷阱中做手脚, 所以会言辞激烈的护着陆深, 所以会全身心投入创作、会带着醉意告白、会在劫后余生以后像受了惊的小兽蜷缩在陆深脚边蹭蹭。

  虽然长相一模一样,血型一模一样,连指纹都一模一样,可陆深仍旧对眼前这人的身份存疑。

  那些生动可爱的神情,不该属于那只温家的提线木偶。

  所以,在史晨递过来那份写明了“从未接触绘画”的调查报告时,陆深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自己就经历了违背常理的一次“重生”,对怎样离谱的答案都有了一定的接受度。

  季昕予在长久的沉默当中更加无措,膝盖屈起抱在怀中,灌满浆糊的脑壳深深埋到那处小空间里。

  假装是原身重生比较好,还是直接坦白比较好?

  要是假装重生的话……

  因为上辈子被陆深弄死,所以这辈子过来跪舔求留条狗命?

  嘶,原身一直都是一心求死的,这根本说不通啊!

  那是因为上辈子被陆深弄死,所以爱上了陆深这辈子过来贴贴?

  靠,这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晚期!

  再比如,因为使用了跟书中角色相同的名字而触发了某些玄学开关,导致灵魂顶替了原书角色?

  唉,明明是事实,听起来却是病得最严重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

  季昕予在心里无声地呐喊,色字头上一把刀,终究还是要砍到自己身上啊!

  季昕予的肩颈随着纷乱的思绪起起伏伏、左摇右晃,他自己没怎么注意,反倒是陆深看了以为他又不舒服,走近些察看他的情况。

  “怎么,不舒服吗?”陆深轻声问。

  季昕予被突然落在背上的手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掌心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印在皮肤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刚好对上陆深探询的目光。

  对了,这才是陆深该有的眼神,刚才那股冰冷的视线不该是出现在他们之间的!

  季昕予只是急得眼眶泛了红,好在没有泪痕。

  陆深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顶,又用拇指在额头那团红色压痕上蹭蹭,无奈笑笑:“改天再说。”

  他转身要走,手掌离开头顶的刹那,小臂给季昕予猛然抓住:

  “等等。”

  陆深扯了扯胳膊,差点把季昕予扯下沙发,对方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好,”陆深一扭身,坐到季昕予旁边,任由他拉着胳膊,说,“想说什么,我听。”

  既然本能地把人留下来了,季昕予心里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假设和借口,他向陆深的方向靠了靠,抱住他的胳膊。

  季昕予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快速地说道:“其实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曾经看过这个世界每个人的结局也包括你的,我觉得温家太狗了你太惨了,所以想跟你一起对付温家,但是不知道为啥好像都是你自己在努力我也没发挥出多大作用……”

  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快,季昕予竟然有一丝丝对于自己上帝视角的羞愧。

  他所做出那点杯水车薪的努力,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嗯。”陆深靠坐在旁边,低声回应。

  嗯……

  嗯?

  这么荒诞的一段话,就淡淡回答一个“嗯”?

  季昕予瞪大了眼睛看向陆深,对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只胳膊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上,连半分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什么情况?这是在思考送他去哪个精神病院吗?

  “喂,我精神很正常,你尝试着理解一下,其实还是有点子逻辑在的。”季昕予放软了语气,握着手腕晃了晃陆深的胳膊。

  陆深呼吸声略重,平淡地回复道:“我知道了。”

  他轻轻将手腕抽离,边站起身边说:“公司还有急事,你早点休息,不要等我。”

  季昕予愣了愣,对陆深平淡的态度十分不解。

  一般人听到这种鬼话,接受度低的会认为讲话这人脑子坏掉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怎么也会给叫个救护车送精神病院;接受度高的怎么也得追问几句“怎么来的”、“原来叫啥”、“之前做啥的”之类的话,情绪再稳定的人也总该惊讶一会儿吧?

  嗯?我知道了?

  这什么鬼的回答?

  除非……

  季昕予的脑袋飞速运转,排除掉一些常规的可能性之后,就只剩了最荒谬的一种。

  他连拖鞋都顾不上踩,光脚踏在地毯上,带起一串“咚咚咚”的闷响。

  等他追出来时,陆深已经换好了皮鞋,准备出门了。

  他连台阶都来不及下,赶在陆忠推开大门的前一秒,带着焦急的喘气声喊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门刚被敞开了个缝儿,管家陆忠看看季昕予又看看陆深,然后在自家少爷的眼神示意下,自己从门缝钻了出去,那扇厚重的门便又严丝合缝地合了起来。

  其他佣人见陆忠离开了,也纷纷退了下去。

  眨眼间,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季昕予的呼吸还未完全平复,右手扶着楼梯扶手一阶一阶地慢慢往下走,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缓慢又有力的脚步声。

  许久,陆深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回身来时,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他说:“本来计划等事情结束再告诉你的,我不想再让你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