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格顶层, 少有的寂静。
季昕予坐在与陆深直线距离最远的角落里,一只手肘靠在桌边撑着腮,另一只手正用食指在落地窗上点点画画, 手边仅有小半杯已经凉透的红茶。
无聊到甚至有点困……
他歪了歪头看向另一边,陆深维持那标准的办公坐姿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如此富有情调的地方里, 只有他时不时敲击键盘的声音, 实在是过于暴殄天物了!
“嗡嗡嗡——”偌大的平层餐厅, 安静的连十米开外的手机震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史晨迅速起身,接通了电话, 捂着嘴巴向季昕予的方向走了过来。
也对,毕竟是离陆深最远的位置。
“嗯, 在赛格。”史晨毫不避讳地直接坐到季昕予对面的座位, 咧嘴笑笑示意了一下。
季昕予精神上清醒了些,但肢体懒洋洋地恢复到刚才那样舒服的姿势, 食指在精巧的鎏金瓷杯里蘸了蘸,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描摹那副半透明的“线稿”。
“什么?”在陆深一阵平稳的打字声中, 史晨突然惊呼了一声。
季昕予被吓了一跳,循着声音转头,却发现史晨惊讶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他喉咙有点干, 连续两个小时没有言语,声音稍微有点变调, 但音量控制的极好。
因为陆深刚才停顿了一下的打字声,与他的疑问一起,又重新“哒哒”地开始了。
史晨不做声,只是看着他的表情耐人寻味起来。
“真的要看?”史晨捂着嘴巴闷闷地问,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 这次音量压低到季昕予都听的不是很真切。
大概是对面回答了什么, 史晨便将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摄像头对准一脸茫然的季昕予。
“我开摄像头了。”他靠近手机话筒出低声说了句,然后屏幕上便映出了季昕予呆萌的样子。
季昕予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脸,问道:“干什么呀你?”
“是我……看看……”听筒传出来的声音时高时低,季昕予勉强能听到其中几个没用的字。
他索性站起身,躲到了史晨旁边。
意外的是,史晨的摄像头却没有随他的躲闪大幅移动,只是又往季昕予刚才坐得地方靠近了些。
额……又自作多情了吗?
季昕予尴尬地撇了撇嘴角,那里除了杯冷透了的红茶外,什么都没有,难道是为了拍红茶杯吗?
确实,比起低调奢华的实木桌子,鎏金的红茶杯确实要艳丽的多。
只不过,史晨拍杯子却让让杯子在画面边角处的操作,也确实够迷惑的。
这不能怪他误解!
他后退几步,斜靠在旁边的矮柜上,却又敏锐地发现,按照史晨摄像头的方位,那个杯子应该已经出画了才对。
原来如此!季昕予恍然大悟,难怪对方说什么“看看”,大概是史晨见窗外的夜景太美,想跟对方分享吧。
这样说的话,对方岂不就是……
季昕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向史晨的背影。
而史晨,也在此时突然转过了身,被季昕予的眼神看的汗毛竖起,低声问:“这什么眼神?”
“没什么,史秘,工作这么忙,还有时间……啊?”他故意眨眨眼,八卦之心突然熊熊燃起。
史晨白了他一眼,恰好听到电梯方向有响动传来,便没有理季昕予,低声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挂断了电话。
季昕予回头看去,便见着陆深快速收起电脑,起身迎向电梯口。
“抱歉贤侄,让你久等了。”
是季明杰,季昕予回头看了看挂钟,距离陆深挂断那通电话,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
季昕予跟在史晨身后,默默走了过去,站在陆深身侧。
这才看到,与季明杰一同过来的,还有喻安洲。季明杰的耳朵通红,一靠近季昕予就闻到了酒精的臭味。
难怪在原文中,喻安洲与温昕沅确认关系前就一路扶摇直上,这种私下交易季明杰都带着他一起,肯定不止是原文描述里的“师徒”关系那么简单。
“昕予也在啊,几天不见身体还好吗?”季明杰的语气极其轻快,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与开标会后丧气的样子截然不同。
季昕予敷衍地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躲了躲酒气,没有吱声。
他看到喻安洲脸上也挂着难掩的喜悦,心头一紧,难道温氏不仅仅是抢到了低价货这么简单?
很快,季昕予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季明杰和喻安洲毫不客气地走向方才陆深坐得那张桌子,季明杰一屁股便坐在了视野最好的主位上。
“安洲、昕予,还有陆贤侄,快坐。”季明杰自如的像是自己才是主人,肥胖的身材塞在半圆形的矮木凳里,显得十分局促。
季昕予看了陆深一眼,对方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侧头向史晨吩咐了两句,然后坐到了季明杰的对面。
从季昕予的视角看过去,活像是圆茄子与长茄子的battle现场。
他内心一阵忍俊不禁,但念及场合严肃,便只能压抑着不在面上表现出来。
“稍等片刻,餐食很快就到。”陆深脸上的表情温和了几分,甚至对季明杰笑了笑。
季明杰颇稀罕地感叹道:“想不到,陆贤侄笑起来,长得更帅呢!”
言外之意,想不到你陆深也有谄媚赔笑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季明杰今天的表现与以往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是天差地别。
“谢谢。”陆深竟然不恼,看样子这次的事情真的很棘手。
一阵轻微的响动从电梯旁边的位置传过来,史晨走了过去,从一个矮平的方形机器上端了四杯热腾腾的红茶过来,分别放在四个人面前。
“机器人运过来就好,”季明杰嘴上客气着,却已经端起红茶杯吹了吹,讥讽道,“人人皆知执行力业内领先,没想到端茶倒水的事也做的这么熟练。”
史晨拿着掌盘站直身子,看了陆深一眼,点头回应道:“多谢季总夸奖。”
“要是不想做这种事儿了,也可以找安洲聊聊。”季明杰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当着陆深的面就开始挖墙脚。
以季昕予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虽然穿书这事对这个世界的设定稍有影响,但陆深睚眦必报的性格应该有增无减。
出于对这具身体二分之一血缘的尊重,季昕予只能说:
季老头就,自求多福吧!
沉默片刻,季明杰突然瞄到了旁边位置上熟悉的文件夹封皮,粲然一笑。
“哟,看来陆氏的评标报告书也已经到了呀。”他阴阳怪气的努了努嘴。
季昕予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今天史晨带来的那份文件。
“嗯,”陆深低声回应,却没有随着大家的视线一同看那份文件,只是凝神在茶水袅袅的热气上,缓缓说道:
“连同伯父的‘礼物’,一起到了。”
他呷了一口茶水,茶杯放回桌面时,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
陆深目光灼灼,眼神骤然冷峻,要是目光有温度,那他这眼神肯定已经给季明杰醒了酒,并冻成了冰雕。
喻安洲的脸色随着陆深目光的转变白了白,借着喝茶的动作给季昕予递了个眼神,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季昕予正专注地用眼神描摹陆深的脸,这样的陆深危险又迷人,像峭壁上鲜艳的毒蘑菇,令人欲罢不能。
或许你听说过吊桥效应吗,陷入危险时会心跳加速,陷入爱中也是。
“呵呵呵,”季明杰竟然丝毫没有受到陆深的影响,干笑了两声,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样眯着眼睛,说:
“既然贤侄开门见山了,那不如将今天这顿鸿门宴的用意,一并说了吧。”
他也将茶杯放了下去,刻意弄出了比陆深更大的声音。
陆深坐直了身子,与对面歪七扭八的圆茄子根本不在一个画风里。
他幽幽地盯着季明杰浮肿的小眼睛,低声说道:“很简单,陆氏想收购温氏的建筑原料库存。”
“哦?”季明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明知顾问道:“市面上原料多得是,贤侄何必纡尊降贵整这么一出?”
陆深又呷了口茶水,缓缓道:“原价,全部。”
季昕予仿佛看到他身后出现了玛丽苏霸总buff,带着三分凉薄和四分漫不经心说出,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哈哈哈哈!”季明杰毫不掩饰地嘲弄,转身拍了一下喻安洲的腿,笑问:“安洲啊我没听错吧,刚才陆深是说,原价?”
喻安洲也配合着季明杰,笑着应和道:“是的季总,陆总刚刚确实这么说。”
“贤侄啊——”季明杰口中拖长了尾音,脸色骤然突变,厉声讽刺道:“大家都是生意人,你跟我这要起饭来了!”
季昕予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到喻安洲的脸色也僵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季明杰能在酒精刺激下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喻安洲似乎察觉到了季昕予的目光,担忧地递了个眼神过来。
陆深这人,偏执又霸道,从来都只有他羞辱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话。
季昕予甚至已经想好,如果陆深发起疯来要弄死季明杰的话,他从什么路线冲过去拦他了。
法制社会,是要被抓去蹲大狱的!
从季昕予对史晨的了解来看,他默默挪到陆深身后最近的方位,应该跟他抱有相同的想法。
然而,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陆深非但没有暴起,反倒带了几分恳切地重新提议道:
“或者想开标会时的提议,原料入股项目如何?”
季明杰又是一脸难以言说的便秘表情,“啧”了两声后,直接站起身来,那只肥厚的胖瘦隔着餐桌按在了陆深光洁的脑门上。
“没发烧啊……”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坐回凳子里,说:“怎么说起胡话来了,‘礼物’不是在你手上吗?”
见陆深不做声,他靠在椅背上半仰着头用鼻孔对着陆深,继续道:“哪还有什么项目,对吧?”
所谓礼物……季昕予转头再看了一眼那份文件,终于确定下来指的就是那份废标申请。
“上浮五个点,连温氏仓库都不用进,直接从供应商运到陆氏仓库。”陆深低着头,从怀里掏了盒烟出来。
季明杰也冷着脸,傲慢地回答:“市场已经涨了近十二个点了,你打发要饭的呢?!”
陆深悠哉地点燃香烟,神态竟比刚才更加平和了一些,一团烟雾缓缓氤氲掉他的轮廓,只剩幽幽的言语:“七个点!”
“撒泡尿和泥巴玩儿都不是这个价了,糊弄鬼呢你!”
季明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刚挪了半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身来俯视着陆深,问道:
“继续加啊,不是财大气粗吗,怎么不加了?”
不只是季明杰,喻安洲的脸上也扬起了胜利者的笑容,看得季昕予一头雾水。
“法律规定,投标价不能高于成本投入。”史晨罕见地在他身后小声解释道。
显然他还是没能压住音量,旁边的季明杰听到史晨说话,便又凑到季昕予的面前,那双肉手抓着他瘦削的手掌,借着酒劲亢奋地喊道:
“还得是我季明杰的儿子,我季明杰的种儿!”
“儿子!昕予!你帮了爸爸大忙了,你等爸爸接你回来!”
“爸爸马上就接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政策都是私设,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