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温氏总部总经理办公室。

  季明杰阴沉着脸,沉默着听喻安洲汇报原材料采购的问题。

  “季总,刚收到消息,陆氏跟三库已经签约结束,吃掉了他们本省仓库里全部建筑材料。”

  喻安洲的嗓音轻颤,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足以说明他的心情有多么焦急。

  办公桌后的季明杰虽然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握在瓷杯上泛白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焦躁不安的心。

  建筑材料涨价的消息,纷纷扰扰地传了一个多月。

  三库建材是宁市本地最大的原材料供应商,在全省各处,以及其他几个资源大省里都有自建仓库。

  季明杰头一次见陆氏这么大手笔的囤货,又恰好在城建项目开标之后立马行动,难免对他下一步的计划产生影响。

  以他多年的经验看来,这次原材料价格上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不光会涨,而且涨价幅度也消不了。

  他顾虑的点在于,这消息曾与那虚假的200亿报价一同从季昕予的嘴里透露出来。

  今天在开标会前后,季昕予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已经反水到陆氏,季明杰便无法轻易决断。

  他站起身向窗边走了几步,漆黑夜幕下,他仿佛看到几个小时前温以珏铁青的脸。

  那双敏捷锐利的丹凤眼带着厌恶与不屑,直勾勾地看着季明杰的脸,在儿子和下属面前,一字一句地称他为成事不足的草包、抱薪救火的废物、越帮越忙的智障。

  “给你最后留点面子,主动离开温氏。”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温以珏凑到季明杰的耳边,阴冷地命令。

  季明杰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望着外面的灯红酒绿,问道:

  “这次的货吃不吃下去,你怎么看?”

  他这个挂名的总经理几乎没有任何发言权,这次项目里敢擅作主张,也与喻安洲有莫大的关系。

  这个季总经理,充其量只是个打着温以珏的旗号,四处混脸熟的公关罢了!

  因此,面对如此庞大的项目和成本,季明杰胆怯了。

  “季总,我认为昕予那天说的,并非是空穴来风。”

  现在的喻安洲就像刚毕业进入温氏的季明杰一样,一有机会便想在温氏和温家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三十年前,季明杰用一个老城改造项目赌赢了温以珏身边的位置,喻安洲也早就憋着劲儿,想进入温氏核心团队和温家家族呢!

  况且,一想到当初开口求季昕予去陆家“卧底”时,对方那股飞蛾扑火的决心,喻安洲便怎么也不相信季昕予会轻易倒戈。

  那时的季昕予已经坚定地拒绝了温家软硬兼施的各种套路,却在喻安洲开口后,闪着晶亮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表白:

  “我不为温家,只为你。”

  当一个情种钻进心上人备好的牛角尖,除非头破血流,不会轻易回头。

  “你的意思是,囤?”

  季明杰在喻安洲面前向来不会拐弯抹角,他们心里都清楚,作为温家唯二的外姓人,他们两个才是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喻安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

  “先不说咱们给几家大供应商付过5%的定金,从中午开始他们就一个接一个电话地催着签约,可想而知背后一定有其他公司在搞鬼。”

  “大概是不想撕破脸皮,他们才想在温氏和陆氏中间择一个平衡点,要是咱们答应签约了,就能借着时间差的名义给陆氏一个交代。”

  见季明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喻安洲颇受鼓舞,继续分析道:

  “至于昕予那边,他一个外行人,除了照葫芦画瓢地传递自己看到的信息,根本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季明杰意有所指。

  喻安洲默契回应:“嗯,如果昕予反水的话,陆深上交150亿的报价后,大可不必安排他透露第二次报价给我们,头次180亿的消息足以令温氏竞标失败了。”

  “所以,陆深故意暴露假的报价信息给昕予,又调低了陆氏的报价,只是做了双重保险而已。”

  “对啊!”季明杰猛地一拍手掌,赞许道,“不愧是温氏的中流砥柱,有你在昕沅身边,伯父我也算是老怀安慰了!”

  喻安洲深谙职场之道,低头笑了笑,拍起马屁来:“您是我的师傅,多亏您倾囊相授,我才学到一些皮毛而已啦。”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已有决断。

  还没等商量细节,喻安洲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老付。”喻安洲看了看来电显示,低声向季明杰说,后者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接通。

  喻安洲便向季明杰的方向迈了两步,点开免提说:“喂,什么事?”

  “哎哟我的喻经理啊!”付永生焦急的声音便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您可终于接电话了!”

  喻安洲看了看季明杰的脸色,回应道:“有话快说,别耽误时间。”

  “哎哎哎,还不是昨天晚上连夜搜罗的那些原材料啊。”付永生的声音通过电波的扭曲传出来,像是刚被狗撵过一样嘶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继续说道:“兄弟们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数,你们这横八竖档地就是不签约,定金管个屁用啊!”

  “咳咳!”喻安洲干咳两声打断他,低声说:“季总在听,嘴巴干净点。”

  付永生沉默了几秒,干笑几声解释道:“呵呵呵,季总您别见怪,实在是兄弟们扛不住了。”

  “嗯。”季明杰应了一声,表示理解。

  付永生那头又恢复了火急火燎地语气,音调也升高几度,说:

  “姓陆的背地里耍阴招,给底下小厂子报的价格比市场价还高,有几家已经在嚷嚷着退定金了!”

  “什么!”喻安洲惊呼一声,目光正对上季明杰的,安抚道:“付哥受累,再跟兄弟们说说,我待会儿打给你。”

  付永生再次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实话讲,本来咱们兄弟走后门谈下了三库建材在临市分公司的库存,耽误这大半天,人家总公司先发话把货给了陆氏,定金都给我退回来了!”

  “唉!喻老弟,人家陆氏家大业大,我可不敢保证能剩下多少给你们。”

  说罢,喻安洲敷衍地安抚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季总,咱们再不行动,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对付陆氏了!”喻安洲眉头紧锁,急不可耐。

  他在温氏蛰伏近一年,好不容易等到与陆氏正面交锋的机会,断断不能轻易放过。

  温氏不差这批建材的利润,但他喻安洲差一个扬名立万的敲门砖。

  如果能够在涨价前买断市面上低价的材料,再在涨价后转手给陆氏,那么即便是竞标失败了,他喻安洲能从陆氏身上刮油水,名头势必要响亮起来了。

  而通过这样一次成功的暗度陈仓,季明杰在温氏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季明杰早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叮铃”一声,喻安洲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是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季明杰仍然还在犹豫,喻安洲难耐地看了他几秒,无果,便转而点开那条未读消息:

  安洲我是昕予,听到陆深他们在书房里说明天之前加价收购原材料!

  “季总,是昕予的消息。”喻安洲将手机递到季明杰的面前。

  季明杰这才终于抬头,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那条简短的消息,质疑道:“他哪来的手机?”

  他们与季昕予为数不多的几次沟通,要么是在宴会,要么是在饭局,季昕予明确说过,他在陆家接触不到任何通讯工具。

  喻安洲微微摇头,在接踵而至的信息刺激下,季明杰的脑子更是乱成了一锅粥,索性一把拿过喻安洲的手机拨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听筒里的等待音响了没几声,电话便接通了。

  季明杰如方才喻安洲那样,点了免提,将手机放在二人中间的桌面上。

  手机里传来的,却是个稚嫩的女声:“喂,哪位?”

  “我找季昕予。”接到季明杰的眼神示意,喻安洲对着电话那头缓缓说道。

  “啊?”那女声先是下意识叫了一声,然后压低了音量说:“请等一下。”

  接着电话那头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足足过了半分钟,他们甚至要挂断电话时,那边才又有了声音。

  “喂,安洲?”是季昕予偷偷摸摸的气音,听到喻安洲应声后,他才继续说:

  “他们还在里面,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地,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话音未落,突然“啪”地一声响动,手机那头传来含混不清地人声。

  估计是季昕予遇到什么人,慌乱中把手机藏在了衣服里。

  又过了一会儿,季昕予再次压低的声音才又传过来:“这是女佣的手机,别再打回来了。”

  “昕予,万事小心。”喻安洲低声嘱咐、

  季昕予应了一身,恳切地说:“安洲,我只信你。”

  说罢,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季总,其实昕予他对他母亲的事,还没有完全放下。”喻安洲拿回手机扔到衣服兜里。

  季昕予总是跟喻安洲不断强调自己对温家的敌意,因此在他狐假虎威地羞辱季明杰后,喻安洲也没有质疑他的立场。

  如此一来,事情便能说得通了。

  陆深发现季昕予将投标书泄露给温家后,为了拿下项目,便设计了双重保险,一方面伪造了报价更高的标书故意暴露给季昕予,另一方面自行降低价格,确保万无一失。

  而陆深为了挑拨季昕予和温家的关系,故意带着他与温家冲突,又在公众面前刻意营造情投意合的假象,目的是让温家放弃季昕予这颗小地雷。

  喻安洲理清思路后,不免在心里感叹,陆深这番滴水不漏的操作,无愧于陆氏唯一继承人的头衔。

  怪不得今天季昕予能够拿到通讯工具,估计是陆深自负过头,轻视了喻安洲与季昕予的交情。

  “伯父,成败在此一举了!”喻安洲别有深意地看着季明杰。

  温以珏的蔑视与羞辱猛然涌进季明杰的脑海里,那里紧绷了无数根纵横交错的线,伴随着记忆里温以珏的声音震动出声,吵的季明杰头疼不已。

  还有那句“主动离开温氏”。

  “c-ao!”季明杰猛地一拍桌子,脑海里纷乱的细线应声碎裂,他叉着腰大声吩咐道:

  “给老付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