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宁的雨一下便下了几日。
起初只是连绵小雨, 人从街道上走过一遭身上像是被蒙了一层薄雾。鸟儿沾湿翅膀,停落在无雨的枝头。
后来雨慢慢变大,路上撑伞的行人渐渐变多, 马路被雨水渲上一层深色。
接连几天的雨让路边积起了一滩滩水, 脚步的匆匆踩过激起水花。
陆欢手撑一把黑伞,穿过斑马线来到对面。步伐带起的雨水湿了些许裤脚。
雨水滴顺着伞沿滴下, 砸落在地面, 融为一体。
伞缓缓抬起, 陆欢看清了眼前这家蛋糕店门。
精致小众的装潢, 面积未变,随着人流量的越来越多, 店里面的装饰与贩卖品种却越来越丰富。经常能看见外面的广告展示架上看见店内搞活动。
这是先前陆欢为了给白矜买蛋糕, 常来的一家蛋糕店。
白矜最喜欢里面抹茶味的蛋糕。
陆欢心底不知为何响起这个念头,转而反应过来后,只觉得恶心。
现在故事结束了, 她应该把关于白矜的东西通通忘掉。
手攥紧了伞柄, 冷白的手背青筋显露。被风携来的雨丝留在手背, 染得格外冰冷刺骨。
她收回视线, 转身穿过这条街,回到公司。
长柄的黑伞收拢,在这同时有着三个小姑娘撑着同一把伞, 慌慌忙忙地跑往公司楼下。
“呼,可算是从食堂跑回来啦,我就说嘛, 三个人一把伞也是可以的!”
是任凝凝她们, 遇见许多次人脸已经都熟了。
她们玩闹完几句,后知后觉地才知道陆欢也站在她们身边, 而她们刚才都笑嘻嘻地想着躲雨去了,全然没注意。
“诶,陆总。”
“嗯,又是你们。”
这会儿的公司楼下有好几个同事,听闻声音都暗暗放视线过来。
陆欢淡然应着她们打招呼的话。
“哈哈,好巧哦。”任凝凝满面笑容道。
随便聊了两句,任凝凝正准备带着朋友快溜,谁知道其中的小杨站在原地问陆欢。
“陆总,白矜她还没回来吗?”
一提到白矜的名字,陆欢收伞的手顿住了。
任凝凝立马眼尖地注意到陆欢脸色变了,心底暗着急。
先前小杨可是出了名的害羞又社恐,遇到陆欢这种高层都是绕道走到底,今天怎么突然主动询问起来了?
而且之前每次碰见陆总,都问了好几遍关于白矜的事了,最开始只是找到共同话题,现在频繁提,就好像在故意套近关系一样。
“小杨你怎么还问呀。”
任凝凝上前缓解气氛,又看着陆欢笑道,“陆总,你都不知道这小杨有多想白矜,成天念叨着呢。”
“是吧是吧。”
任凝凝顶顶旁边的小杨,试图得到她的认同。
可小杨眼神却异常坚定,好似陆欢不给个说法就不会罢休了似的。
任凝凝也真是纳了闷了。
陆欢停顿了片刻,瞥过一眼她,“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留下意味不明的这么一句话,陆欢推大门进去。
不等小杨先反应过来,任凝凝就开始推推她。
“你怎么回事啊你,平时害臊成那样,今天怎么还主动打招呼?”
小杨摇摇头,没有回她。
“......”
回到办公室,小杨还是心神不宁的。
任凝凝把文件送过来的时候,小杨还发着神,甚至文件差点没拿稳,还是任凝凝替她接住。
“啊,不好意思。”
任凝凝无奈了,双手一叉腰,“小杨呀,你怎么回事了今天,吃饭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没事......”
小杨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同她多说。
她就是总觉得,白矜一直没有回来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几个月应该也痊愈了,上回再去医院看她的时候,病房已经换人了。
白矜最开始帮过她,小杨一直心怀感激着,觉得她虽然表面看着冷冰冰,实际是一个很好的人。
看见她一直没回来,小杨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事也不是小杨能管的,她自己都还要纠结房租水电涨工资呢,管不了别人谈恋爱,更别说是有钱的上司谈恋爱了...
摇摇头,她就开始陷入工作中。
没多久,就有人敲门进策划部,说是要来帮白矜拿东西。
并且同时,白矜被辞退的消息也传出来。
小杨听见被辞退这个字眼,直接睁大了眼睛。
“辞退?”
不止是她,周围的其他同事都十分震惊,每人料想到会出这档子事,如果是自愿离职都还好,这被辞退......?
毕竟白矜在公司还出过事,受过伤,自那后她就没有再回公司,突然现在隔这么久说辞退,很难令人不揣测。
大家开始议论起来,小杨在噪杂之中缓缓拿出手机。
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点开白矜的联系,发了一条消息回去。
“......”
左悠敲响陆欢办公室的门,进来。
“陆总,您安排的事已经安排妥当。她的东西已经被打包好,邮去了您给的地址。”
陆欢相信左悠一向的办事能力,没有再多问。
简单再说了一些事后,左悠离开。
陆欢指尖旋转着一根笔,缓缓转动。
辞退,再将工位上的东西送去家里那个地址。不出意料下午时她能收到。
这两天通过门口的摄像头来看,白矜也没有离开那栋住所。见此陆欢没有再回去过。
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只是看白矜的样子,貌似还是没有死心。
陆欢本想冷暴力逼她断关系,只是没想到她能直接找上席杭于。她就只能事后放狠话,刺人扎人的,不该说的该说的都说了。
可是白矜还是没有一走了之,仍留在房里。
陆欢也不想再看见她。就这样一直僵着。
她手肘抵在桌面,双手交叠放在额前,闭眸稳定思绪。
这些天心都像是有块石头压着,闷沉得透不过气来,做什么都事事烦躁。
她心想是天气阴沉的缘故。在灰暗的雨天之下,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没过多久,陆欢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是看不懂的符文,任凭盯着看了多久都没有进入脑子。
几次三番,陆欢烦躁地关闭了电脑。
“......”
驰骋而过的黑车激起路边的水花。
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玻璃上,雨刮器不断扫开雨水,保持视线的清晰。
在下午灰亮的天色下,陆欢开车去了东郊的别墅。
席杭于正坐在客厅看事务所近期的事,饮着暖暖的热可可,一转头便看见推开大门进来的陆欢。
深色系的衬衫,小臂袖口挽起一截,那张浓色的脸上没什么神色。
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雾。
难得见她这样。
片刻后,两人靠在二楼的窗边坐了下来。
她们面对面坐在单人软沙发上,中间摆放置着一个矮桌子,上面两杯冒出热气的咖啡,只是陆欢没有心情去喝。
勺字搅动杯子,最后也只是轻抿了一口,放下没再去管。视线放去窗外。
透过干净的玻璃看见雨水划过的痕迹,还有外面持续了三日的雨景。
雨下个不停,所有事物都暗沉下来。
枯燥且乏味。
陆欢只是慢慢看着外面,没有启唇。
她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她自己也说不上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无法言语来具象化。
席杭于看了眼她。
“下午公司没事做了?”
“有事,烂摊子爱谁管谁管。”
席杭于笑而不语,她知道陆欢肯定是因为手边没有急事加上心情问题,才肯停下来歇一歇。
不然按照这个工作第一身体第二的人,躺病床上了都要拿着个电脑处理工作。
“心长血肉了,不像你了。”
闻声,陆欢视线转回来看她。
席杭于接着笑了声,“不对。这话说的有点歧义,心本就是有血肉,也不会增长。只是平时忽视了而已。”
陆欢:“你想说什么?”
席杭于直说了,盯着她的眼睛道:“陆欢,选择了做坏人那就要做到底。”
“人不是畜牲,不会在被主人打了一顿之后,又给一颗甜糖的情况下再次对主人情谊深切。”
“一时好一时坏,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陆欢扯唇呵笑,饮了口咖啡。
“变着法骂我呢。”
但是陆欢不在意。
谩骂罢了......受的还少么?
话语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口头的承诺可以是虚假的哄骗,动人的情话可以是营造的假象,骂声也是一样,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想多了。”
席杭于摇头,“这是你的事,我不会管你。”
“还是最开头那句话。”席杭于说道,这次的语气比刚才说这句话时,缓慢珍重,“你真的变了。”
陆欢从未往前看过,从没对比过以前和现在。
她顿了顿,“有么?”
“嗯。”席杭于应道。
“以前的你充满目的性,可以为了目标不择手段——没有别的意思,就好比你当初刚接任公司那会儿。”
“为了拿捏住那些人而大动干戈,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把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烧了个遍。心狠手段也狠,局面如何惨重都不会眨眼。”
“你再对比下你现在的反应。”
陆欢默了默,看向窗外。
这样来说,确实。
但有一个没变——
“我依然清楚我想要什么。”
席杭于:“你真的清楚吗?”
陆欢垂了垂眼,“或许吧。”
席杭于轻笑了两声,“你看,你已经开始犹豫了。换作是之前的你,一定会说,废话,我还能不知道么?”
席杭于身体往后靠去,悠悠替她分析道。
“你有没有发现,你每达成一个目的后的心情都是统一的。”
陆欢没有说话,席杭于就帮她答道,“是获得后的快感。”
“人活在世上,就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就会有欲念,求知欲,成就欲,权力欲,甚至是性.欲,等等的这些,都是行动的促使原因。”
“而一旦达成欲念,人就会获取满足感。”
“满足感会再化作成快感,快乐。每个人获取满足感后的表现不一样,但也绝不会是你现在这样。”
“达成你这样的,通常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你花费心思所达成的,不是你最开始的目的,要么就是——你在达成目的的路程上的丢失了什么东西。”
“而所遗失的东西对你而言,重要的程度已经大于你所达成的目的,才会造就失落的落差感。简单来说,就是亏了。”
亏了。
陆欢听懂了她的意思,觉得好笑。
“别开玩笑了。”她扯唇讽刺地说道,“你所说的理论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那么多‘要么是,要么就是。’”
席杭于不以为意,“再死的理论,也是根据活着的人所总结出的。”
“所以你现在再回想你说我骂你的那句话,我真的是在骂你么?”
陆欢知道不是。
席杭于的话是出于客观的,事实如此,无法辩驳。
声音沉下,窗外簌簌的雨声十分显耳。
今日分明什么都没做,身体反而有些异常乏累,陆欢缓缓叹了口气。决定做的事,当然要到底。
陆欢懂白矜。
知道她不喜欢什么,接受不了什么。
那要断,就断得快些。
“杭于。”陆欢看着窗外,喊她。
“帮我一个忙吧。”
—
客厅内开着灯,窗户半扇敞开,丝丝凉意裹挟着雨水的气味飘进来。
透过录音笔而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环绕。
‘你爱看上就看上,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当然是无所谓。’
‘但是现在还不能,我还有些东西要从她身上拿回来,等到时候她没用了,你想怎样我都管不着。’
‘呵,谁会真的喜欢上她?都是哄人的把戏而已。’
‘等最后没了价值,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任何牵扯。’
没用了,哄人的把戏。
好些个字眼从耳旁飘过。
‘谁会真的喜欢上她......’
来回播放了几遍,白矜靠在沙发,微微阖着眸子,只觉心脏绞痛。
其实她都知道的。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陆欢的玩物。也知道一切陷阱都是为她而设,但她最终还是跃了进去。
也设想过幻境结束后事实是怎样的疮痍。
她直至现在昨天才知道,原来打破幻想,真真切切地从这人口中听见真实想法,是这种感觉。
确实难受。
比她藏住十几年的情愫还要难受。
她落眼看向门口的纸盒箱子,不出意料里面正是她工位的东西。
她将她辞退了,意料之中。事情进展到这步,她也肯定不会再留她在公司。
时间临近傍晚,白矜松开了录音笔。
她走去给漠漠喂上了猫粮,蹲着看它进食的模样。
与此同时的手机再次接收到林庭的消息。
[想知道陆欢晚上都去了哪里吗?]
紧接又发来一个地址。
白矜冷眼瞥了瞥,挪眼看着漠漠,手抚过它的绒毛。
“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我还会有办法,让她爱上我吗?”
漠漠忙着低头进食,没有回话。
此时窗外闪电而过,光线下一阵忽暗忽明。白矜喃喃地自问自答道。
“嗯,我有的。”
有的。
但是不能用。
白矜暗了暗眸子,再次看见手机亮起的屏幕。缓缓起身,拿过挂着的外套,换鞋出了门。
今夜无月,细雨连绵。
夜晚之下的酒吧,林庭带着人进去。
楼下酒吧带着节奏感的音乐不停传来振动,她们走于上层,迈步走过昏暗的走廊。
“你是怎么知道的。”白矜问她。
所问的正是她是怎样知道陆欢的动向。
林庭撩了把栗色的头发,“我跟小陆总认识,少说也有十年了,毕竟两家公司在行业内竞争强烈,父母间有点瓜葛,我倒还清楚她的人。”
“因为以前盯着的时候,了解过她的习惯。”
说难听点就是派人监视过,林庭注意到白矜的视线,一笑,“别误会,陆欢也有这么对我做过。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那都是以前的无聊把戏,现在早懒得这么玩。”
白矜冷眼看着前方。
林庭接着随意地说道,“我也就是随便猜一猜她有没有来,结果被我给猜对了。”
“而且,还找到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
说到此,她就没有再继续说,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前去酒吧内的监控室。
林庭动用了点家里的关系,跟负责人这边搭上些梁子,才使得调出监控这般顺利。
操作人给她们调出前晚的监控,便退往一边。屏幕上几倍速地播放重现前日的酒吧内画面。
“来,让我们看看前天晚上我们的小陆总,在这都做了些什么?”
直至身穿衬衫的熟悉人影出现,林庭眼疾手快地摁下了暂停。
调整倍速后,她没有继续放,而是示意白矜,“找到了,你要自己看看吗?”
白矜看着那道人影,走了过去,游刃有余地操控起监控,调到想要的位置。
找到那人影,再放大。
她看见了陆欢。
以及,与她举止亲密的女生。
碰酒,触碰,拥抱暧昧......每一个动作都刺疼着眼眸。
白矜瞳孔骤然紧缩,眸面倒映着监控画面。手指捏紧,因过于用力而有些颤抖。不只是手,身体随之微微发颤,呼吸不稳。
又是这种呼吸急促到窒息的感觉,浑身每一处神经都在狠狠刺痛。
她垂下眸。
画面过于刺眼,过于扎人。
欲念的枝丫趁此疯长。心底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丝留存着希望的反抗一遍遍被碾压,直至反抗惨败,欲念随之涌泄。
白矜再次抬眼盯着屏幕上的人,眼角已然泛起微红。
姐姐啊......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