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长安无所有>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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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中,裴渊走出去了。

  顾长安睁眼,看着被珍重放下的东西。

  辗转了许多次,送来送去又回到自己手里,也许冥冥之中,母亲确实在护佑他吧,可是想清楚一件事情不难,难的是做。

  他握着那个破旧磨损过的平安符,久久不言,等耳后的枕头都开始冰凉,他才意识到自己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他知道,他们终究是要错过了。

  裴渊也打算放下了。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裴渊今天的意思便是如此,他看自己无法看破,便不要求别的了,他在帮自己解脱。

  裴渊还没带他去鸿雁山,还没带自己去跑马。

  顾长安在黑夜中忍不住哽咽,嘶哑着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道歉:“对不起,终究还是辜负了你。”

  要是有来生,我们便做两个没有干系的人,不亏不欠地过一辈子,要是遇不见,就潇洒快意一生,要是遇见又相识,若你我来生还能彼此心悦,哪怕我们仍旧都是男子也无妨。

  那时,我也敢鼓起勇气,同你说一句我心悦你,想与你结个良缘。

  就算最后良缘未结,我也能大大方方同世人说,我便是心悦这个人,没得到也欢喜。

  只因为那样毫无干系萍水相逢的他们,心悦了就能大方说出来,不必担心其他。

  寒风一日似一日冷冽。

  顾长安意识也一天比一天昏沉。

  这天,裴渊站到了顾长安门外,问:“老师想回江南吗?”

  顾长安并不清醒,他听到有人问自己想不想回江南。他整个人都冷的发抖,开口的时候嗓子里冒着热气。

  “我想……”我想去西疆。

  回江南做什么?他不是想要葬在鸿雁山吗?他不是答应了谁,要在鸿雁山上远眺碎叶?

  “老师若是思念故乡,弟子就派人护送老师南下,此时江南气候温暖一些,老师也能好好修养。”

  裴渊终于不忍心再看顾长安这么消磨自己,他不知道顾长安还要怎样才能从痛苦里解脱。

  赫连夫人至今未回,希望越来越渺茫了,顾长安恐怕要等熬不过这个年了。

  他最后的日子若是在碎叶,必定不会快乐。

  ——顾长安只要呆在自己身边就不会快乐。他不能让顾长安身体康健,也不能让顾长安心里欢悦。就放手吧,顾长安不愿意开口,就自己来说吧。

  “裴渊……”

  “我在。”

  顾长安清醒了一点。

  他听到了裴渊问的话。

  他也不舍得离开这里,可是或许离开对裴渊更好一点。

  “进来罢。”

  裴渊顿了顿,似乎对结果已经知晓。

  今天或许就是临别了吧?

  他正了正脸色,不让自己看起来太难过,然后抒了一口气,尽量轻松地推开门。

  床上躺着一个接近烟消云散的人。

  顾长安啊,裴渊在心里叫这个名字。

  “老师。”他恭敬行礼。

  顾长安强打起精神,勉强睁开眼:“我走后,你要……你要好好地,好好地……”

  好好地如何?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好好地守着碎叶,好好地活着?娶一个妻子,儿孙满堂地过完这辈子?

  他说不出口,他死不悔改。

  裴渊也没说话。

  “何时送我走?”

  就这么三言两语,他们的故事便画上了终章,开始的仓促,结束的潦草。

  裴渊觉得眼眶里的东西立刻就要遮掩不住了,他别过脸仰起头,好让这汹涌的河流不要在此刻奔淌。

  “后天,老师这两天好好休息,赶路耗费精神。”

  “……好。”

  “老师休息吧,我先走了。”

  顾长安还有许多话没说完,他想让裴渊再走近一点,他想再看看裴渊,他想再多告别几句。

  可是裴渊此刻恪守规矩,进退有度,回话都站了一丈远。

  这便是他要的,裴渊给了。

  他毁约毁的彻彻底底,裴渊没再与他清算。

  傅东夷来看望顾长安,可是顾长安自打那次病倒,便不愿意再见任何人了。他不想从旁人脸上看见任何情绪,同情也好,理解也好,讥笑也好。

  这次也不例外。

  他想,道别便不必了,他只当这半年大梦一场,他从未到过这里好了。

  要是运气好,他能倒在江南,那也是全了辞官时的心愿。

  要是上天肯给他最后一点仁慈,千万让他死在故乡,他已经丢了心之所向的地方,总得找到回乡的路。

  这里的人和事,既不能纠缠便都放下吧!

  准备了两日,车马随从裴渊都给顾长安备好了,他来到顾长安屋子,亲手搀起了顾长安。

  这次顾长安再没有抗拒他们的贴近,他们默不作声,享受着最后一次靠近。

  今日便是诀别啊!这么寻常的一个寒冬,他们都安安静静,可这一别,今后,就是真的生死不见了……顾长安罕见地迷茫着。

  他们无言往外走,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了。

  裴渊握着顾长安只剩下一截骨头的枯瘦手臂,小心翼翼扶着他,怕他随时散架。

  顾长安上车,马车动起来,裴渊跟在车外,静静送他最后一段。

  “裴渊,此去经年,你我大约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裴渊没说话。

  “你要保重。”这两日,保重说了数遍,其实很唠叨了,可他实在没别的好说了。

  两日前说过要他好好地,裴渊那时没回话,顾长安还在耿耿于怀,他于是又说了一遍,裴渊还是没说话。

  他沉默着,从未觉得家里到城门口这段路这么短暂过,城门口很快便到了。

  顾长安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上一次,他千里跋涉倒在这里,睁眼便是重逢。

  这次是离别了,不似六年前,还有再见之时可以期盼,这次大约没有再见了。

  “就到这吧,别送了。”送君千里也有一别,他们何须舍不得这最后一点破碎时光?反正这辈子,好坏都七零八落,拼了也拼不到一起了,还是不要末路挣扎了。

  裴渊于是站定,朝着车厢拜了三次,扬声道:“裴渊,代碎叶城,谢顾相恩德。”

  如此,便是最后的交代了,你是我的先生,是深明大义的顾相,我们是这样寻常的一对师徒,我们便寻常相聚,寻常分别,没有其他牵连。

  ——请你千万不要再困死在原地,我放你自由!

  裴渊的声音传进耳朵,顾长安再次泣不成声,他拼命压抑那些失望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的哭声有没有被听到,他不敢再留一刻了。

  这哪里是什么解脱?这分明是更深的业火折磨,相爱之人最后为何要假作不欢喜?

  “我们……走吧。”哪里就能平淡离别?

  快走,不要再听那样中规中矩的‘顾相’,也不要再叫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