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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在城墙上待了没多久,天上风云聚变。
他险些被狂风掀翻,冬青忽然出现在了身后喊他:“顾大人!”
顾长安偏头,见冬青抱着一件外衫。
“将军说墙上风大,马上要下暴雨了,让您不要吹太久!”冬青大声道。
顾长安看了一眼乌云压顶的天空:“我还以为,碎叶不会有大雨呢,原来戈壁里也是会有暴雨的。”
暴雨果真来了。
底下紧赶慢赶,终于在下雨之前挖完了渠。
天上下起冒着热气的雨,顾长安为这奇异的景象而惊愕,只能叹一声碎叶城的火炉之名名不虚传——居然连下出来的雨都是热的。
冬青撑开伞,引着顾长安下城楼,裴渊见顾长安下来了,披着蓑衣大步走过来,隔着雨幕大声道:“老师不能淋雨,我们快些回去!”
冬青见裴渊来了,便将伞交出去帮忙收拾工具去了,顾长安刚想说裴渊能不能别把自己当作豆腐泥人看顾。可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裴渊,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似乎是他刚到碎叶那天,裴渊带他回家之后。
是裴渊抱着他,一声又一声安抚着他,哄他喝药,然后……他低头亲了自己额头一下?
裴渊亲过自己?
顾长安疑心自己疯了,他和裴渊清清白白,裴渊怎么会做那种事情?
裴渊看见顾长安傻兮兮站在那里,伞和人都要被大雨打翻了,大声问他:“顾长安?你想什么呢?”
“顾长安,你傻站着做什么?”
“顾长安,你快好起来。”
两句话在耳朵边和脑子里重合,顾长安心里突突突激跳起来——那是幻觉吧?裴渊虽然总是没大没小,可在怎么说也不可能做那种事情。
后来他是怎么被裴渊带回将军府的,顾长安忘了,他一路都在思索自己怎么会有那种荒诞的错觉。
裴渊没注意顾长安在出神,回到家他忙着让厨房烧水,又嘱咐:“再烧一锅姜汤,等会儿送到西厢房。”
交代完伙房他又过来帮顾长安脱自己给他披在身上的蓑衣,摘下厚重的蓑衣转身丢到一旁,安顿他:“都湿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套干衣服,等会姜汤烧好了千万多喝一点……”
裴渊的呼吸喷在耳侧,顾长安忽然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发烫——裴渊怎么能凑他这么近说话?
裴渊凑得这么近,就像他方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些画面一样。
裴渊抱着他,贴着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叫他“阿涟”或“顾长安”,他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念你。我怎么会不想念你?”
顾长安脸烧得更红,他一时只觉得天崩地陷——他怎么能有这种臆想?
裴渊看他不说话,扭头过来就见顾长安浑身烧红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红的通透。
“你怎么了?发热了吗?”裴渊焦急伸手过来探顾长安的额头,可是手还没伸到顾长安额头,顾长安便像是被刺到一样推开一大步。
“你怎么了?”裴渊疑惑。
“你做什么?”顾长安惊疑不定。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情绪天差地别。
这种时候裴渊忘了伪装,不是平日里调侃的语气,而是疑惑不解加上强势,皱眉问:“顾长安?”
这三个字让顾长安头皮发麻,他脑子里炸开几朵烟花,慌乱无措之下,语气也严厉起来,不像之前的玩笑:“不许对我直呼其名!”
裴渊更奇怪:“老师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长安被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得心烦意乱,他不敢看裴渊询问的目光,语无伦次道:“我……我有点乏了,先去歇着了……”
说完他急匆匆往后走,险些撞到门框,裴渊一头雾水,想要跟上去,顾长安脚步虚浮躲开裴渊要扶他的手,回避道:“你……你也去休息吧,不必管我了。”
“我……”裴渊被推开,心里疑惑更甚,看着顾长安的背影出神。
大雨下的酣畅淋漓,顾长安听着稀里哗啦的雨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开始梳理自己出现这种幻觉的可能性。
他想,人不会平白无故生出臆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能梦见这些,且还能回忆起来,或许是……
这很难让人接受——他喜欢自己的学生。
他只是惊愕,并不是没有思考能力。
聪慧敏锐如顾长安,对着这么简明的因果关系,三两下就能梳理清楚,故而,盘算到最后,他很轻易盘出了这个结果。
初来碎叶那天,冷静自持,自信满满说出:“就凭我是顾长安,只有我才能让碎叶打赢这场仗。”的顾长安,对着思考到最后的这个结果,面色由青转红又变白。
他想:违背人伦,肖想学生,断袖之癖!
哪一桩说出来都足以让人戳断脊梁骨。
可在他还没看清自己这些龌龊心意之前,他对裴渊又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他纵容裴渊靠近,还总是领着裴渊做些越过师生界限的事情,同他越过师徒界限玩笑接触,没有师长的样子,任由他没大没小,不知所以沉溺其中。
裴渊年少无知,自己也年少无知吗?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顾长安还呆滞在椅子上。
裴渊自顾自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姜汤:“老师还没睡吧,刚淋过雨,喝碗姜汤再睡吧。”
裴渊对一切都不知情,他光明磊落,甚至还在忧心顾长安的异常,仔细打量着顾长安,看他有没有发烧。
顾长安只觉得自己有愧于裴渊这样心无旁骛的尊重。
“嗯,多谢秋生,我没事,你也淋了雨,明日还要去营里监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裴渊心里压抑顾长安今天的反常。
似乎自从在城墙上下来,顾长安便有些古怪,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但就是不对劲。
“老师可有不舒服?”裴渊问。
顾长安哪哪都不舒服,他现在脑子发昏,浑身无力,心口也突突突跳个不停。
都是被他自己给气的!
外面沙柳的香气飘进来,顾长安原本很喜欢的味道,此刻却好像腻的人发慌,平白有点反胃。
顾长安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面对裴渊,他一心要打发裴渊离开这——裴渊如今跟他待在一间屋子里只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找着托词:“我没事,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他今日怎么这么冷淡?裴渊疑惑地望着顾长安,可是顾长安眼神飘忽,根本不看他。
他只好放下碗告退,临走还不放心道:“那老师喝完早点休息。”
顾长安知道自己现在不对劲,他也想若无其事一些,可是他今日思考出来的那个可能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心里有鬼,自然做不出往常一样自然而然的样子。
裴渊虽不明白顾长安到底是怎么了,顾长安显然不打算说,他便也不追问。
心事重重回自己房间,可是翻来覆去地思考,到底是没什么事情惹了顾长安不快啊!
顾长安究竟是怎么了?
裴渊打开窗户,隔着雨幕在东厢房看西厢房的烛火。
顾长安似乎仍旧是自己离开时的姿势,僵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影子被烛火映在在窗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