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王子》的比赛结果终于出来了, 它理所当然地获得了一等奖，可是让沈望舒和季逢月没有想到的是，英语年级组的老师们竟然把参赛作品中演得最好的几部话剧录像拿出来, 在英语晚自习的时候, 公然在整个高二年级放映, 还要把话剧中的台词挑出来讲解语法，并旁征博引课外的知识。
天知道英语晚自习上，沈望舒在教室屏幕上看到自己和季逢月的亲密戏时, 心里有多么羞耻，更让她羞耻的还要算下课后, 她去厕所用冷水让自己冷静的时候，路过的那些或眼熟或不眼熟的高二年级同学都看着她小声议论, 还有认识的其他班班委一脸佩服得上来夸她。
——盛高的晚自习向来都是整个年级同时上一门课, 英语自然也不例外。
就算沈望舒本质是个三十岁的老阿姨，也受不了这种羞耻Play。
更何况季逢月那个笨蛋还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她调|情, 甚至仗着大家看不到她的正脸, 无声告白。沈望舒一想到这里，就耻得想再重生一次，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陪着季逢月胡闹了！
为此，沈望舒整整三天没有搭理季逢月，直到周末放假，季逢月才又装可怜地让羞恼过头的心上人消气, 讨好得许下一系列在季逢月看来没必要的不平等条约。
不就是在话剧上说的“我可以爱你吗”“我最爱的王子”“我爱你”这样的台词被同学们看到了, 多大点事, 季逢月巴不得全校人都看到, 这样其他人就都知道她们是多么亲密。
秀恩爱当然要秀给全世界人看才好！
不过既然小月这么害羞，那就算了,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周日下午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季逢月好不容易哄着沈望舒和自己牵着手去上学，却在路上注意到不少盛高学生敬佩的视线，虽然沈望舒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可只有和她牵着手的季逢月才知道，她的手都快被握断了。
等到了教室，沈望舒才从班上同学那里知道，原来不只是高二年级，就连高一和高三的英语年级组老师也干了在晚自习上放这些话剧的事。周末假期的时候，《快乐王子》两位主演的信息在什么学校墙和各个班各个社团的社交群传播开，现在大家都知道那是高二的年级一二名，真正全校出名了。
沈望舒表面上还很淡然，可脑子里当场就嗡了一声。
已经隐隐感受到沈望舒内心不悦的季逢月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她一点也不想再被羞耻心很强的心上人冷处理一周时间，那实在太难熬了。
这次事件之后，本来已经停歇的来六班看热闹的“参观”热潮再起，这次连好事的男生们也一起来了，大课间和下午休息时间，六班门口的走廊来来往往全是来看热闹的同学，让沈望舒不胜其烦，后来除了上厕所和吃饭回家，再也没有出过门。
沈望舒在学校的所有琐事都被季逢月主动包揽，她甚至还想在门口冷着脸赶人，沈望舒怕她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严令禁止她和外班同学交流。沈望舒敢打包票，只要给季逢月机会，她肯定想像上次那样，在所有人面前把“她家班长”夸出花来。
反正这次之后，沈望舒算是明白了，为了秀恩爱，这个笨蛋什么都干得出来！
君不见季逢月每次和她同行的时候，都故意牵着她的手，或者挽着她，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所属权一样。沈望舒最开始还会因为陌生同学的视线感到羞耻，可她总是敌不过季逢月的撒娇和请求，没法拒绝这人的行为，到最后沈望舒竟然也习惯了。
沈望舒总是没法拒绝季逢月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克服自己的羞耻心，习惯别人的注目。
不过还好，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元旦晚会的风头盖过去，比起学校同学的八卦，被各种作业和大小考试摧残的盛高学子更期待元旦晚会的表演，以及在那之后的三天小长假。
这次元旦假期，沈望舒没有陪季逢月一起过，两人都各自和家人团聚，只打算在晚上休息时互道晚安。
在假期三天时间里，沈望舒毫不意外地又看了两遍自己演出的话剧《快乐王子》录像，先是在父亲家陪父亲看了一遍，隔天又陪母亲看一遍，也幸好在学校时，沈望舒就已经在同学们的注视下练就城墙一样厚的脸皮，否则真的会在父母面前羞耻得想要撞墙。
母亲李洺很是夸了沈望舒一顿，沈望舒脸有点发红，只推说这场表演全靠季逢月，她就是个演雕像的主要配角，不算主演。
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沈望舒从来都不知道季逢月的演技竟然如此好，在台上的时候她看到的总是季逢月的背影，看录像的时候才发现季逢月扮演的“燕子”实在活灵活现。无论是向不同的演员求爱时的懵懂，还是寻爱失败后的失落，或是在快乐王子面前的欣喜、犹豫、伤感，以及最后的释然和祝福，她都演得太好了。
相比起来，沈望舒觉得自己演的雕像都算失败，明明快乐王子的雕像应该一直保持着雕刻出来的笑容，可她却好几次改变脸色，尤其是最后高潮时，天知道沈望舒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狂乱的心跳声，用尽意志力才绷出一个从观众角度看几乎快哭了的僵硬笑容来。
不过这都要怪季逢月，谁让她要在台上接二连三撩拨她逗她，实在可恶！
“小月，你真的演得很好，当时一定很入戏吧，尤其是最后燕子倒下的时候，快乐王子好像突然要从雕像里挣脱出来去扶住她一样，但你却不能动作，需要站在那里，眼睛却一直盯着下方的燕子。”
在旁边的赵宽宁简单地说了点评，这就更让沈望舒脸色发红，她不好意思地从茶几上拿起苹果削起来，低着头，不想被两位长辈看到自己的表情。
这时候他们越是夸她，她就越觉得羞耻啊！
“快乐王子一定很爱燕子。”
李洺淡淡的话让沈望舒手上动作猛地一顿，她知道自己的拇指肯定被割伤了，所以沈望舒悄悄收起那根受伤的手指，蜷在掌心间，她用力地捏着它，若无其事地微笑：“嗯，只是快乐王子直到最后失去她才发现这个残酷的事实，为了帮助别人，已经变得一无所有的快乐王子终于失去了最宝贵的一颗心。”
“那你觉得燕子爱快乐王子吗？”
沈望舒眨眨眼睛放下削到一半的苹果：“难道她不爱吗？她为快乐王子做了那么多事，明知道再不离开就会被冻死在这里，可她还是为快乐王子留下了。”
“这应该是世人眼中最感人的爱情吧。”
李洺绷着脸没有说话，是她身边的赵宽宁叹息着向沈望舒解释：“所以不管是燕子还是快乐王子，最后都只有一个悲剧的结局啊。”
“悲剧式的童话故事才会让人记忆深刻，因为大家都想要这样纯粹无私的爱。”
“太过热烈，宁愿自我牺牲的爱只会让双方受伤，如果被爱的那一方更希望她幸福，因此拒绝她的爱呢，你觉得这样的结局会有人喜欢吗？”
沈望舒看着微微颤抖起来的母亲，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咬了咬唇，摇头说：“不会。”
“这是现实，因为大家都不喜欢现实，所以像这样纯粹却悲剧式的爱情故事才会流传开。”
“因为这样的故事足够纯粹，所以能弥补自己过去的缺憾，也因为纯粹的爱最终只得到悲剧的结局，所以才能证明自己屈服于现实的选择没有做错。”
李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着气问沈望舒：“那你会喜欢吗？”
沈望舒用力攥着自己那根好像在渗出温热液体的手指，低着头缓缓说：“我很讨厌这种事，尤其另一方明明也很喜欢，喜欢到宁愿放手让她幸福……赵叔叔，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说这句话。”
“妈妈，爸爸他其实……”
李洺打断了沈望舒的话：“我知道，在他说要离婚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赵宽宁轻轻拍了拍李洺的背，又握住她的手，以此安慰她，李洺终于叹息着开口：“小月，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没能对你道歉。”
“虽然我跟你抱怨过，我和你爸爸是相亲结婚的，说相亲结婚就是没有自由恋爱结婚好，可其实在我们那个时代，大家哪里有自由恋爱的机会，都是通过别人介绍才能认识更多同龄异性，说是相亲，但也不会只见过一两次就结婚。”
“是需要双方都对彼此有好感，然后一次次约会，深入了解双方家庭，最后女方同意才能结婚的。”
“你爸爸当年可是香饽饽，长得又高又帅，家里又没有七大姑八大姨，自己也争气，不管是学历还是工资都很拔尖，就是不爱说话，对谁都一张脸，唉，老赵，你听了可别生气，在这些条件上，他比你好多了。”
赵宽宁好脾气地笑笑：“但我足够贴心，是少有的暖男类型，能暖化被冰块冻伤的心，这就足够了。”
看着突然依偎在赵宽宁怀里的女强人母亲，沈望舒觉得牙酸，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笑了：“对啊，赵叔叔，要一起生活的话，还是得贴心照顾自己的才好。”
“像我爸爸那样，就算关心也说不出口的木头，还是早点踢了，省得以后被气出乳腺结节和卵巢囊肿，就让他跟公司的业务过去吧，说不准这样的生活才更能让他自在。”
“妈妈，其实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而且我已经决定未来要和她一起生活了，因为我很贪心，我想要最纯粹的爱，一份最无微不至，比任何人都要更关心爱护我的爱。”
“她就是我人生中可能只会遇到一次的傻燕子，不管遇到多少狂风骤雨，外人如何反对，我都不会放手，如果错过她，我大概只能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吧，我是绝对不会像你和爸爸那样跟人相亲结婚的。”
早有预料的李洺没有去看沈望舒，她知道她最固执的女儿脸上此刻恐怕就是恋爱中少女的表情。
“快乐王子和燕子的结局是悲剧，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同样也是悲剧，但他们一同死去的时候，谁都没有为过去的选择感到后悔，”沈望舒微笑着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性格，除非我的傻燕子拒绝我的示爱，无论谁反对，我都不会屈服。”
李洺闭上眼睛，轻轻说：“她和你爸爸很像，不论哪个方面都很像，你也和我很像，不撞到最后头破血流，都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选择。”
“妈妈，那你为过去的事情后悔过吗？”
李洺不说话了，赵宽宁在这时候发出善意的笑声，却被狠狠拧了腰。
沈望舒看着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母亲，看着终于愿意和她好好交流的母亲，成年后第一次发自真心地，在她面前开心地笑出来：“我不是看别人栽坑里之后，自己还会再跳进去的笨蛋，妈妈，她在我面前可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沈望舒拿出手机，拨通了季逢月的电话，然后，她按下了屏幕上的免提。
不出意料，对面几乎是秒接：“喂，小月，怎么了，现在打电话给我。”
“难道是你|妈妈又惹你难过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要不还是来我家住吧，或者我们提前去学校。”
这接二连三几乎一口气说完的话让李洺无言以对，她甚至怀疑起来，季逢月的反应这么熟练是不是因为她家女儿以前经常因为她难过，每一次都会向她寻求安慰。
她真的是如此糟糕的母亲吗？
赵宽宁对她无奈一笑，李洺嘴角抽了抽，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是，我妈妈今天好像突然变了很多，终于愿意和我好好沟通了，所以我还挺开心的，”沈望舒忍着笑，突然装出委屈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刚刚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划破了，所以我要找你撒娇。”
李洺诧异地转头去看她，就见到女儿眼睛弯弯地看着手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甜蜜笑容，这种撒娇的语气也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
“什么？手受伤了？！小月，你在家里吧，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先听我的清理伤口，严重吗，流血了吗？肯定很疼，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就来！”电话那头还有很清晰的跑起来的声音，季逢月那孩子怕不是立刻收拾东西就打算跑过来。
沈望舒抬眼和李洺对视，无声地笑着说：“你看。”
“不用啦，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我就是想对你撒娇，现在就要去清理伤口了，我妈妈和赵叔叔还在家呢。”
“不管他们，我很心疼的，一定要亲眼看到伤口处理好才行，我们又没谈恋爱，我才不心虚。”
“嗯，好吧，那你来吧，我也很想见你，路上小心一点。”
挂断电话，沈望舒才拿着茶几上的纸巾擦了擦手指上的鲜血，刚才她用力压着手指的伤口，虽然疼了点，但流出来的血少了很多，伤口不算很大。
“妈妈，赵叔叔，可以请你们暂时对她保密吗？”沈望舒起身向洗手间走去，她轻飘飘的声音传到两位长辈耳中。
“我想在高考之后给她一个惊喜，不管那之后有任何结果，我都不会后悔，只是我不想影响我们现在的高中生活。”
“高中生有高中生应该做的事，我一直很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