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市的水族馆是前几年新开的，沈望舒的父母在那时感情还不错，曾经带沈望舒去过，不过这件事对沈望舒来说已经很久远了，所以对水族馆的印象很模糊，和季逢月来这里也给了她不小的新鲜感。
暑假的周末，水族馆人非常多，在一楼入口和大厅处，沈望舒和季逢月几乎是肩并肩，被人群挤到扶梯的位置。
“今天人好多，我们牵着手吧，免得走丢了。”
突然被季逢月牵住手，沈望舒侧头看她，听到这话后点点头，没说什么。
幸好她已经对过去释然，否则肯定会难过，影响现在开心的气氛就不好了。
上楼后，水族馆内的灯光暗了许多，几乎只有周围水缸内五彩的灯光，虽然照着水缸内的鱼类更加漂亮，但沈望舒却下意识地更加贴近季逢月。
沈望舒没有察觉到，这种随水波飘荡的彩光会让她身体发冷，面色变白，握着季逢月的手也更用力了。
“真漂亮。”一只手贴在玻璃墙上，沈望舒呆呆地看着大片不知名的斑斓小鱼在蓝色的水族箱中游荡。
它们身后又跟着几条体型大得多的大鱼，鱼尾一扫，就将小鱼们整齐的队形打乱，可转眼间，这些小鱼又在另一处汇集成鱼群，继续刚才往复的画面。
“嗯，是很漂亮。”季逢月却没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鱼群上，她透过玻璃墙面上的倒影，注意到沈望舒越发苍白的脸，握着的手也好像比刚才更凉了点。
“这里的冷气是不是开太足了，小月，你冷吗？”
“嗯？不啊，我还觉得有点热呢，”沈望舒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她恍然大悟，“对了，你穿着短裤，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见沈望舒似乎真的没有感觉到不适，季逢月点点头，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却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沈望舒身上，时刻注意着她的情况。
沈望舒走马观花般看着周围的水族箱，她没有在观赏时拍照的习惯，比起用外物记录，她更喜欢将当时的心情和感受到的氛围牢记在心里。
永不褪色的照片是存在的，可是比起它，感情才是更值得被珍视被回味的东西。
等两人走上水中隧道电梯的时候，气氛不知为何悄悄沉了下来。
“你好像不怎么开心，怎么了？”虽然还看着前方，但沈望舒却突然开口了。
“理由说出来可能会让你觉得扫兴，这也要听吗？”
“没关系，我不在意，因为我也有些腻了，理由大概和你一样。”
季逢月忽然笑了一下，侧头看向沈望舒，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自由。”
沈望舒轻轻摇头：“过着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只是被人观赏的玩物。”
“做着毫无意义，周而复始的追逐运动，”季逢月接着补充道，“被困在玻璃鱼缸之中，大脑空空，对更大的世界一无所知。”
“不想成为这样的人。”这是沈望舒的话。
“所以它们会被关在这里。”季逢月说了一句更难懂，沈望舒却能明白的话。
因为没有思考能力，不会想着改变自己的处境，所以它们才会是水族馆中供人欣赏的水生物，而非由其进化而来的类人智慧生命。
所以它们会因为漂亮的外表被人圈养在水族馆，从生到死，都没有自由。它们甚至不知道自由意味着什么，它们的一切，都在这小小的水族箱之中。
但季逢月不是这样的，她会为了让自己跳出“箱子”做一切可以做的事，会为了目标努力学习，拼命改变自己的生活。
沈望舒轻轻笑了出来，她侧着头，映入她眼帘的，是穿着打扮与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季逢月。
现在她们在前世永远不会一起逛的水族馆里，季逢月比前世更加青春肆意，她的脸上被水波粼粼的光照着，这人自信的笑容在沈望舒眼里，比周围所有漂亮的景色更能吸引她的视线。
“嗯，果然很喜欢你。”
沈望舒突如其来的话让季逢月睁大了眼睛，她颇为不自在抬手，却发现今天没戴眼镜，只能掩饰性地重新牵住沈望舒的手。
“怎么突然说这个。”季逢月只能庆幸于在这里看不太清脸色，否则一定会被沈望舒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
糟糕，脸都开始发烫了。
“唔，突然想到了？”沈望舒歪了歪头，对季逢月笑得更甜，“因为真的很喜欢你啊，你可是我的偶像。”
“……太夸张了。”微侧过头，季逢月眼神闪躲，不敢和沈望舒对视，却又忍不住想去看她认真的表情。
偶像，崇拜的对象，可她有什么地方是值得沈望舒崇拜的？
明明这个人才是她学习的对象，甚至是追逐的目标。
是因为她多出的那十五年阅历？那只不过是时间带来的资产，其实十五年后的沈望舒比她好得多。
“到尽头了，我们接下来去哪边？”沈望舒没有察觉到季逢月沉默的深意，只以为她是害羞了。
明明季逢月平时随口就是喜欢她的话，现在被她说喜欢，就害羞起来，这样子真可爱。
“去水母厅吧，咳，刚才我注意到通过水母厅就可以到海豚广场，表演时间也快到了。”
“嗯。”
两人走进更昏暗的水母厅，这边的游客少了很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成年人，还有一伙说说闹闹，这里看一下那里摸一下的半大孩子。
两人肩并肩缓步走向中间养着水母的独立水族箱，并不大，更像是封闭的玻璃水缸，底端亮着桃粉色的灯光，水中游曳着许多硬币大小的小水母，在灯光的照耀下映出桃花般的通透色泽。
“桃花水母，生活在淡水河流与湖泊中的小型水母。”沈望舒念出水族箱底部说明牌上的字样，她俯下身，贴在玻璃上，仔细观察着桃花水母的样子。
“底部有五片花瓣状的触角，只看这里，确实挺像桃花，照着粉色的灯光，就更像了。”
“聚在一起的样子就像水中的桃花雨，确实很漂亮。”
季逢月和沈望舒只是在这里稍微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向前走去，或大或小的独立水族箱分散在这处水母厅之中，里面游荡着大大小小的水母，乍看相似，实际上只要注意观察，就能发现明显的不同之处。
“怎么都十一点了，我们快点走吧，表演快开始了。”
“爸爸妈妈我还想看，这个水母好可爱，圆圆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海豚广场吧，那里有海狮表演，更有意思。”
“好耶，表演！妈妈，你说会不会有海豚呀……”
听到不远处一家三口的话，沈望舒小小地叹了一声：“难怪这里没有多少游客，大概都觉得看水母很无聊吧。”
“这里灯光昏暗，空气寒冷，被观赏的水母形态相似，对很多人来说，几乎只有大小、触须多少和长短的区别。”
“而且水母游动时速度缓慢，还不会对游客做出反应，唯一好看的地方就是被人造灯光映出色泽不同的颜色，开始会觉得惊艳，但在水母厅却是稀松平常的人造景。”
一旁的季逢月很平静地说出更多原因，随后做出总结：“对不懂得欣赏的人来说，确实无聊极了。”
“不过，也有像那些大人一样，愿意停留在这里的人，所以没必要感到可惜。”
“小姑娘，你说得很对，对能够欣赏它们的人来说，就算水族馆有再多珍惜又漂亮的生物，眼中也只能看到它们。”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汗衫，大概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走过来，他手上拿着一看就很专业的相机，脸上还带着笑容。
对突然插话的男人，沈望舒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问道：“叔叔好，你很喜欢它们？”
“哈哈，也称不上喜欢，毕竟我也不是研究水母的学者，只是打发时间罢了。”男人笑着摇摇头，对两个高中少女出示相机中的照片，任由她们翻动查看。
在这些照片中，沈望舒能明显分辨出很多种水母，有像桃花水母那样聚集成群的，也有单独一个伞盖便占据整个画面的，还有触须繁多杂乱，在水流中却能看出独特的美感的……
这些照片的构图也抓得相当巧妙，虚化的背景更凸显出水母本体的形态，每一张拿出来都非常适合当壁纸或者海报。
这个陌生人一定很喜欢拍水母。
“在这个无论什么都追求‘快’和‘速度’的世界，给自己留出一段慢下来的休息时间，看着这些动作迟缓的小可爱，心情会莫名变得轻松，好像自己身上积蓄的压力在它们一张一合的动作中被排出体外。”
“我能明白。”季逢月的脸色缓和下来，她非常懂这种只要看着某样事物，心灵就像是得到净化一样的感觉。
有的东西，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能给人安定感，很治愈。
“叔叔，你最喜欢哪一种水母，有拍过它们的照片吗？”
“哦，让我翻翻看，”男人接过相机，连续不断按了好多下，才重新递给季逢月，“这是海月水母，名字很美对吧。”
“虽然身体大半是透明的，但角度不同的话，会呈现出白色，看，就像这样和这样，不管是圆月，还是月牙，都很像吧，海里的月亮。”
“很好看，叔叔，你把‘月亮’留在自己的相机里了。”
男人听到沈望舒的话，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年轻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啊，随便一句话都这么浪漫。”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努力，抓住自己的‘月亮’。”季逢月将相机递还给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若无其事地牵住沈望舒的手，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她的月亮不在天上，也不在海里。
她的月亮就在她身边，而且她已经抓住了。
这一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