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入葬,这几天来悼念的虫络绎不绝,大祭司所属的阿尔努特家族也派来了虫。由伽见到冕下以后神情非常沮丧,因为前不久被告知的事情。

  即使他和文什的关系很远,但按辈分来说,文什是他的祖父辈。

  离开前,阿尔努特的族长特地来向冕下问安。

  “请您节哀。”年迈的白发雌虫深深躬下身子。

  文什胸前别着一支白花,颔首,看着那头熟悉的白发眼底恍惚了一瞬。

  站直身体后,雌虫望着他沉默良久,开口道: “我知道现在说这件事不合适,但是圣殿不可一日无大祭司,阿尔努特会尽快挑选出继承者,再由您决定。”

  空气安静了一瞬,文什轻点头。

  离开前这位蹒跚的年老雌虫回头,眼神疼惜: “想必大祭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冕下您,您不必难过,这对他来说何曾不是一种解脱。

  “因特斯是我哥哥,只要您需要,阿尔努特永远听您差遣。”

  文什看着对方背影,眼一眨,悉数情绪便被收敛。

  很多虫来到摆放着棺椁的高台上,献上手中的白花,闭眼在胸口画图腾。

  虫皇和皇太子也来了。红发雌虫跟在虫皇身旁,难得垂头敛眉,不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见着虫来来去去,向他慰问,雄虫立在那里心如止水,颔首间眉眼淡漠。

  “您节哀。”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视野里出现了一身庄严的军服,肩上功绩显赫。

  文什抬眼,对上了面前那张横亘着长疤的脸,周身的气息悄然凝滞,无声间有什么弥漫开了。

  四目相对,都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彼此心知肚明,以前相敬如宾,互不干涉的状态一去不复返。

  嗯了一声,白发碧眼的雄虫偏开头,朝着下一只虫颔首表示感谢。

  被冷落的纳希并不置气,一对鹰隼般的眼瞧了眼面前仿佛被折断翅膀,没了挣扎的力气的雄虫,眼里的防备渐渐消散。

  只要雄虫安安分分,当好他的冕下,他不会故意为难他。

  黑色的军靴调转方向,步伐铿锵,居高临下盯着现场,伟岸的身影很快消失。

  太阳西斜,圣殿里走动的虫稀稀拉拉的,该来的虫都来了。

  站了整整一天的文什望着身旁的棺椁,海水般的疲惫汹涌而来,眉眼没什么精神。

  龙人和阿加纳带着两只幼崽呆到下午,幼崽困得不断揉着眼睛,亚雌也累得快抱不动幼崽了,他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表面客套来与大祭司告别的虫都走了,意味着雌虫也将彻底消失,消逝在记忆里。

  明天一早,大祭司就下葬了,彼时也会有一堆虫来送他。

  文什垂眼望着棺椁里安详的面庞,放在上方的骨节青白,抿了抿嘴,转身回了宫殿。

  余晖洒下,拖长着他的背影,而透明的水晶棺椁也被染成金黄,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明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圣殿门口就围满特地来给大祭司送别的虫民。

  棺椁由几只虫抬着,缓慢走向搭建的高台,上面围着一圈花环。

  站在最前面的文什看着那个棺椁越过他,走上高台,最后被稳稳放在了花环上。

  那些虫分立两侧,操持的负责虫站在一边,等着冕下的指令。帝都的贵族和虫民几乎都来了,目光看先中央那道清瘦如竹的背影,安静等着。

  一动不动的雄虫被风吹动头发,清晰的眉眼沉着,望着台上沉默许久。

  喉结轻滚,好几次动了动唇,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要耽误时辰了,负责虫神情有些焦急,却一直等不到雄虫的指令。

  浓密的睫毛一颤,文什抬眼,目不转睛道: “开始吧。”

  闻言,负责虫接过一旁的火炬,朝着水晶棺椁走去。仪式开始,全场的虫都看过来,等着那道身影付之一炬,重归虫神的怀抱。

  乌压压的虫群突然从外围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虫民不由自主看过去,看清那张脸后陷入了震惊。

  “等等。”

  清亮的声音自下方响起,刚要点着花圈的负责虫停下,不明所以。

  静了好一会儿的文什缓缓转过身,一张艳丽张扬的脸正向他走来,对方即使穿着素净的服饰,也掩不住那骨子里的气质。

  “再怎么说,大祭司也算是长辈,情分摆在那里,我怎么都得来送他最后一面吧。”

  “……菲烈冕下?”

  红方雄虫目光灵动,自虫群里扫过,对上某张错愕不止的脸上,满意地勾起嘴角。下一秒见着对方不动声色撇开眼,眼里的情绪暗了一瞬。

  菲烈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两只雄虫对视,眼里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打量。

  “请节哀。”菲烈微微低下头,语气沉重。

  文什点头致谢: “麻烦您来这一趟了。”

  菲烈不再多说,退至一边站住。

  现场重新恢复运转,很多虫都有些恍惚,菲烈冕下退位后隐居行宫,已经二十多年都没有什么消息了。

  今天居然特地来给大祭司送别。

  “继续吧。”被打断的仪式继续,负责虫点头,拿着火炬点燃了花圈。

  火蹭地冒了一圈,瞬间包围了棺椁,火光与浓烟里,逐渐模糊了里面的面容。

  祖母绿的眼眸同样蒙上了一层薄纱,很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台下的虫注视着,手不断在胸口画图腾,默哀。

  菲烈目不转睛,眼底出现哀思,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道身影做最后的道别。

  大祭司,走好。

  即使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很长,关系也没有很亲近,他还是对雌虫有几分感激的。思及至此,视线不由落到前面的身影,有些感慨。

  果然,有些虫天生就该待在这个位置上,而他没有这种魄力。

  火焰吞噬了一切,腾腾的浓烟中,好像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停留了一小会儿,便升空没了踪迹。

  仪式结束,有虫陆续离开。

  文什立在那里,眼底一片恍惚,眼前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意识到这个转身准备离开,经过菲烈身旁时却被叫住了。

  “冕下,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想和你谈谈。”

  文什侧目,望着那张仅有过两面之缘的脸,点了头。

  “威奇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冕下您需要什么补偿尽管说,至于威奇——”菲烈脸上的笑意加深, “我会管教好他的,他不会再出现在冕下面前。”

  闻言白发雄虫顿了一些,几秒后才缕清了思路,知道菲烈现身的意图了: “没有第二次。”声音清冷,情绪很淡。

  “自然。”菲烈漫不经心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没有几丝。

  菲烈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跟着文什回了圣殿,余光发现落后几步的虫,文什默许了。

  大门里面站着一只虫,对方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露出那张不耐烦的脸,看清来虫后眉眼狠狠压了下来。

  “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威奇上来就朝他脸上抛下一句话。

  文什掀起眼皮,停在那里。

  暴躁的虫拧眉盯着他,发觉有些不对劲,下一秒终于注意到被他忽视落后了几步的虫了。

  威奇整只虫呆住,眼里浮现了些惊喜,很快又消失了,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

  “给冕下道歉。”菲烈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闻言威奇僵住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雄父,我——”

  “听到了?”菲烈直接打断他,重申着。

  “凭什么他文什本来就不配!明明应该是我才对!”威奇说着,气得两眼通红。

  菲烈无动于衷,两眼盯着他: “我说你错了,让你道歉,你听不懂虫话吗?”

  “为什么你也向着他?你到底是谁雄父啊?!”威奇气得发抖,口不择言。

  明明冕下这个位置是他的,就因为文什这个讨厌家伙,抢走了本属于他的位置。

  他凭自己的本事夺回来不行吗?文什既然尽不到冕下的职责,那么理所应当让他来。

  菲烈深深注视着满眼怨恨与愤怒的雄子,心里长叹了口气,面上依旧寸步不让。

  “我说了,道歉。不然后续的后果,你自行承担。”面容显然更成熟的雄虫张嘴,掷地有声, “也别叫我雄父了。”

  话落威奇脸色一片惨白,眼里闪烁着水光,眼球赤红得吓虫。

  旁观的文什并没有什么反应,道不道歉无所谓,不过他确实不会轻飘飘揭过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现场气氛异常尴尬,威奇见菲烈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征兆,恨得牙齿嘎嘣嘎嘣响。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挤出: “对,不,起。”这三个字仿佛花完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掉头就跑了出去。

  菲烈对上文什的目光,无奈点头,随后追了上去。

  白发雄虫站在那里,看着一前一后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动。

  他一破壳大祭司就将他带回了圣殿,成了冕下,菲烈退位时他还很小,几乎没有什么记忆。

  不再深思,文什往寝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