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夹了菜以后,文什便慢条斯理吃了起来,吃得不多,每一道夹了两三次也就放下了筷子。

  他离开时在出口碰到了大祭司。

  大祭司微笑问:“冕下用好了?饭菜是否还可口?”

  “嗯。”文什点头,对刚才无由来的怒火闭口不提。

  “那就好。听阿加纳说您回来以后都没怎么动那些菜,别不是口味变了,如果是这样让后厨他们重新调味。”大祭司滴水不漏,也不提自己刚才在来的路上撞到了端着菜离开的侍虫。

  “荟萃园那边您已经很久没去了,是应该找个时间去看望。”

  “大祭司安排就好。”

  “是冕下。”大祭司慈祥笑着,不知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您要去看看那条黑龙吗?”

  文什毫不犹豫拒绝了:“不用了。”

  “您不想去看看吗?研究院传来好消息,说它怀孕了。”

  “我知道了。”文什耳坠轻响,睫毛眨着,“去看了又如何,那是研究院应该做的。我帮不上什么。”

  大祭司看着雄虫冷淡的面容,突然笑了:“也是,这些事用不着您操心。有进展会随时通知您的。”

  文什过的与过去二十余年每一天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晨起做祷告,睡前看一会儿书。

  除了一些必须他出席的场所,每天都十分悠闲,以至于很多次阿加纳站在天台门口等着,看着雄虫一只虫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只是低头发呆,头发在椅子上散了一地。

  等到他待够了起身,阿加纳就小跑过去,替雄虫整理头发。

  洗完澡后,文什头发还是潮湿的,水雾朦胧了眉眼。

  在暖黄的夜灯下,他单手拿着书撑在长桌上,头发散了一地,而阿加纳正急忙忙用毛巾给他擦拭,生怕慢了一点雄虫就感冒了。

  文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全神贯注,恍若无虫地翻着书页。

  雄虫的头发又长又密,还不喜欢用速干机,多一只虫侍候也不行,因此不知有多少虫对阿加纳这个冕下身边唯一的贴身侍虫羡慕嫉妒恨,其中的艰辛也只有亚雌自己清楚。

  冕下实在是只脾气不坏但难以伺候的雄虫,想着叹了口气的阿加纳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他得在雄虫看完一本书前将头发擦干。

  哼哧哼哧的阿加纳努力擦着,听着耳边翻书的沙沙声,心里估计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不一会儿亚雌就除了满头汗,因为雄虫的阅读速度太快了,几乎还没停一秒就翻到下一页了。本以为是巧合,但经过这几天,他又很快解读出了雄虫的情绪。

  冕下最近似乎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了。

  缩了缩肩膀,阿加纳在心里想着要怎么避避风头,不要撞上雄虫的枪口。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文什早已停下翻阅的手,阿加纳也听见了疑惑看去,照理说晚上不会有虫来打扰冕下的,除非——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后,果不其然响起了一道焦急的声音。

  “抱歉,冕下打扰您的睡眠了。有急事需要您跟我走一趟。”

  阿加纳去开了门,门外是一堆虫。

  领头的看进去时,披头散发的雄虫懒懒倚在桌前,橘黄光洒下朦胧了那冷淡的面容,平日的疏离消失了。

  见那些虫瞧着自己愣住了,文什直起上半身,淡淡道:“有什么事?”

  领头虫被雄虫冰冷的声音唤回了思绪,头不由低得更低了。

  “我们需要您去一趟地下室,研究院搞不定那条黑龙,已经乱套了,院长派我来请您。”雌虫说明了来意,来时匆匆急出了一身汗,但是到了雄虫面前也不敢催促。

  文什听了没说话。

  请他有什么用……

  阿加纳视线来来回回,见雄虫陷入了沉默,那些虫也不敢吭声,只得大着胆子道:“冕下,需要给您准备外套吗?夜里凉。”

  文什轻轻嗯了一声。

  在场的虫听到以后纷纷松了一口气,阿加纳小跑着进去找出雄虫的衣袍。

  “冕下。”

  文什接过那厚厚的毛毡,往里衣上一披,扣上扣子就往外走。

  见到雄虫走了,领头头差点喜极而泣,在前面给雄虫领路。

  “冕下,这边来。”

  于此同时,地下室。

  砰砰砰!

  碰撞声和尖叫声不断,东西不断倒下,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来回不停跑动着,一时间现场无比混乱。

  “嗷嗷嗷——!”

  黑龙的怒吼声无比愤怒。

  被困在实验室的研究员不断后退,手里挥舞着慌乱之间抓起的注射器,里面已经装满了液体。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他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身体贴上了冰冷的墙壁,他忍不住看向外面,绝望地向外面的虫求助,“救救我,院长救救我!”

  此时受惊的阿尔及尔就在外面冷眼看着,捂着被抓伤的手臂,他刚在下属的护送下退了出来。以防黑龙逃出来,他一出来就下令关闭了实验室的门。

  还在里面没能跑出来的研究员一直在拼命敲门。

  见门迟迟未开,研究员后怕地回头看,黑龙此时已经逼近他了,对方身后一地倒地不起的虫。

  “不要啊——!”

  眼眸赤红的黑龙染红的爪子向他袭来。

  “开门!”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而后就是门开的声音。在黑龙愣神的瞬间研究员屁滚尿流往门口跑,反应过来以后掉头追上去,重重一挥。

  “住手!”

  触感意外不是那虫头被锤爆喷涌的温热液体,尖锐冰冷的物体刺进它厚厚的爪垫,而后泛着冷光朝它的脸袭来。

  咔嚓地一声。

  黑龙眼眸蓦然紧缩,不由松了嘴,眼底的水波开始泛起,一动不动。

  死里逃生的研究院脱力到下,看清身前的虫后失声道:“冕下——?!”

  前方的文什没有回头,他伸着右手,掌心源源不断的精神力往上涌,化作锋利的刀尖。

  在那精神力穿透黑龙的爪子时,双眼一颤,但是当看到它竟一口咬断将他的精神力一分为二,那淡然的面容再也藏不住情绪,数不清的不可置信浮现在眼眸里。

  这怎么可能!

  他从没见过他的精神力那么不堪一击,仅仅是在黑龙的一个咬合。

  思考的瞬间,又重新变幻出了完好无损的精神力柱,直指黑龙眉心。

  和雄虫深深的不相信的眼神对上时,刚还无比凶煞的黑龙表情顿时收敛,那还在滴血的爪子也藏到了身后,头深深地了下来。

  发出低低的哀嚎声,似是做坏事被抓住后心虚又急于解释。

  雄虫紧紧抿起的唇角都泛白了,两颊因为情绪的起伏变得红润,余光落在黑龙身后。

  实验室无比狼藉,倒地的研究员哀嚎着,血腥味刺鼻。

  “你都做了什么。”

  听清雄虫声音里的咬牙切齿,黑龙蹭地抬起头,黑水晶般的眼眸又恢复无害的模样,与文什在岛屿上见到的无二。

  “嗷嗷。”黑龙目光看向文什身后的那些研究员特别是阿尔及尔,它又扭头看着那摔在地上碎了的注射器,低低叫出了声。

  “你永远学不会安分。”文什声音异常得冷,他目光落在黑龙隆起的腹部,只犹豫了一瞬便开了口,“我知道你怀孕了。”

  此话一落黑龙咻地抬眼,眼里出现的星光越来越亮,喷出几口气。

  “要是你还这么不配合,你的蛋不一定能保下来。”文什目光温度寥寥,认真的语气怎么看都不是开玩笑。

  黑龙眼睛眨了眨,似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文什拧眉,这不是它装无辜就能——

  文什愣住了,黑龙刚还无比明亮的眼眸灰暗了下来,雾气不断聚集,最后眼角溢出了液体。

  大滴大滴的眼泪不断涌出,连带着呼吸声都愈发急促,它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

  回来以后就没有见过,对方的反应却像极了见到一个老友兴冲冲上去打招呼,对方却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明明他们只不过是敌人,他想抓它,而它也应该想杀他。

  呆住的文什双手握拳,收回了精神力,他万分疑惑的目光落地黑龙身上。

  如果对方真的轻而易举就能化解他的精神力,那在岛屿上为什么还要伏低做小……这肯定只是巧合,让它得逞了。

  嗓子一时间竟像被黏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

  文什扭头,拧起眉大步往外走,经过阿尔及尔时放下一句话:“我不希望每次都需要我来。”

  虫众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雄虫在前面快步走着,长手长脚的,阿加纳只得小跑跟在后面。

  黑龙突然一个摆尾,重重打到了玻璃上,听见动静的文什扭头,对上了脸贴在强上泪眼朦胧的黑龙。

  步伐一滞,下一秒才若无其事般加速,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阿尔及尔看着雄虫的身影不见了,目光重新放回黑龙身后。它不复刚才的凶恶,此时一对爪子扒在玻璃上,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

  眼一闪,雌虫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不愧是冕下。

  嘴唇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阿尔及尔转身,对面前惶惶不安的下属说:“都散了,派虫进去打扫。”

  目光触及的那瞬间,每只虫都不由低了头,最后还是由阿尔及尔指定了虫进去。

  那些受伤的研究员被放上担架抬了出来,其他虫打扫垃圾时时刻盯着黑龙,额头冒出一头冷汗。发现黑龙对他们的存在没有任何反应时,纷纷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