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本来远远跟在后面,见领头的巫师突然一路飞奔,忙也追了过来。

  其中一个恰好与纸人面对面打了个招呼,当下便跌在地上,声音发抖:“会说话……这纸人会说话?!”

  只有那位夏少爷,在一群惊恐的NPC中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他事不关己双目轻蔑,似乎非常嫌弃这些吓得满地乱爬的下属,但又很在意这个来路不明的“纸人”,于是走近打量。

  见他靠近,那纸人却微微向后退了数步。

  冷靖生怕他出意外,“少爷!别靠太近,等我收拾了再看不——”

  只见夏少爷充耳不闻,突然抬起手来,来回抽了两下“纸人”的脑袋,好像是在看它有没有其他反应。

  江月鹿:“……”

  这几巴掌抽得纸脸都懵了,大纸脑袋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少爷。

  邪祟要是发起疯,凡人可遭不住,就算是少爷又如何?天皇老子也给你一刀切了。

  但那“纸人”毫无脾气,被抽了几下就认命挨了,毫无邪祟行事的作风,夏少爷切了一声,失望地走了回去。

  一个弱不禁风,任人揉搓的“纸人”。

  和主题乐园的巨大玩偶没有区别,只是长得另类一些。

  甚至跟那位凶神恶煞的少爷比起来,纸人显得还要更凄惨委屈一点。

  陈川忍不住道:“他怎么看起来有点可怜……”

  这下连赵小萱也不怕了,和陈川两个人一块躲在江月鹿身后,结巴地叫嚣道:“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那纸人嘶哑回答:“有什么区别吗?”

  冷靖道:“当然有区别。人该护鬼该杀,这是我师门的传统,邪魔歪道我们可是一个都不放过的,师弟,你说是不是啊?”

  江月鹿很配合地做出了掏东西的动作,那纸人信以为真,抬手一挡。

  他刚刚一直站着没动,突然抬起手,众人才从他连贯的动作里看清,这人原本就是个包着一层纸的活人。

  只不过那层纸看起来不像寻常纸,非但没有滞涩之感,反而像是穿了一身柔顺丝滑的绸缎,能巧妙贴合动作翩然轻盈。

  就连覆在脸上的纸面具,也随着人的口鼻眼的开合惟妙惟肖,眉飞色舞。

  这一身的纸人行头,倒像是量身定做一般的合适。

  早先被吓软在地的小厮羞愤地爬了起来:“是人就别穿着这种鬼玩意吓人了啊!”

  话音刚落,便朝纸人扑了过去。

  这一来谁都措手不及,可那“纸人”的后背就像长了眼睛,浑身的纸张呼啦啦响起,顷刻间闪躲开了攻击。

  小厮扑了个空,难以置信这么近的距离没能撕烂他。

  那可是那么脆的纸啊!

  他大吼一声,转过身继续扑了过去,但又被躲了过去。

  那“纸人”无意纠缠,转身朝着夏少爷和江月鹿等人行礼道:“各位揭了朱大人的告示,是来为我镇解困的高人,有什么要求,我刘石头都应满足。但只这一样例外。”

  “这身纸人衣裳万万不能脱下,不然……”

  “不然?”

  这道声音响在远处,江月鹿转身看向那位夏少爷,他已经转过头来,看起来多了一些兴致。

  刘石头垂着头:“不然就会死。”

  听到这个悲惨的回答,夏少爷却很高兴,“不错。带我去找你们大人,有人来帮他的忙来了。”

  刘石头道:“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小厮唾道:“我家公子乃是长宁郡主和武安侯膝下嫡子,如此尊贵的名讳,怎么能跟你一个乡野村夫说呢!”

  江月鹿就静静地看着夏少爷和他的小厮装逼。

  当惯了一把手,还是头一回体会到有人顶在前面的感觉。不得不说,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挺不错。悠闲了一会,对面总算吵(单方面)完了。

  “朱大人现在就在城里。”被骂了一顿的刘石头更丧了,有气无力地从不远处拎起一盏纸灯笼,“诸位跟我走吧。”

  江月鹿扫了眼灯笼。很简单的白纸灯笼,这恐怕就是赵小萱看到的光亮来源。

  好像和刘石头套在外面的纸人皮是同一种纸,江月鹿看的过程里,突然见纸面上画着的红枫幽幽摇摆起来,似乎活了一般跃动着。

  他以为是眼睛太疲累,转开头几秒,又掉回去继续看。

  那枫叶却一动不动了。

  -

  去的路上,刘石头向他们解释了镇子现在的情况。

  他说话吞吐,声音又小,江月鹿听了很久才推导出来龙去脉。

  十年之前,镇子还很繁盛热闹,但因为一次变故,镇子里的人远没有过去那么多,剩下的人都搬去了祠堂周边,所以才会有江月鹿进城后看到的荒废街道与房屋。

  陈川:“什么变故啊?”

  纸人不吭声了。

  这件事倒在试卷上有记载,十年前山贼袭击了水路上的城镇,造成一时浩劫,熨斗镇是屠杀的最后一个据点,当时死了很多人。

  听江月鹿讲完,那纸人与夏少爷不约而同看了过来,视线难辨。

  江月鹿心想:我本来也不愿意抛头露面解释这些,谁叫你们没有人说呢?

  不多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块竖立在地里的木牌,上书“熨斗镇”三个字。

  和外面城墙的巨大牌匾相比,这块象征着城门含义的木牌又寒酸又可怜,主要还很不吉利,活像通往坟地而非活镇。

  冷靖看了一眼就皱起眉来,但刘石头已经迈步进去,丢下一句:“到了。”

  他们这才看到如今熨斗镇的全貌。

  房屋像是临时搭建,一点也没有外面的建筑群庞大,零零散散拼凑在两旁的街道上,就这样组成了简陋的镇子,街上最多的商铺是纸扎铺。

  当街就摆放着两个和活人差不多大笑的纸人,但里面没有人,所以不像刘石头这套纸人饱满灵动,死气沉沉拖在地上迎风招摇。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诡异的想法——

  死了的纸人,就像把活人的灵气全都抽走一样。

  “各位。”

  刘石头已经到了前方不远处,停在一扇门前。

  这扇门看起来是附近最为豪华的一间了。他示意:“朱大人就在里面。”

  -

  一炷香后,朱大人家中。

  简陋的正厅中位摆放着一张乌黑的香案,正中供奉着一个神龛。神龛看情形有些年头,但保管得十分仔细,看起来供奉着很受人重视的神明。

  朱大人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神龛前上了一炷香,然后才转过头来。

  “世子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望……”

  夏少爷没等他说完就不愿意听了,在自己的巫师团队中扫了一圈,绕过冷靖,这回定在了江月鹿身上:“你来。”

  自己则到一旁欣赏神龛去了。

  江月鹿朝朱大人行礼,“朱大人,我是——”

  “不用,不用。”朱大人笑了起来,“刘石头已经告诉我你的名字,今日之事,是他做得不妥,你们没有受惊吧?”

  陈川嘟囔:“差点就吓死了……”

  小萱胆子也大了:“大晚上的就不要穿着那种衣服嘛……吓着我们不说,也吓着你们啊。”

  她以为只有刘石头因为某种需要才穿着纸人服,因为进来看到朱大人是正常的装扮。

  朱大人摇头,“不会。镇中人已经习惯,我们穿着纸人装已有十年之久了。”

  小萱震惊:“十年?!”

  见巫师们的视线都在他身上,朱大人了然道:“我不需要。”

  小萱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要穿纸人服啊?而且还穿十年……”

  她连一个月只穿一件衣服都做不到!

  朱大人笑而不语,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想说的事,再问下去也毫无结果。

  江月鹿望向神龛,岔开了话题,“来时路上都有看到类似的神龛,似乎家家户户都在供奉,这是当地的神明吗?”

  朱大人道:“此人并非神明,而是一名巫师,名叫秦雪。”

  冷靖道:“原来是我们的前辈。这位秦前辈是在此地故去的吗?”

  神明供奉,各地有各地特色。有的是本地德才兼备的人物飞升,有的是为本地做出过巨大贡献,如此人物才会被修建庙宇经年受香火供奉。

  但朱大人却摇了摇头,“秦巫师仍然活在世上。”

  “仍然活着?”

  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无论是哪种人物,都是死后才能接受供奉的。

  朱大人感慨了起来,突然一改之前的寡言少语,开始了疯狂输出。

  “秦巫师乃是世俗之外的高人,他当时接受了我们这样无理的请求……无非还是心善。也只有那样心善又出众的人,才能拯救我们于水火中啊。”

  “没有秦巫师,我们的镇民早就在当时死光了,哪还有现在的熨斗镇呢?秦巫师为我们做了这些,我们又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也拿不出金银财宝,只能每家都为他供奉一座小小神龛,为他周游在外的路途祈福罢了。”

  他说的这些,试卷上也有详细记录,但都省去了秦雪这个人物。只是提到十年浩劫之后,有半数镇民存活。

  看起来这位秦雪巫师是重要考点啊。

  江月鹿委婉道:“我们过来,主要是因为那张告示。朱大人在寻找巫师驱邪除祟?”

  朱大人摇头,“驱鬼的事,我们自有办法,但那个仪式,却需要巫师坐镇。”

  江月鹿听了,微微皱眉。

  驱鬼事小,仪式事大,听起来似乎非常矛盾。

  他一点也没表露出来,点头应道:“是什么样的仪式?朱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少爷一定会全力相助。”

  毕竟是下属,还是需要捧着上司的。但是那位上司充耳不闻,只顾着看神龛,江月鹿甚至还用余光瞥到他翻了一个白眼。

  真是毫无仪态的高门世子。

  冷靖轻声呼道:“中元夜,那不就是明天吗?”

  朱大人忙道:“仪式将在夜晚举行,流程也不复杂,各位没什么需要额外准备,到时在场帮我们坐镇就可以了。”

  冷靖和江月鹿对视一眼,都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有再说。

  “还有一事……”

  朱大人提起此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忐忑地瞧了眼世子爷:“这几日,各位就请先下榻在下的宅邸吧……寒舍粗鄙简陋,从未招待过贵人,还望世子不要嫌弃。”

  “嫌弃是没什么嫌弃的,本世子见世面许多。不过。”夏少爷回转身来,话锋一转,“小爷我喜欢有人伺候,这人选……”

  冷靖殷切道:“这人选……”

  那红衣祖宗明显不怀好意,一锤定音道:“那就你了,江月鹿。我看你今日表现极佳。本世子真是骄傲又高兴。”

  ……江月鹿在心里暗骂。

  谁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