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基地静悄悄的。
个人终端里有99+的消息，大部分来自“花美男一号店”。丁盛拖着祁白去逛车展，短短一个小时发来二十多张心仪的悬浮车照片，可见还没细看已经眼花了。季梵让泉师傅帮忙做了便当，去找时早早公园野餐。宋胤爸爸快过生日，到购物中心挑礼物，还请了吴文做顾问。
陆景燊呢？
昨天在陆景燊的眼皮子底下，谢阮做完拉伸才回房睡觉。现在腿是不疼，但是连着一个星期没睡好，头疼。
像有个小人在他脑子里打电钻，眉骨到眼眶放射出炸裂般的痛。
换衣服时，他看到衣柜里白色休闲衫的一角。是陆景燊睡在他房间时穿过的，不小心收起来忘了洗。
鸦羽般的眼睫打下一片阴影，谢阮拽过衣服，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子又酸了。
他妈的。
酸你妈啊！
陆景燊只是契约PY，限定伴侣，甚至还没有到结束关系的最后阶段，为什么会他妈的这么难受！
只是想到以后要和陆景燊保持距离，将来他会娶妻生子，他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谢阮就觉得无法忍受，像被剜掉心尖上的一块肉，痛得浑身的骨头和血液都被腐蚀。
太他妈奇怪了！
衣服是他的，用的洗衣液是他喜欢的味道，但混进了不易察觉的微妙的陆景燊的味道。脑子里从半夜开始不停打电钻的痛楚仿佛撞上了一道结界，竟然短暂地消失了。
谢阮想给陆景燊发消息。
发什么呢？
——在哪里，在干嘛？
好像对象在查岗。
——泉师傅让我问问，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行，泉师傅今天放假
【阮：什么时候回来，有个代言合同你看看。】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
这是从未有过的。
在谢阮的印象里，任何时候无论公事私事，陆景燊对他总能给予及时反馈。
十分钟的等待。
谢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抱着膝盖呆呆地傻坐在沙发。
谢阮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也许他在外面没看到，也许正巧他在接电话……有很多很多借口。
最后。
谢阮狠狠揉了揉眼睛，拨通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通讯号码。
Beta不知道在哪里，背景音安静中有单调的嗡嗡声。
“谢阮？”
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
“陆景燊，你一大早去了哪里？”
陆景燊罕见地在他面前含糊其辞：“我在外面有点事。”
谢阮咄咄逼人：“什么事？”
陆景燊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温柔地哄道：“我回去和你说，好不好？”
“不好！”谢阮胸腔起伏得厉害，尾音都在发颤，“陆景燊，你他妈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挂断通讯，谢阮拉开门，与哼着歌收衣服去洗的冬瓜墩撞了个脸对脸。
冬瓜墩弯着眼睛：“主人你起来了。泉师傅休息，B区中午点外卖。队长说你昨晚在跑步机上锻炼了半个小时，早上肯定起得晚，让我做些清淡，并蛋白质充足的午饭。他还让我监督你不要点外卖，那些不健康。”
谢阮对着保姆AI吼了一句：“不吃。”
可是走出几步，胃就抗议似的咕噜噜叫起来。
谢阮闭了闭眼，心想：保姆AI是有自己的情绪的，惹哭了，自己还得哄。再说粒粒皆辛苦，小朋友都知道浪费粮食不好。
他回头，“抱歉，请你帮我热一下饭吧。”
冬瓜墩没人权惯了，“嗳”了一声。
AI做的饭中规中矩，谈不上多好吃，也不难吃就是了。吃饱肚子，谢阮来到外面喷泉广场。
几只晒太阳的流浪猫见到人并不怕，有胆子大的甚至迈着猫步走过来，站起，用两只前爪拜了拜，肥囊囊的原始袋晃了晃。
这是狗还是猫，或者是猪？
几只猫是VG基地荒废后来到这里的，是比GHS还早的原住民。平时工作人员和选手们经常投喂，个个又肥又亲人。
谢阮环顾一圈，在简易猫窝旁边看到个塑料箱。打开，里面是各种冻干。
他拿了一包开封的冻干，坐在台阶上。
几个小猫咪立刻将谢阮团团围住，有舔他手指的，有用脑袋蹭他手心的。
“别急，每人都有。”
谢阮两只手各拿一块鳕鱼冻干，小家伙们你一口我一口地抢食起来。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不绝与耳，竟然有点治愈。
可爱的动物连吧唧嘴的声音也可爱。
“喵呜。”
一只花纹都快要撑开的胖橘在谢阮手边躺下来，翻身，露出胖胖的肚皮，主动邀请他摸肚肚。
谢阮弯起眼，把手轻轻放在胖橘的肚子上。毛茸茸的短毛不是很柔软，但很温暖。
胖橘被rua得很舒服，喉咙里呼噜呼噜的，两只前爪还在踩奶。
谢阮坐在房间的露台上，虚拟屏幕上是昨晚他提前离开没有看到的MVP采访。
视频结束后，谢阮从已经变黑的虚拟屏幕里清楚看到脸上还未褪去的笑容和慢慢放大的瞳孔。
人在看到喜欢的事物时，会不经意地露出笑容，心率加快，瞳孔也会不受控制地放大。
生理现象最直白。
为了验证，谢阮登上最近大火的一款交友app。成功注册账户后，伴随着背景音乐，屏幕里冒出许多粉红泡泡。
进入花里胡哨的推荐页面，谢阮有种选妃翻牌子的感觉。
五花八门的简介配上会员精心P过的大头照，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而且人均年收入百万。
条件这么好需要上网交友？要么渣男要么网站骗人。
谢阮忍下不耐，从最后一页看起。
真实度确实增加了，就是让他见识了人类的多样性……
【183/77kg，23岁搬砖社畜，性别不限，只看缘分】
【192/78kg，黑皮体育生，想找155左右皮肤白的omega，到giegie怀里来】
【175/54kg，本人最大优点，忍耐力强，可上可下，愿意尝试第四爱】
谢阮：“……”
露肤度这么高，能过审？
肌肉的曲线这么粗犷，吃东西了吧？
这破网站的受众年龄是多大？
谢阮重重吐出一口气，想看看蓝天白云和胖橘洗洗眼睛。远远地，就见熟悉的悬浮车驶进基地，陆景燊甚至没等停稳，人已经跳下车。
仿佛电影里的一个长镜头，谢阮的视线追着奔跑的Beta，他能看到对方紧绷的肌肉线条，能听到从楼下到楼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陆景燊从敞开的房间门疾步走近时，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出了什么事？”他声音不稳。
见谢阮没说话，陆景燊平复呼吸，从外套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个食品纸袋：“出去办事路过一家点心店，他家的玫瑰酥很有名，买的时候还热着，让冬瓜墩泡杯红茶，当下午茶不错。你尝尝？”
香甜馥郁的玫瑰香沁人肺腑，袋子上的温度熨帖着谢阮心上曾经被深深伤害的伤口。
“谢谢。”他吸了吸鼻子。
陆景燊半蹲下，单膝着地，仰望着他的王。
“到底出了什么事，阮阮。”
“今天你去哪儿了？”
两人同时出声。
陆景燊顿了顿，依旧选择了回避，“这件事我以后再和你说，行吗？”
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好，动不动就鼻子发酸的感觉让谢阮烦透了，现在只是问一句他今天的去向，这人都避而不答。
以前事事向自己主动报备的人不是他？
谢阮也不是非要干涉他的自由，只是一大早就出门，他担心beta遇到了什么事。
也好，就这样吧。
上一世的伤害太深太痛，爱人的背叛、亲生骨肉对第三者的维护，就像溃烂的伤口。
鲜血淋漓。
没有特效药，只能在时间的治疗下慢慢变成一个丑陋的疤。
每当感觉幸福的时候，凸凹不平的伤疤就会显露出来，提醒他打击他嘲讽他。
而且。
谢阮，你有什么特别，值得别人等待一辈子？！
谢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看向虚拟屏幕，声音冰冷，“早上的事我很抱歉，没睡好乱发脾气，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后不会了。”
陆景燊顺着谢阮的视线看向亮着的虚拟屏幕，网页和小对话框开了十几个。
“这个网站有意思吗？”陆景燊慢慢站起来。
“当然。”谢阮像是网站的金牌推销员，用明显的赞同和认可的语气积极介绍 ：“资源丰富，没有太多让人花钱的陷阱，不会暴露太多隐私，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陆景燊沉默了很久。
不应该因为omega对信任和安全感的缺失而去指责他。
曾经在爱情上吃过大亏的谢阮身上都是刺，还筑起铜墙铁壁的围城把自己蜷进去。
他不能紧紧相逼。
因为身高差，陆景燊看谢阮都是自拍角度，他垂眼看着比自己矮上许多的谢阮，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omega看起来如此脆弱。
黑发黑眼，皮肤白得和宣纸一样，隐隐可见脖颈肌肤下蛇行静脉淡青色的纹路。
在他眼里，这个omega高高在上如神祗，掌控着他的悲喜。
从一开始他就做不到有性无爱。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只要不去碰触谢阮划下的那道界限，这种关系就能一直保持下去。
可笑的是，他根本做不到。
他想独占。
从内到外独占omega的身心。
陆景燊声音干涩：“如果要出去，别喝太多酒，注意安全。太晚了，让司机去接你。”
“谢阮，你想怎么样都没关系，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会很心疼。”
听到“心疼”二字，谢阮那滴憋了一个星期的眼泪忽然落下来，重重砸在地板上。
“你会心疼？这个星期黑眼圈就差长我脸上了，饭也吃不下，你根本没看见！”谢阮狠狠擦了一把脸，“才说喜欢我，转头就把我当成传染病毒，唯恐避之不及。我担心你，才问你今天去了哪儿？不是查岗！如果我想查岗，排队让我查的alpha能绕整个中心区三圈！”
谢阮选择疾言厉色的口无遮拦来掩饰令人讨厌的怯懦。
陆景燊听懂了。
他心跳得很快。
这是他第一次见谢阮如此失态。
“对不起，我没有躲着你。我知道你吃不好睡不好，我都知道。只是你说要冷静，我想给你充足的空间和距离慢慢想清楚。”
说着，陆景燊脱去外套，开始解黑色衬衣的纽扣。
“你，你干什么？”
谢阮眼睫一颤，随后眼睛慢慢睁得滚圆。
在beta壮硕的胸肌上，有一个崭新的徽章刺青。
栩栩如生的狮子和猛禽的翅膀，正中是用篆书镌刻他的名字——谢阮。
大小是原本徽章的两倍。
刺青，必须扎入表皮层下端，将颜料渗透进去，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般情况下是不使用麻药的，纹在这个位置该多疼啊。
“为什么？”谢阮的指尖在图案周围轻拂，柔软的指腹摸到一点外溢的组织液。
这个徽章刺青像一道明亮又柔和的光将他的心扉映照得很亮很亮，那些逃避、怯懦、焦虑、纠结、顾忌被照得无所遁形。
这个beta太温柔。
他的尖刺被温柔浸软，他的伪装被温柔安抚，他的不安被温柔熨烫。
“生日那天就想这么做了，一直没时间。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和其他人在一起，我不强求你的回应，做一辈子合作伙伴也行。”
“我会一直爱你。”
“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把握那个度。我承认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无可救药地疯狂陷落。以为掩饰得很好，最终还是让你感觉到不舒服，的确是我的不好。”
“你问我去哪儿，我不回答，也是不想让你有负担。我自己的感情我会克制，尽量不打扰你。只是……千万不要随意伤害自己，行吗？”
到了这一步，beta还是一心一意只为他考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傻恋爱脑的人？
这个人竟然是陆景燊！
自己有什么好，值得让被那么多人奉为神的男人如此卑微？
“陆景燊。”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不敢给你任何保证负责到底，谈婚论嫁。当下，我喜欢你，我们认真在一起，不是PY，无关契约，我给予你全部的爱。”
“你让我患得患失，也让我变得勇敢。我对你的爱意一步步积累突破阈值，让我战胜忧惧，坦然面对未来可能的一切风险。”
“陆景燊，如果你接受，那——”谢阮深深呼吸，从内到外有一种脱去盔甲束缚的涤荡轻盈，“你好，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