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尘镜前,幽冥君望着镜子里的画面,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他确信陆离看到的和玄祐看到的,压根不是同一个画面。
而毫无例外,镜子里都是属于玄祐的一生。
“这……”
莫非这镜子成精,挑人下菜?
幽冥君看看玄祐,随即识趣的离开。
玄祐呆呆瞧着镜中穿着红袍的自己。
那是一个布置过的小屋,床头点着一对龙凤红烛,床上的人言笑晏晏,那张属于陆离的脸上画贴着金钿。
对方不大习惯的抬手,看看自己身上的红袍,又看看玄祐,歪了歪头,孩子气道:“义父,我好看不好看?”
“……”他颤着手,轻轻捧住对方的脸:“喝酒么?”
“喝酒就能当夫妻了么?义父,你的手为何如此颤抖啊?”
他没回答,端着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对方。
少年自己率先喝了,咂了咂嘴,表情天真的晃了晃脚,瞧着他:“义父不喝么?”
他将酒含在嘴中,掰起对方脸,俯身,将唇贴上对方的唇瓣。
“义父,你喜欢我么?”
“喜欢。”
“什么是喜欢?像太阳每天爬在天上那般么?”
“不……什么都不是。”
“亲嘴就是喜欢么?我要何时才能脱下这身衣裳啊,玄祐,你还想再亲么?你是灵王啊——”对方突然扇了他一个大耳巴子,义正言辞道:“灵王执掌万界苍生,竟然对义子生出这等见不得光的情!玄祐,你真该好好看看你自己的心,你问问自己,龌龊不龌龊!”
少年突然变成他自己的模样,疾言厉色道:“你还想同他怎样?成亲?哈哈哈,可笑!竟然惦记自己的义子,他是你一手养大的人啊,他什么都不懂,你竟然对他动了那等那头!”
忽然,屋中突然站出几十号穿着红袍的玄祐,一人一句,指着他鼻子痛骂:“他还是个孩子啊!”
……
这是一个中了心魔的场面,他不记得了,却被观尘镜藏在前尘中。
镜中的玄祐发了疯,捂着脸大笑着:“我,就是要他!”
话落,屋中的几十号心魔全部消失,在虚空中发出尖利的笑声。
“对!你要他!去将他拥入怀中,吻他,告诉他,你爱他胜过爱苍生,愿意为他跌入情海万劫不复,你只是爱上了自己的义子而已,有何不可!”
他半跪在地,眼底瞬间被黑气侵占,头顶生出一对魔角。
“咔嚓——”
观尘镜光滑的镜面上裂开一条裂缝,镜中的玄祐突然抬头,直直看向镜外的人。
悉数画面陡然消失,一抹黑影窜出观尘镜,直击玄祐面门。
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是我的!”
玄祐站在原地,电光火石之间,破魂杵自虚空飞来,穿过黑影的灵台。
对方僵在半空。
“心魔。”玄祐抬手覆住黑影额头,良久,说道,“你骗了他。”
“那又怎样?你骗得比我们都狠!”
玄祐抽出破魂杵,一脚踩在对方头上,黑影寸寸碎裂,旋即消失无踪。
空中传来那魔物的声音:“你一天不死,心魔一日不灭!”
玄祐额间浮出一片神纹,左眼是神圣庄严的金色,右眼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抬眸望向虚空,虚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
幽冥界闹了鬼了,震荡波扫过万里彼岸花海,黄泉水差点又来了个倒流。
十殿阎罗东倒西歪,形象全无的贴在地上。
“这究竟是何方妖孽!”
“嘘!”幽冥君连忙传音给众鬼判,“这是灵王!”
“……”
玄祐一脚踩破虚空,将那抹遁形的心魔剿灭,旋即出现在灵山上。
山海钟轰然震响,万里朝霞全都从四海赶回来,众神跪拜,叩迎灵王。
玄祐执着神杖,来到灵座上,转身,身上的月白长袍于瞬息间转变为一件金色王袍,绕臂红绫漂浮于空中,高大的神祇缓缓落座,手中神杖轻轻叩地。
“铮——”
不需言语,诸神便领会到他的意图,纷纷告退。
唯有鸿钧、灵华侍立在原地。
最高神祇就坐在那,离开了那个自缚为笼的千度涯,他就是万界的最高意志,所有人的想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同样,他就算一个字也不说,那些浓烈的情绪也能让神座旁的灵花瞬间战栗枯萎,让底下的两位始神黯然变色。
他在无声询问那些缺失的记忆,询问那个叫他义父的少年是何人。
鸿钧叹息一声。
“丢失的记忆是陛下自己封锁的,那位……不可说。”
不可说就是,在这个世间,连属于那人的一丁点东西都不能提,他的名字,他的过往,他的模样,通通在观尘镜破裂后,从玄祐脑海中、从整个天地间消失,成为一道无法跨越的禁令。
玄祐长睫低垂,起身。
“陛下,千度涯的宿孽,可了结了?”
玄祐看向下界。
那千度涯的阴阳河下,是两个连轴转动的大阵,一个是大献牲阵,连着幽冥界的鬼蜮,每一道从恶鬼们身上舔过的烈火,都是这大阵的养料。
另一个是桃花洲下的招魂阵,从大献牲阵传输过来的灵力供着它,以玄祐为阵眼,千百年来一刻不息的搜寻那散碎的魂魄,只要招魂阵里的魂灵一天未归,大献牲阵便要永无止境的转动下去,那鬼蜮里的万千恶鬼就得继续受那烈火焚身的酷刑。
那些恶鬼无一例外,都是活人。
那几十万人为何受到灵王残酷的惩罚?
玄祐顿了顿,从鬼蜮中拽出一个恶鬼,神识扫过去。
可神奇的是,在他即将看到因果时,那恶鬼竟然化成飞灰,再也没能从火海里现身。
玄祐只瞧到一撇清歌小调的往昔,一片水茫茫的大沼泽中,有人戴着斗笠,穿着一件灰白的布衣,单薄的身子站在柴扉前。
吱呀一声,对方推开柴门,朝这边偏了偏头,说道:“还不回家么?你娘待会儿要打你屁股了。”
属于小孩的声音闷闷响起来:“长明哥,教我仙术吧。”
那人露出半个尖俏的下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