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窜下西山,又从东山爬上来。
魏韧一身轻装收袖武服,抱着手臂在学堂门口来回走了三圈。
走过去,朝里瞅一眼。
走过来,朝里瞅一眼。
学堂外面是一排窗子,进了六月,天开始热了,窗门洞开,魏韧来来去去向里张望,陆离很难不注意他。
玄祐回桃花洲了,他去没多久黑耀就飘洋过海,在陆离脖子上圈了一早晨。
见状,它抖抖眼皮,急如闪电般杀出去,陡然变大数倍,尾巴横扫,要一鼓作气将魏韧扫出千度涯。
这时飞符飘到耳边。
鸿钧懒洋洋的声音不急不慢的飘出来:“师弟,手下留情,这是为兄欠他的,你且容他在千度涯待一个月吧。”
“黑耀”从鼻子喷出一口粗气。
鸿钧在那头笑道:“这忙不是白帮的,以后陆离去走任务,我借你一个分身傀儡。”
“……”
“黑耀”高高扬起的尾巴尖低低放下,眯了眯眼。
虽然鸿钧玩忽职守不是个东西,但他做的傀儡非常好用,只要一个念头去,想要多少个分身就有多少。
到时候他身子在千度涯坐镇,魂魄溜进分身,就可以陪陆离历劫了。
他突然觉得鸿钧的声音悦耳动听起来,连带着魏韧这张可憎的脸都光鲜可爱了。
“大蟒”朝学堂看了眼。
陆离和一群小崽子正扒在窗子上看热闹,见状一窝蜂散开,各自归为。
玄祐眯了眯眼,支棱尾巴将魏韧扫去白水,卷着飞符悄悄跑到僻静地方,变回人身,对飞符那边说道:“现在就要。”
鸿钧笑声舒朗:“现在还没有做出来,等一个月后吧,届时魏韧会自行离去,我把东西给你,不骗你。”
玄祐默然。
要是没有后面那多余的三个字,他就信了。
但他毕竟没忍住诱惑,答应了鸿钧。
然后十万火急的回去守着陆离。
恋爱指南说了,哪怕是离开恋人半刻,都相当于在搞异地恋,会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果然!
他这才刚撤离没一会儿,魏韧就钻出白水,这落水的野狗站在陆离面前,眼神很有点东西。
“那老头让你在这教书?”魏韧冷冷问道。
陆离偏头看去。
“你猜。”
魏韧笑容短促又刻薄:“我猜你被猪油灌醉了,据说那人没法离开千度涯,你要守他几年才去干自己的正事?”
陆离标准微笑:“关你屁事。”
原身乖巧懂事不顶嘴,能不惹是生非就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以至于陆离说完这句话后,原梁王陛下.魏韧立马就冷下脸。
小东西腰杆硬了,竟然会挠人了。
魏韧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呵,千度涯的风水就是不一样,把口气都养粗了,以前磕了碰了就哭着喊哥哥,现在是……叫爸爸?有趣。”
“有趣”两个字边说边翻白眼,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屑。
陆离沉默。
这语气不像是主角,倒有点反派那味儿。他眼神一顿。
嗯,他家的真反派除了偶尔发疯,其他时间都挺正常。
陆离望着活似要把他盯出个洞的魏韧,眼神又是一顿。
“嗯……理解,疯批要是正常那就怪了。”他心想。
陆离给魏韧拧了把滴水的袖子:“陛下,鸿钧对您寄予厚望啊,这番从千度涯出去,您凭着元婴的修为,能顺利统一南蜀,君临天下了。”
魏韧冷笑。
他在那皇位上浸淫多年,稍微想一下便知道陆离这三灾九难是什么熊样,是以小崽子这番话不过是试探他未来的动向,好确认南蜀会不会灭亡,给自己定定心罢了!
“我对那把破椅子不感兴趣。”魏韧回道。
他选的继承人吃喝玩乐五毒俱全,那南蜀太子却异常勤奋好战,身边还聚集了一堆能人,大概不出两年就会把梁国啃掉半边。
魏韧养了多年的崽子被人抢走了,这方面他输给了玄祐。
但他料到陆离会遭人惦记,加之自身灵根驳杂,索性来千度涯瞧瞧——只要他退位的消息散开,南蜀便会立马席卷北上。
所以陆离这最后一灾到底是亡国还是亡夫,就成了未知数。
魏韧表面笑着,望着陆离:“还剩几难?”
陆离被他的眼神盯得寒毛耸立。
一个身负杀母之仇的男人如此这般关心自己的任务进度,除了捣乱还能干嘛?
陆离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摸摸飞符。
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得问问鸿钧,男主惨兮兮的跑来千度涯送关怀是为哪样?
魏韧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凉凉一笑。
一炷香的休息时间结束,陆离继续上课。
魏韧瞧着在黑板上写字的少年,心想:“这字还是我教的呢。”
正想着,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魏韧正要回头,眼前忽地黑下来。
玄祐寒着脸拍拍手,把地上疯狂蠕动的口袋一路拖拽,狠狠丢进粉扑扑的河流。
口袋顺流而上,在倒挂流间起起伏伏。
他心里终于畅快了。
课后陆离联系鸿钧,鸿钧那边迟迟没人接应。
玄祐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他收回飞符。
回到桃花洲,陆离看了眼倒挂流里的杂物,叫小乌龟把人放下来送去河对面,然后摸出了许久未看的天书。
他心神不宁,玄祐静静拥着他。
“房间什么时候装修?”陆离放下书问道。
玄祐:“现在。”
材料全都准备好了,他一直在等陆离学会画桃花。
这几天陆离都不偷偷往狐家跑了,干脆把颜料和纸都摆在矮几上,每天回来废寝忘食的练画,丹药都不卖了。
他十分刻苦用功,却被第一次画画的玄祐整破防了。
天赋这东西,挑人。
不过好歹磨炼许久,终是摸到了艺术的大门槛,有了手感,画得像样了。
玄祐干活十分迅捷,小半天就把空荡荡的屋子改造成了图纸上的小三间。
方方正正的窗子被凿成了月洞门,外面做了一个遮雨阳台,放了一只铺着软垫的吊椅,大小刚好够陆离在缩着里面睡觉。
玄祐知道他喜欢蜷缩的睡姿。
阳台栅栏上留出一排空隙,填上土就能养花种草。
墙屏安好了,陆离捯饬颜料,他怕自己发挥失常,把雪白的墙面毁掉,踟蹰半天,又在纸上构思半天,等终于再提笔的时候,玄祐已经把卫生都打整好了。
他向陆离走来,从背后拥住,握着陆离的手在壁上落笔。
笔走龙蛇,很快就勾勒出一株斜立的桃花,飞红万点落在于枝丫,这等天分,不愧是天道亲儿子。
陆离只有画最上面的一枝桃花时才派上用场,他骑在玄祐脖子上,画完回头一看。
他的桃花要留白没留白,要灵气没灵气,生硬呆板的占据了最高点,丑得一目了然。
咬牙瞅了半天,蘸饱墨水在顶端画了只墨乌龟。
好了,神形兼备。
“画个貔貅!”
砸掉笔,撂挑子跑去阳台。
玄祐捡起滚来滚去的笔枝,调兑好颜料带过去,把桃花画了陆离一身。
笔触忽重忽轻,冰凉的毛刷打着璇儿,忽然从腰际攀向肩部,墨色遒劲的树干像夜色一样狰狞,粉色的花朵错落其间。
陆离微眯着眼趴在吊椅上任玄祐在他背上折腾,一只手懒懒搭下地。
手指陡然痉挛。
“够了……”
薄衫盖在腰窝下,大半垂地,似乎风轻轻一吹就能看到下面那片隐约的风景。
玄祐一直专心做画,不经意间抬头。
少年雪白的手向他伸来,眼尾含着一片艳色,宛如雪夜玫瑰般恍然闯入眼帘。
对岸的人砸掉千里眼,瘫在床上邦邦捶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