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为什么放弃了美术这条路?”岳渊渟问。
“没钱呗。”冷玉摩托后座上晃悠着腿, “集训的时候,我的颜料都是从垃圾桶里捡别人不要的。有些家境好的孩子,颜料弄脏一点就不要了, 捡回来基本够我用的。”
岳渊渟嘴角的笑容微微凝固。
冷玉倒是情绪平静:“也没什么,那个垃圾桶是画室里的, 基本没有特别脏的垃圾, 无非就是些太短的铅笔、废弃的画稿和颜料壳子之类的。不过我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我翻垃圾桶,每次都是趁他们去吃饭的时候来翻。那时候我们吃饭的时间很短, 只有半个小时, 我经常因为这个饿肚子。这个事情倒是很困扰我。”
学艺术都很花钱,像美术这样的,所有画具都是消耗品,不是买一次就行了的。如果要向国内最顶尖的美院努力, 那么再加上集训机构、外出写生、人体模特等等的开销, 半年怎么也得要个十万。
“唔......我可以问个小问题吗?”岳渊渟试探着开口。
冷玉非常善解人意:“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条件不好,一开始又为什么要学美术?”
“是的。”
“首先吧, 我没有拿到‘家境贫寒但名列前茅’的剧本,我高中那会儿文化课成绩一般, 高考最多考个普通二本,知识改变命运这种事, 多半轮不到我了。其次就是我那时候还挺喜欢美术的, 再加上遇到个很好的老师,他让我打了欠条,我可以先在他那学着, 等工作以后再慢慢还学费。就这样, 我才能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起集训。”
“现在还完了吗?”
冷玉安静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老师去世以后, 我才还完的。”
岳渊渟无意间戳到了冷玉的伤心事,他也不敢吱声了,一路沉默着骑车回家。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半天睡不着觉。
岳渊渟的兴奋和期待大喇喇摆在明面上,而冷玉,虽然他对岳渊渟发来的海洋馆相关图文都回复得很冷淡,一副“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对海洋馆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陪你而已”的模样,可身体还是很诚实,他照样和岳渊渟一样错峰睡觉了。
凌晨五点,岳渊渟来敲门了。
冷玉一开门,岳渊渟一脸惊讶:“你怎么还没睡?”
“你凌晨五点来敲门,然后问我怎么还没睡。”冷玉看着他,“你是不是沾点什么。”
“可是你神清气爽,明显不是被我吵醒的。”岳渊渟抱着枕头和小毯子,从冷玉和门框的缝隙往里钻,“我就知道,你明明也很期待。”
“我是晚上吃多了。”
岳渊渟爬上床,自动占据左边的位置:“快睡快睡,不然早上起不来了。明天我叫不醒你,恐怕还得被你揍。”
他说是这么说,结果早上八点冷玉洗漱完还把早饭热上了,回来一看,岳渊渟还趴在床上,被子盖着脑袋,睡得呼呼的。
“起床了,岳渊渟。”冷玉在床边说。
岳渊渟:“。”
冷玉拉开他脑袋上的被子:“还去不去了?”
岳渊渟:“。”
冷玉眨眨眼,带着平静的微笑往外走:“起不来就算啦,我下楼找唐周跟我一起去吧。”
“我起来了我起来了。”岳渊渟翻身下床,顶着鸡窝头进厕所洗漱。
半个小时后,两人吃过早饭,出门了。
与此同时,武岳也被床头的手机吵醒,一怒之下踹了成蹊一脚:“叫叫叫,叫什么叫!”
成蹊叹了口气,拿过武岳的手机一看,接了:“喂,阿姨,武岳说......”
“卧槽!”武岳一把抢过手机,“妈?”
“悦悦呀,你猜我们现在在哪儿?”岳圆圆女士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武岳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在巴黎吗?”
“不是哟,我们在渟渟家楼下哦,他现在刚刚骑车离开,带着一个小男生。”
武岳咔地一下坐起来:“妈你和爸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们啊。”
“然后给你弟通风报信是吧?我可不傻。”岳圆圆女士轻蔑一笑,“你和我说实话,渟渟和那个小男生是什么关系?”
“......朋友吧,我猜。”武岳汗流浃背了。
“就像你和小溪那样的‘朋友’?”
“呃......”
“想不到吧,小峙为了要回他的信用卡,已经什么都招了,我还奖励了他一套清明上河图的拼图。”岳圆圆女士得意地挑眉,“或者,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小峙一开始就是我安插在渟渟身边的卧底?”
武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哼哼,我就知道他一回国就跑到这个地方来,背后没有这么简单。”岳圆圆女士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至于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成蹊这时也跟着坐起来,把睡衣披在武岳背后。这个贴心的举动仿佛给武岳加上了buff,他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勉强平静了些:“妈,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想替你们把他带回家去,但是吧......”
武岳说到这儿咽了口唾沫,斩钉截铁:“是岳老三威胁我的。”
“他拿什么威胁你?鱼汤吗?”岳圆圆女士冷笑,“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要不要?”
“要要要!”
“这就对了。我准备考验一下他们,你呢,就这样做......”
这母子二人的密谋,岳渊渟全然不知。他把车停在海洋馆的非机动车停车场,和冷玉一块儿走向大门。
岳渊渟:“要不要先买两瓶水?门口的至少不会比里面的贵。”
“买营养快线吧。”冷玉今天准备奢侈一把。
“OK。”
岳渊渟正要去旁边小卖部,冷玉突然拉住了他:“等下,要不你先去把票拿了吧,我去买水。”
“可以不用拿的,扫码就能进。”
“去拿吧。”冷玉只说了这么一句。
岳渊渟聪明的小脑瓜很快领悟了,他是想把纸质票留着。
“好嘞!”岳渊渟轻轻蹦了一下,屁颠颠去了。
他们来得很早,海洋馆人还不太多。
一楼一进门有个拍照的地方,背景是巨大的贝壳、小鱼和珊瑚礁造的景,旁边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了宣传册,又说在这儿拍了照可以去二楼免费拿。
“拍一张?”岳渊渟示意冷玉。
“好。”
两人过去,冷玉板板正正地站那,僵硬得像只案板上的死鱼。
“天呐。”岳渊渟唏嘘不已,“我上一次看到这么僵硬的灵长类动物,还是在陕西西安。”
冷玉瞪他,岳渊渟却仗着这是在外头冷玉不敢动手,一点不带怂的。他自然而然地搭上冷玉的肩,在冷玉提出反对意见之前小小声说:“别挣扎,两个男生搭个肩膀没什么了不得的,你越挣扎反而越奇怪。”
冷玉就不动了,岳渊渟朝工作人员微笑:“可以拍了,谢谢。”
一楼主要是些不怎么稀奇的小鱼,但通往二楼的走廊是个玻璃隧道,隧道上方游过许多海洋生物,各种鱼类、海龟琳琅满目,穿梭在里面非常有趣。
“我给你拍照吧。”岳渊渟掏出手机,“但是隧道太亮了,人在前面拍出来会黑黢黢的。”
冷玉马上说:“那还是我给你拍吧,你好歹有张完整的脸,我拍出来只能看见眼白。”
岳渊渟笑笑:“行吧,反正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等光线好了你再拍。”
给岳渊渟拍了张照片,他们接着上二楼,二楼东西就比较多了,还有鲨鱼、水母之类比较稀罕的东西。岳渊渟先去拿照片,冷玉的目光锁定在了拿奶瓶喂鱼的项目上。
不过玩这个的基本都是小孩子,或者一些年轻的女孩,冷玉就不太好意思过去。他想了想,决定等岳渊渟先提出来,然后自己再一脸为难、不情不愿地答应,这样会比较有面子。
岳渊渟很快回来,欢欢喜喜地和冷玉一块儿看照片。
“我还加了五块,给照片过塑,这样能保存很久不褪色。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这个是贝壳,这个是珊瑚礁......”
冷玉眼角余光瞥着喂鱼池,灵机一动,指着照片上的小鱼问:“这个呢?”
岳渊渟很配合:“这是小鱼啊,小笨蛋。”
“......哦。”冷玉冷漠地走开了。
岳渊渟把照片妥帖放好,跟上冷玉:“宣传册上说十一点有海豚海狮和海豹的表演,在四楼。我们看着点时间,别错过了。”
冷玉只点点头。
很神奇的是,他没再想起当年被一个人留在表演现场的事情,他的脚步放慢,一心都放在喂鱼池上了。
经过喂鱼池时,岳渊渟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他正边走边专心地翻看宣传册,想看看有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哇塞,还有潜水池哎,可以和海龟零距离接触哦,里面还有沉船哎!一个人一个小时只要三百!这个必须得去。”
“三楼到四楼的走廊是水母的专属隧道哎,居然还有会发光的水母!”
“上万海鱼组成‘群鱼风暴’,还有水下芭蕾演员和鱼群一起互动!这个好酷啊,但是感觉人会很多,咱们得趁早。”
......
他叭叭这么多,眼看着都快走过喂鱼池了。
冷玉忍无可忍,他一下子停步,转身拦在岳渊渟身前。岳渊渟一下没刹住车,两人撞了个满怀。
冷玉顺势往旁边一倒,啪叽一下跌在喂鱼池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