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快速翻涌着, 刻意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哪怕只是隐约窥见其中的一角,都会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愤怒。这无关任何商业手段, 只是出于最基本的良心。
上百页的文档不到一分钟就翻到了最底, 虚浮的画面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消散在空气中。
阮如安道:“这只是调查的冰山一角罢了。”
“洗钱、转移财产、偷税漏税都算轻的了,”阮如安叹了口气, “贺家的工地上死了人, 竟然只赔了三万多点。受害者家属闹上门来还被绑架威胁, 连邹家现在都不敢这么干了……如果把企业风险形容成地雷的话, 贺氏现在就是在雷区上蹦迪。阮氏和他们牵扯的越多, 就越靠近雷区中心。”
方总的头皮有点麻, 她不可置信道:“贺家早些年不是没落了吗?全靠贺天赐一手拉扯起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破船还有三斤钉啊。贺家‘百年望族’的名号蠢是蠢了点,但人脉却是实打实的。只是这圈子向来捧高踩低,贺家没落了, 那些‘贵人’自然懒得搭理, 但贺天赐不是找上了我了吗?”阮如安抿了口水掩饰尴尬,“阮家有钱,但搞工程的泥腿子没有国字编处处受人掣肘;贺家有人, 但一穷二白没钱去疏通关系, 两家这不是一拍即合么?”
结果合着合着, 就把经济法里能犯的罪都犯了一遍, 甚至还在刑法的边缘反复试探。
阮如安冷笑一声:“商业联姻有什么用?关键时候, 威逼利诱才是最好使的。”
言下之意, 就是要把这份文档的内容曝光了。
但方总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紧张地问到:“阮氏掺合进去了吗?”
阮如安:“?”
阮如安:“你们方家也算是股东里面持股较高的了,你问我这个连董事会的门都摸不到的人阮氏有没有掺合?”
“那么据我所知, 还没有,”方总微微舒了口气,“我们只是项目延期交付罢了,还好,还好。”
阮如安:“……”
延期交付“罢了”。这轻描淡写的六个字,会让普通人从期待到失望,最终滑入绝望的深渊。
再看这这张保养得宜的脸,阮如安生理性地觉得有点反胃。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她似乎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方总的想法。
说到底,人类社会也不过是大一点的丛林罢了。在这个丛林里,富人吃穷人,男人吃女人,强者吃弱者,想要不被吃掉,就必须占据那个上面的位置。
虽然沈越岳她们总是在嘲讽她太有“社会责任感”,但阮如安扪心自问,她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她不想被系统挟持着与男主相亲相爱,也不想被阮家连累得一无所有。那些所谓的“社会责任感”,也不过是新王登基时的“大赦天下”。
阮如安忽然就有点厌倦了,她对今天这场谈判已经失去了耐心,单刀直入道:“你需要多久来说服股东们?”
“两三周吧,几个老油条需要磨一磨,”方总道,“不过问题不大,股东们早就对阮沢岳有所不满,只是碍于他手上超过30%的股权,没办法左右他的决定罢了。”
“不过现在有一票否决权的人是你了,”方总忽然笑了一下,不露痕迹地捧了一下阮如安,“小阮总,我们肯定是支持你的。”
小阮总?
阮如安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同时又有点齿寒。
叱咤了半辈子的老阮总出于信任,才将手里的股权分开送给自己的儿女,却没想到这竟成为儿女背刺他的利刃。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把阮家从泥潭里捞出来,但站在阮父的角度,恐怕只会觉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吧。
而这些跟随他一手创业的股东们……
阮如安看着方总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便知道财帛动人心,这些股东已经忍不住要瓜分阮氏了。
看来等收购的事情结束,她还得想点办法让股东们继续分化。
阮如安垂下眼:“一个月太慢了,最多三周,贺天赐那边我会解决的。”
“好。”
*
在阮氏集团的股价连续跌停数日之后,九七四忽然宣布重启收购计划,这一手神来之笔当即拉升了阮氏的股价,也彻底拉开了股东之间的战争。
“阮氏集团内部斗争白热化,因被举报消防问题而停业一天?”沈越岳半躺在沙发上,绘声绘色地念着网上各种传言,笑得不行,“消防好像是那个姓陈的老董事负责的吧?哈哈哈老爷子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揽点清闲的活儿,结果上来就被人踢了一脚,这不得气死?”
“还有这个,近日警方侦破一家地下会所,当场抓获嫌犯十余名,其中VIP会员李某为某大型建工集团股东,目前已被收押与B市看守所等待传讯,哈哈哈,”沈越岳简直乐不可支,“老李这是要晚节不保了,方总出手可真是直切要害。”
阮如安一边敲键盘,一边分心听她念段子,还能抽空回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自然也就不会被正义的警察叔叔抓到。”
“说的对!”
看够了笑话,沈越岳才侧目觑向阮如安:“你也别太累了,要当心身体,现在正是孕期不稳的时候。”
阮如安心下感动,刚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就听自己的好妹妹说:“一天干上十二个小时就行了,我给你买了席梦思床垫,方便你随时休息哈。”
阮如安:“十二个小时……劳动法何在?”
“天啊,每天工作十小时难道不是我们九七四的底线吗?”沈越岳大惊失色,“反正加班费给都给了,就是劳动局来了,这也是合法的。”
“更何况您是为您自己工作啊老板,”沈越岳微笑道,“我们期待您整顿职场,带领大家过上朝九晚五,周末双休的神仙日子呐。”
阮如安对这阴阳怪气的指责无言以对,只能把键盘打得啪啪作响:“我努力一下。”
“科技改变世界,只要垄断全息技术,咱们就能过上坐地起价躺平挣钱的好日子了。”
“希望如此。”沈越岳讽刺道。
阮·黑心资本家·如安赶紧转移话题:“关于贺家的材料已经放出去多少了?”
“税务局那边已经受理了咱们的举报,估计在下周就会进驻贺氏调查,”说到工作,沈越岳逐渐换上了认真的表情,“受害的工人也被聚集起来了,已经有律师愿意接手他们的案子,据说已经开始写诉状了。”
“下一步大概会放出贺氏娱乐的一些黑料,包括挑选未成年进入女团,让明星陪酒等等。”
“这才是真实的商战啊,”沈越岳感叹道,“只有我们在认真的搞事……对了,贺天赐到现在还能忍着不联系你?这太奇怪了吧?”
说到这个,阮如安手下一僵:“……我好像把他拉黑了。”
“什么?!”沈越岳一跃而起,不敢置信,“所以他这么久都没反应,不是不想反击,而是找不到人?!你跟他说了你要收购阮氏的股权吗?”
“这用说吗?尽职调查都开了,金融报都登版了,他不知道我要收购阮氏?”阮如安莫名其妙,“贺天赐不至于傻成这样吧?难道你没让他知道贺氏的黑料都是我们放的?”
沈越岳:“……”
阮如安:“……”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两人深深呼吸,都有一种打人的冲动。一触即发之时,一阵嗡鸣打断两人的思绪,震动的源头是放置在桌上的手机。阮如安停下手上的工作,简单扫了一眼那条消息,便吩咐图南投屏,她长舒一口气道:“你看,想联系总会有方法,贺天赐果然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下周一九点林家酒店见,你一个人来——贺天赐。」
选在一个第三方的地盘见面倒是正常,只是后面的条件……
“一个人?”沈越岳蹙眉,“商业谈判怎么可能单刀赴会?他这是……?”
“谁知道呢?”阮如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是选在林家酒店也算有诚意了,值得一去。”
“但是……”
沈越岳蹙起眉头,本能地觉得古怪。但思来想去,又觉得阮如安也经常一个人跑出去见合作者,便咽下了心里的不安,只强调:“以防万一,我开车跟在你后面吧,不会让贺天赐发现。”
“妹妹会关心姐姐了,我好感动,”阮如安笑眯眯地说着酸话,直把沈越岳恶心的吐舌头,才忽然提起另一件事,“也联系一下康博士吧,现在手头这个模块我做的差不多了,还需要康博士那边配合进一步捕捉脑电波才行。”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