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朦胧, 恍惚间阮如安觉得自己像一阵风,有时迎着阳光飘过原野,有时又在海洋上掀起波浪, 她见过动物迁徙的壮阔, 也曾附着在人身后,亲眼见证一场场悲欢离合。

  时光消逝, 沧海桑田, 她依旧浑浑噩噩地飘着。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一次她路过了一座高墙灰瓦的深院, 一只粉色的玉兰穿透了沉闷压抑的砖墙, 带着鲜活的气息映入眼帘。阮如安觉得它鲜嫩可爱, 便多停留了一刻。

  随即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束缚了起来。

  像是被卷进了风暴中,阮如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动起来”时,她竟不能再掀起任何一缕清风。她迟钝的感官尚未恢复, 只盯着一双肉乎乎的小嫩手出神。忽然, 一道破空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从未体验过的疼痛。

  阮如安看着掌心飞速腾起的红痕,晕乎乎地想起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比起尖锐的疼, 新鲜感反而占据了上风, 她盯着自己的手没有反应, 像是吓傻了一样。

  “阮沢岳你在干什么?!软软一个女孩子怎么禁得起你这样打?!”

  两个模糊的影子扭在一起, 也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不过只从体型差距来看, 瘦弱的那个很快就要输了。

  ——这是阮如安根据阿飘生涯的所见所闻得出的结论。

  果不其然, 身材瘦小的人被一把推到在地上。争吵再起, 还伴随着哀哀的哭声,说实在的, 阮如安对此情此景并多余的感想,她只觉得困惑。

  为什么自己不能飘了?

  啪——

  柳条又一次重重挥下,这一次,即便精神上毫无波动,身体却本能地溢出了冷汗。

  阮如安不能再装鹌鹑了,她仰起头,直视着那个模糊的影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被称为“阮沢岳”的人还是没有面容,但声音却让她想起了路过街巷时,那吵得人头疼的鸣笛声,“阮如安,老师都告到家里来了,你还不认错?!”

  阮如安对这指责有点莫名其妙,但诡异的是,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我没错,那个老师他就是有病,明明我的数学一直都是第一名的,他不夸奖我就算了,还……”

  他凭什么,凭什么敢说……

  敢说什么呢?

  哗啦——

  磨砂玻璃在光影中破碎了,那对拉扯在一起的男女也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定在了原地。但因为头顶骤然打下的白光,阮如安还是没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醒了!去叫医生来!”

  相较于视觉,其他的感官总是更快地苏醒。阮如安空洞的眸子尚未聚焦,耳边嘈杂的人声就已经让她头疼欲裂。

  “别吵,别吵,我没事。”她想抬起手揉一揉眼睛,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别动,输液呢,你也不想回血吧?”

  阮如安足足花了两秒钟才辨清这个声音,她缓缓开口:“越岳,吓到你了吗?抱歉。”

  “我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收到阮总道歉的人吧?倍感荣幸啊。”阴阳怪气的语气中带着调侃,大概是长舒了一口气,沈越岳揉了一下眉心,又恢复了平日里怼天怼地模样,“你这一觉不多不少刚好八小时,连检查报告都没出来你就醒了,真是巧啊。”

  阮如安道:“很明显,我就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接下来一周都不要联系我了,我要闭门清修,不理外事。”

  沈越岳一个字都没反驳,只默默点开了手机。蒋明清那种将死未死的声音像魂儿一样幽幽地飘了出来:

  “老板,技术部全体员工欢迎您回家。”

  “在您外出HAPPY的这一个多星期里,我们成功地发现了三百多个bug,其中二级bug十四处,三级一百三十二处,剩下四五级的小bug……懒得数了太多了。作为小弟,我们忠实地祝愿您在家族战争中取得胜利。但同时,我们也希望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在飞黄腾达之时别忘了我们这群每天徘徊在猝死边缘的忠仆……大爷的编不下去了!你TM早点回来修bug!老子们现在就是在屎上雕花,根本搞不定#¥@#%¥*!”

  “就这样,”后面那些优美的国语沈越岳也懒得放下去了,她一扬下巴,示意阮如安去看床头的寥寥的几束花和果篮,“昨天楚宛然来了一趟,带来了美术组的问候。”

  她站起身来,从花束中抽出一把美工刀:“这玩意儿夹带进医院不容易,足见你不在的这些天,他们的压力有多大。”

  “赶快好起来吧,阮如安。”她真诚道。

  阮如安心下感动,正想说点每个资本家必备的洗脑鸡汤,就听门口一阵微响,是几个白大褂组团过来问候VIP贵宾了。

  他们面带笑容,语气温和地掉了一地的书袋,大意上就是说平时工作压力太大要好好休息云云。直到这是一切都还算正常,但最后的一句话简直像一道惊雷一样,直接把两人劈傻了。

  “HCG(人绒毛促性腺激素)水平大于1,恭喜您怀孕了,阮小姐。”

  沈越岳:“……”

  阮如安:“……”

  “你、你说什么?”沈越岳双眼呆滞,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多久了?”

  医生有些奇怪:“大概十几天……请问您和病人是……?”

  “我是她妹妹,亲、的,”沈越岳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意,“谢谢您了医生,但我觉得我姐姐还需要好好休息,您说呢?”

  “对……”医生们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又恍然大悟,隐晦道,“意外怀孕这种事挺常见的,现在月份还小,还有时间做决定。”

  闻言,两姐妹霎时瞪了过去,直把医生看得一哆嗦:“怎、怎么了?”

  “没事,”阮如安先泄了气,有些头疼道,“谢谢大夫了,我想休息一下。”

  医生们巴不得赶紧从焦灼的气氛中逃脱,赶紧道:“好好好,有什么事可以按铃叫护士,请您务必好好休息。”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关门声响起,沈越岳愤怒的视线一转,满脸兴师问罪的模样:“十天,那就是林若嘉上位的那天?你是故意的还是意外?符斟知道这事儿吗?”

  阮如安:“……”

  她抿起嘴唇,没想到这个秘密就这样曝露在了阳光之下。

  看她这个样子,沈越岳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捂住额头,有气无力道:“你竟然早有预料!”

  阮如安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缓缓吐息,感觉像是在看刽子手给加特林填装子弹,而下一秒,这子弹就突突地把她射成了筛子:

  “阮如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一个贺天赐还不够让你清醒,又来一个符斟?你就这么缺男人?九七四正在发展的关键期,根本没时间给你休产假。果然这世界是公平的,给了你美貌和智慧的同时一定要给你安一个恋爱脑!但就一个恋爱脑就能让你死的不能再死还要拉上我们垫背。苍天啊上帝造人的时候是给你多安了一根情丝吗?没有情情爱爱是活不了了吗?那你跑什么回去当贺天赐的小娇妻不香吗?”

  “那个……谢谢你夸我美貌又智慧。还有上帝和情丝是两个不同世界观的产物……”

  “闭嘴!你还有脸反驳?!”沈越岳双眼恶如虎目,“我们现在还同时招惹了阮家和贺家。阮家的态度你已经知道了。贺家那边,贺天赐这个星期就要出院了!这是什么天崩开局啊我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越说越激动,沈越岳几乎要跳起来打人了。

  “阮如安,我、我没想到你在贺天赐身上栽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

  沈越岳迷茫了一下,发现自己即便没入伙,好像也只能烂在那个名为“私生女”的泥潭里。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退无可退,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结果现在却发现是根随时会断的烂绳。这怎能不让人心生绝望?

  那口梗在胸口的烈焰骤然就泄了,她的眼中不自觉地续上了泪意:“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就烂在国外了。”

  此时的沈越岳就像一片被霜打过的叶子,即便挂的再高,颜色再艳,也掩盖不了终将飘落尘埃的命运。看着这样的沈越岳,阮如安的心里也不好受。但即便她有心解释,系统的事也不足与旁人诉说。

  几番说辞在她心里滚动,但无论哪一个都好像过于敷衍。她观察着沈越岳的神色,状似轻松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提到了另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康博士这次过来了吗?”

  “康云瑶?没有,她都不知道你进医院了。”

  “如果我以后再次昏迷,记得把我送到康博士的实验室。再不济,也要让她带着信号捕捉设备来医院。”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越岳蹙眉道,“我们之前采集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那个感官信号不是被证实是误测吗?”

  “谁说得准呢?”阮如安笑了一下,云里雾里地答道。

  “随便你吧,”沈越岳有些丧气了,她也不想再疾言厉色下去,倒显得自己像是不让媳妇生孩子的恶毒婆婆。她只是强调,“你那狗屁的社会责任感连买了烂尾楼的老百姓都想帮一帮,没道理放着自己人不管跑去给符斟生孩子。是打是留你自己决定,但阮如安你给我记住,你身后可有上千个人等着跟你找饭吃呢!我可不想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显得我们放弃一切投资九七四的行为非常蠢!”

  “谢谢你,”阮如安心怀愧疚,却也感激她这么快就能把心态调整好,“我怀这孩子确实有些苦衷,不过大约也不会耽误工作。”

  听到这里,沈越岳翻了个白眼:“最起码你加不了班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你自己去找蒋明清解释。”

  “怎么加不了?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阮如安把手上的输液针拔出来,起身披衣。

  “你这是干什么?”沈越岳一愣。

  “上班啊。”阮如安也有点莫名其妙。

  “嘶!”沈越岳一揉头发,一把把她推坐在床上,别扭道,“你要是想留就好好修养,万一真出了事还让我们心里难受。”

  阮如安知道她的好意,但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她灿然一笑道:“放心,就算我不想要,这孩子也根本打不掉。”

  “你哪来的自信?”沈越岳皱着眉头,一脸为难。

  阮如安心说:这年头,只要不是为虐而虐,上到红花汤下到手术台,女主就算是在刀山火海里滚了一圈,孩子都能像金刚葫芦娃一样□□。

  所以放心吧悦岳,加个班而已,说不定还能被描述为“从娘胎里就培养孩子吃苦耐劳的优秀品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