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来得突然,一时之间,阮如安只觉得体内像是有上万根针将要破体而出,每一个骨节都泛着酸涩的痛意。

  她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那一丝丝血气激起了她最后的一点神志,从赤缝间挤出气音:“我要举报系统007号违规惩罚!”

  又过了很久,又或者没有很久,绵延的疼痛蓦然褪去,就像来时一样突然。

  【经检测系统存在违规行为,将对系统进行惩罚,并对宿主发放补偿:剧情进度+2%,当前总进度:14%】

  一道与系统截然不同的机械音响起,冰冷的,没有一丝情绪。

  阮如安脱力地撑在污水池边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她小口地喘息着,觉得连呼吸都泛着疼,自然也顾不得抹开黏在脸上的碎发。

  一直到眼前重新聚焦,阮如安才对脑内的声音有了反应,这次是她的系统: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但也只是有点小聪明。】

  【主系统对我的惩罚远没有那么严重,下一次,你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多谢夸奖,不过你下次也要注意一点,少违规多办事。”

  阮如安低笑了一声,反唇相讥。

  又喘了几口,她才费力地撑起身体,把水池中的布料捞出来,直接扔进烘干机,然后在水龙头下清洗双手。将一切都恢复原状后,她又环视了一圈洗涤室,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咕咚、咕咚……”

  烘干机旋转时发出的细微响动提醒了她。

  她打了个哈欠,动用自己最后的一点思考能力,在烘干机上留下了一张便签。上面动情地表示自己最近精力不济,给贺总洗衣服的重任不得不转交他人。但唯有一点,就是烘干机里的内裤是贺总的心头挚爱,请务必熨烫叠好,以便贺总明日晨起时取用。

  将洗涤室收拾好后,阮如安便心满意足地爬上了客卧的床,还和系统道了声晚安。

  但系统没理她。

  *

  翌日,阮如安揉着额角睁开眼。

  熬夜带来的疲惫并不能被更长的睡眠弥补,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她都溺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一会儿是被文件压断了脖子,一会儿又是沉浸在水池中疯狂洗内裤。这些不断变换的梦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让她似是被鬼压床般想醒却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从梦中挣脱,她疲惫地起身,果不其然听到了自己身上“劈里啪啦”的脆响,一阵阵的酸意自每个骨节处涌出,像是被甩在车底狠狠碾过几轮。

  看了看天色,她应该已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

  索性阮如安也不是很饿,又在床上墨迹了半小时,才披上外衣溜溜达达地去洗漱。

  三天了,整整三天,没有了系统威胁,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

  那是一张憔悴但仍不掩艳丽的脸。

  剧情设定中,女主的母亲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遗传到她这一代,那一点欧罗巴血统与东方人的柔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比一般人更立体的轮廓,颇有点欧式意味的眼睛,挺直小巧的鼻梁,以及饱满的嘴唇,让她这个人无论怎么打扮都美的很有冲击力。

  以系统的话来说,就是长得不太安分。

  “阮如安”是一个按照贤妻良母标准培养的富家女,而这样美艳的长相显然与这个标准背道而驰。因此,“阮如安”热衷购买舒适宽大的衣物,试图凭借穿搭将二十五岁的自己塞进平均年龄四十岁的豪门太太团。而她的性格也如她最钟爱的直筒裙一样,娴静优雅,但一点都不合身。

  阮如安缓缓抚上“自己”的面容,而镜中的那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人也随之而动。

  她怔怔地看了片刻,才呢喃了一句:“真想不开。”

  有良好的家世、美丽的皮囊、温柔纯善的灵魂,却还能混到如此地步,也不知这个“阮如安”在放弃重生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但“阮如安”已经消失了,她不会回答了。

  现在接手这副牌的,是她了。

  阮如安缓缓勾起唇角,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镜中的那个人也活了起来。

  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她紧绷多日的精神瞬间松懈下来,心情颇好地披衣下楼,正撞见管家往楼上走。

  “夫人醒了?”

  管家迎了上去来,还不忘吩咐其他人为她准备午饭。

  “不用了,”阮如安摆了摆手,问道,“贺天赐呢?”

  “先生一早就去公司开会了,”管家凑了上来,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叹息着赞美道,“还特意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儿,先生是多么体贴啊。”

  这句话有些多余,阮如安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然而管家许是年纪大了,丝毫没注意到她淡漠的神色,还在絮絮叨叨:“先生晨起没喝到您熬的醒酒汤,还专门问了我呢。我就和他说您熬夜辛苦了,先生这才体恤……您以后可不能这样不懂事了,先生在外面应酬多辛苦,您以后还是得多关心他,为他守好后方……”

  “管家,”阮如安面上挂着浅笑,语气却并不温和,像一把柔软的刀,“你多嘴了。”

  “抱歉,夫人。”管家急忙住嘴。

  阮如安转头道:“我要出门,把车准备好。”

  “是……夫人等等!”管家忽然抬高了声音。

  “嗯?”阮如安微微侧目。

  “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管家追了上来,递上一封请柬,“后天的星荣的摘帽①晚宴,先生说需要您和他一同出席。”

  管家手上的是一张藏蓝色的请柬,打眼一看颜色低调,边边角角却用银边勾勒,里面的文字更是用闪亮的锆石组成了一个“勺子”的形状,正是星荣的北斗七星logo。

  在接过请柬的那一刻,阮如安的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叮咚,触发主线任务。】

  【请宿主在星荣摘帽宴会上引起男主的死对头,符斟的注意,并协助男主击败符氏,取得华森科技工作室。】

  【该任务无特定时限,任务完成后将奖励剧情进度+10%,请宿主积极协助男主,早日完成任务。】

  阮如安拿着请柬的手顿了一下,才缓缓勾唇道:“信息化时代,真是难为星荣还订做纸质的请柬。”

  “这也是为了显示财力啊,”管家道,“说起来,夫人的嫁妆里还有星荣3.5%的股票呢。”

  “嗯?”

  阮如安没想到还有这番渊源,她把玩着丝绒质地的卡片,问道:“说到嫁妆,我的资产现在是谁在管?”

  管家道:“股票和一些不动产是信托在管,您的账户里大概还有一千多万现金,其他的没有了。”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相告,“我建议您还是不要随意动用这笔钱。”

  阮如安:“为什么?”

  管家开始掰着手指一一清点:“临近年关,总是有人情要走,按照惯例,大概要花五六百万。今年多雨雪,别墅的修缮费用也比往年要多出三成左右,还有佣人们的涨薪,红包……”

  “等等,”阮如安打断道,“听你这个意思,这些都要从我的口袋出?”

  管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往年都是如此啊,老夫人说结了婚都是一家人,不分你我,您也是点了头的。”

  阮如安:“……”

  阮如安:“管家,你和我说实话,你们看我是不是跟看笑话一样?”

  管家大惊失色:“什么?!我们怎么敢?!”

  “你们不敢说,但你们敢做呀,”阮如安幽幽叹道,“谁家豪门贵妇做成我这赔钱模样。我懂,我都懂。”

  “真没有……”

  阮如安忧伤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解释了。

  赔人赔感情都无所谓,但赔钱不行。原主的这番操作令她心如刀绞,恨不能把已经消失的那个人拉回来扇上两巴掌。

  “结婚三年,得赔了好几亿吧……”

  “还是现金……”

  “能投至少20个天使轮项目,10个A轮,运气好都够投出一家上市公司了……”

  “钱啊,都是钱啊……”

  “夫人,夫人啊!您怎么了?”

  管家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阮如安猛地攥住他的胳膊,力道让管家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她沧桑地表示:妾身卑贱、无才无德、难堪大任,像人情往来、修宅造院这种大事,以后还是让家里的主君拿主意,她力有不逮,管不了啊。

  另:请速速将她的黑卡归还,并奉上贺总的卡,她现在要去shopping了。

  管家:“……”

  *

  贺氏总部。

  顶层的会议室视野广阔,一张长桌立在正中,如楚河汉界般将左右两边分割开来,正如贺氏和符氏这两家公司,势如水火,争斗不休。

  两家不仅在业务上是竞争对手,掌门人之间也有些龃龉。这些年来,他们两家要么王不见王,要么斗得昏天黑地。而像今天这样坐在同一间会议室,还是第一次。

  至于为什么选在贺氏……符斟觉得既然是自己提出的合作,那屈尊来到别人的主场,也是展现诚意的方式。

  大屏幕前,贺氏的项目总监正在做展示。

  “华森科技最早是一家带有公益性质的小工作室,由几个业内知名的作者联手创建,意在帮助那些不出名的小作者联络、出售版权。因为发展较早,信誉度高,逐渐成为了最出名的版权代理平台,许多作者都愿意将版权交给华森代理……”

  “哈——”

  符斟努力咽下了自己的哈欠。

  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小时,却还在项目背景这里打转。贺氏的项目总监PPT做的好看,内容也天花乱坠。瞧着唬人,但符斟听了没多久就发现,这就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干货那是半分都没有的。

  他很不喜欢这种工作方式,觉得浪费时间。但他也知道,他的死对头非常喜欢这种形式主义。

  为了这一次的合作,他决定给贺天赐一点面子。

  但总裁也是肉体凡躯,坐久了也会麻。又坚持听了一个小时后,符斟有点坐不住了,他松了松领带,抬眼去觑对面的人。

  贺总,差不多该茶歇了吧?

  结果他发现了什么?贺天赐竟也拉着个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虽然这人平时就是一副死人脸,但符斟敏锐地觉得,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这就不太寻常了,符斟想。

  叮咚——

  有人的手机响了,是贺天赐。

  他撇了一眼手机,随后又扣下了。

  叮咚——

  又是一声。

  这次不等贺天赐反应,手机便叮铃咚隆地响个不停,硬是把短信提示音响出了电话铃声的气势。

  在会议期间手机未静音是很不专业的表现,但响的毕竟是堂堂贺氏总裁的手机,大家都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原谅。

  只有同为总裁的符斟单手撑头,调侃地笑道:“贺总贵人事忙,要不然我们等等他?”

  项目总监的背景音一顿,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汇聚在贺天赐身上。

  但身处视线中心的贺大CEO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还是板着那张令人胆寒的冰块脸。只是现在,这座冰山隐约有些发红?

  符斟小小的惊讶了一瞬,随即仔细地盯着贺天赐看。

  好像……确实有点红?

  但贺天赐却像是毫无察觉,他盯着手机屏幕,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又回复了什么,才抬起头道: “继续吧,背景不要重复了,说重点。”

  他甚至因为燥热,把袖子挽上去了!

  这可真有稀奇。

  符斟一下来了兴致。

  项目总监很快整理好心情,一连跳过了十几页PPT,才继续道:“近年来改编剧频频爆火,兴起了一系列的版权收购战,华森有意开放融资,但他们内部也面临一些阻碍……”

  接下来的内容,符斟并没有认真听,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贺天赐身上,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戏谑的表情。

  他和贺天赐自幼相识,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两家虽然都是老牌豪门,但当时的符家如日中天,而贺家却已经连贵族学校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如果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针对,符斟可能还会对这位勤奋刻苦、靠奖学金供养自己的落魄公子感到钦佩。

  现在嘛……

  只看他对待有知遇之恩的阮家是什么态度,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不过这厮向来装的人模狗样,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怎么今天却一副便秘了的表情?

  “华森的CTO②有意迎接资本入场,但他们的CEO和COO都希望保持初心,继续把重心放在帮扶作者上面,拒绝资本入侵。”

  会议出现一道很小的涟漪,有人冷哼一声:“这些理想上头的年轻人……”

  符斟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反而出于诚意,给贺氏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华森那边的态度很暧昧,他们的CTO已经联系符氏,想让我们协助变更CEO,但显然,他们的董事会是个很大的阻碍。”

  贺氏的经理们因为这个消息瞬间哗然。

  贺氏是做互联网+房地产起家,在文娱领域的根系远不如符氏深。管中窥豹,华森的CTO私下联系符氏,对他们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扣扣——”

  敲击声拉回了众人的视线。一片寂静中,贺天赐的脸色竟然已经通红,额角还隐约能看到几丝晶莹。众人等了他好几秒,才听他才艰涩道:“今天……先、这样吧……”

  说着,他就死死揪住西装裤,侧倒了下去。

  众人:“……”

  贺氏的人大惊失色:“贺总!”

  “贺总您怎么了?”

  “叫救护车!”

  符斟也错愕地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总助万章。

  万章对他摇了摇头。

  几个年轻经理上前搀扶,但贺天赐却几次都腿软站不起来。好不容易被人架起,却又夹着腿,两股战战的站不稳。

  符斟奇怪地皱眉。

  这表现看上去……像是伤到了某个关键部位啊?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便烟消云散。不管怎么说,贺天赐也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对手,靠下三路嘲讽对方是在太跌份儿③了。

  贺氏的人被这样的变故打得手忙脚乱,一溜烟全走了,一时之间,甚至没人再接待符氏众人。

  行吧,今天这合作只怕是谈不成了。

  符斟不甚可惜地叹了口气,吩咐自己的手下收拾东西,他自己则径直走到贺天赐方才所在的位置,那里静静地躺着一部手机。

  符斟把它捡了起来。

  万幸,会议室铺了厚厚的地毯,手机并没有损伤,还因为他的动作,点亮了屏幕。

  但随即,他的注意力又被去而复返的人引走。

  贺天赐的助理点头哈腰:“符总,今天真是抱歉,我们贺总身体不适,合作的事改天再谈。”

  等他看到符斟手上的东西,便犹豫道:“这手机……是贺总的吗?”

  符斟顿了顿,把东西递了过去:“不太清楚,你拿回去找失主吧。”

  助理双手接过,一个劲儿道歉:“谢谢您。今天真是对不住了,等贺总身体恢复,我们一定登门道歉……”

  符斟等人被助理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门,一直等坐到车上,他才隐约忆起贺天赐手机上的消息。

  那是许多条银行短信,消息框堆叠在一起,主屏幕显示最新的一条,似乎与限制关联账户消费有关。

  随即,符斟又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一个身价过亿的总裁,给亲属的副卡限额一百万也太抠了些。不可能,不可能。

  *

  B市广场,阮如安抿了一口茶,看着导购们拎着一件件礼服从她面前经过。

  “贺太太,这件礼服是当季秀款,背部以布拉诺蕾丝勾勒腰线……”

  一道铃声响起,阮如安抬手示意导购暂停,接通电话。

  对面:“夫人,你快来医院啊!贺总昏迷了!”

  阮如安道:“哪个医院,哪个科室?”

  对面:“……私立盼康,男、男科……”

  阮如安:“……”

  她低下头,极力忍住自己的笑意,直等到对面催促,才勉强道:“我,咳,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阮如安:“哈哈哈哈哈哈。”

  导购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