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觉得, 认识缪白那一年是她最幸福的一年。

  在十八岁的年纪,经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刻进骨子里。

  难忘到往后十年,时常觉得恍惚。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 缪白这个人, 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 她常常问周安, 你真的见过缪白吗?她真的存在过吗?

  但回答这个问题的, 通常不是周安。

  孟柏会自问自答, 是的, 我们都见过缪白。

  在漫长的岁月里, 孟柏心里有两个不可缝合的疮,一个关于缪白, 一个关于孟兴仲,现在缪白回来了, 她好受了很多。

  第二天, 出院。

  徐舟和周安姗姗来迟, 站在医院门口,太阳正烈,四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心情。

  “我们——”缪白先笑了出来,“去哪??”

  “回家啊。”

  “感觉你们都长大了啊。”

  记忆中十八岁的女孩儿, 已经变成二十八岁,而缪白现在的年纪, 好像也是二十八岁?

  “怎么,你不习惯?”孟柏眯眼笑, 主动去挽缪白的胳膊。

  “怎么会不习惯呢。”周安插进来打岔:“缪白,要我说,孟柏可想你了,相思病了都。”

  徐舟念叨:“想得都不行了。”

  周安几乎脱口而出:“孟柏去年的生日愿望是和你见面大做特做!!!”

  孟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绯红蔓延到脖颈,“周安!!!我去年那明明是喝醉了!!!”

  徐舟出来点火:“酒后吐真言懂不懂!!!”

  没想到大家这么多年之后聚在一起,第一个话题居然是十八禁,缪白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释然,她们不是小孩儿了,真的不是了。

  缪白看了孟柏一眼,孟柏感受到她的目光,总觉得怪怪的,更不好意思了。

  话题浅浅被提起,很快掠过。

  她们决定走路回家,聊聊天之类的。一向寡言少语的缪白居然问了很多问题。

  很多,几乎都是关于孟柏的。

  快乐的高兴的,当然,还有那个非常悲伤的话题也不得不被提及。

  “所以叔叔他,再也没有回来?”

  “嗯。”

  “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踪迹吗?”

  孟柏低下头去,非常低落,没说话。

  周安替她回答:“你也知道十年前街上根本没有监控,他的行动轨迹最后定在某个包工头那里,包工头说孟叔叔找过他,但他说不要人了,所以孟叔叔就走了,之后的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缪白皱眉,“那你们说的铁轨上的人?”

  “我妈一直说不是我爸。”孟柏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但我觉得她是在自欺欺人。”

  缪白琢磨这里面的端倪,“尸体DNA做了吗?”

  “我晕倒了好多天,我妈说李诉做了,但不知道到底做没做,在我这里,就是没做。”

  孟柏非常轴,她认定的,只要没有事实没有证据,那她只会相信她认定的。

  “你为什么觉得他一定是你爸?”缪白看着孟柏,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曾经很多人都问过孟柏这个问题,她都不想回答,但如今缪白也问她这个问题,她不得不去回忆那些不想直面的事。

  “很简单,如果死的不是我爸,那我爸在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知道那一副尸体,和我爸差不多的年纪,穿着我和我爸同款的大衣,抽一样的红梅烟,被压死在铁轨边上。”

  她说至此,眼眶已红。

  话至此,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是,缪白也觉得凶多吉少,如果真如孟柏所说,那个被压死的人,和孟兴仲一样的年纪,甚至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还抽一样的烟。

  如果那都不是孟兴仲,或许有点太巧了。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缪白不愿再继续,及时中止了这个话题。回去的路上,大家似乎也在为这事变得孤言寡语。

  站在人行道一侧,太阳挂在上空,红灯倒计时,阳光洒在空气中,看到微小的尘埃。

  孟兴仲的死,依旧是个谜。

  *

  中午是打算回家吃饭的,和林丽说好了,她说她做菜等她们回去。

  途中,孟柏和缪白并肩走,缪白伸手过来,牵孟柏的手,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

  “没事的,缪白,我现在很好。”

  缪白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别的。

  到家之后,林丽还在厨房忙,听着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烦恼卸下不少,闻到菜香味,孟柏去厨房帮忙。

  “我也去。”周安说。

  “别了,你们三歇会儿吧。”说完,孟柏便匆匆去了厨房。

  沙发这边,只剩下三人。

  孟柏不在场,缪白才问那个问题:“周安。”

  “嗯?”

  “可以和我说说,当年张苟和辛邹的下场吗?还有GM工程的。”

  周安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房门紧闭着,看来缪白是比较敏锐的,没有当着孟柏说这个话题。

  “他们啊,都死了,当年那件事嘛,沸沸扬扬的,张苟和辛邹都判了死l刑,你离开之前是知道的,然后他的律师打算给他死缓,但没有成功。”

  是在他们上大学之后才执行的,周安记得很清楚,当时孟柏请了假,从北城买了机票回到隆镇,为的就是确定他们死l刑没有。

  “那GM工程呢?”

  “GM工程早就被叫停了,抓了很多人,那些无辜的工人也被遣散了,但政府给他们又提供了新资源,避免他们失业。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孟叔叔也不用出去找工作然后遇害了,可能也因为这件事吧,我们这里被关注到,所以家乡建设的进度被推上去,拆的拆,赔的赔,你也知道的,隆镇大变样了。”

  一直没说话的徐舟开了口:“今年隆镇不叫隆镇了,叫隆市了。”

  升级了,区域范围变大了,张家镇,隆镇,周边好多镇合并在一起,成了一个新的市区。

  生活似乎在变好,但一些埋在孟柏心里的伤痛依旧挥之不去。好像所有人都是受益者,所有人都是,除了她。

  镇上没有人再提起孟兴仲,不敢提,不愿提。

  缪白眼里的愁色未能散去,“那孟柏她,有没有后悔过?”

  周安心底一沉,果然,缪白的担忧也来了。

  “她没有。”

  “真的没有吗?”缪白侧目去看周安和徐舟,一点儿也不掩盖,“我有责任,为了给周一正正名,我把孟兴仲拉到那件事里去,不然他也不会遭到报复。”

  周安脸色微变,“不是的,缪白,孟柏从来没有怪过你,当初要孟叔叔去给证据,是孟柏她自己的主意,也是孟叔叔自愿。后面发生的事我们都预料不到,更何况我们不能确定孟叔叔就是被报复了。”

  也许是意外......

  希望吧。

  厨房的门打开,油烟刺啦声更加清晰,孟柏端着一盘菜出来,面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悲伤,只有笑意。

  “吃饭啦~~”

  缪白抬眼去看她,眉眼之间的凝重久久未去。

  “怎么啦你们一个个的,在聊啥?”

  周安瞬间变了脸色:“咋滴咋滴!!聊什么都要和你说啊。”

  徐舟打哈哈:“饿了呗!!!”

  孟柏视线一转,落在缪白脸上,“缪白呢?你怎么看着我又不说话。”

  缪白强颜欢笑:“没有,也是太饿了。”

  她心里留下一道印记,开始和孟柏一样,关于孟兴仲的某种愧疚感缓缓蔓延,浸入肌肤,渗入血液。有一个问题开始持续敲打着缪白的脑袋,她开始想,孟兴仲,他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以及孟柏,她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如果说,为了拯救一个灵魂,代价是一条性命,那缪白宁愿那一切都没有开始过。

  她的愧疚心比孟柏更重,更难捱。

  以至于吃饭的时候缪白都心不在焉的。

  “缪白?你怎么了?”孟柏将青菜夹进缪白碗里,眼有忧色。

  “没。”

  “不好吃吗?”

  “好吃。”缪白夹起菜咀嚼起来,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她目光一转,注意力渐渐放在林丽身上,林丽精神还不错,生活应该不差,她养了一只小狗叫嘟嘟,但应该是有点孤独。

  她没有再嫁,说一个人挺好的,想必是没有办法忘记孟兴仲,他们感情应该很好。

  一想到这里,缪白好不容易跳脱出来的情绪又回到了原点,她伪装不下去,手里的筷子一放,一只手撑着额头。

  这一举动,所有人目光移过去,还没等孟柏再次开口询问,缪白率先开了口。

  “阿姨,对不起。”

  林丽还一脸懵,听到缪白说对不起,更是不明所以,“怎么了?发生啥了?”

  “我......”缪白摇摇头,“没什么。”

  她眼眶一红,竟然有点想掉泪,她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但一想到孟兴仲的死可能和当初仓促的决定有关,那种铺天盖地的难过便压得她无法呼吸。

  孟柏这才回过神来,看了周安一眼,周安有些心虚。

  大概也知道刚刚她们说什么了。

  “别这样。”孟柏小声说,声音柔和,手掌贴在缪白手背上拍了拍,“你想太多了,缪白,很多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林丽听了,还是一脸茫然,她以为缪白是外地人,是孟柏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不清楚不明白。

  孟柏见安慰不奏效,放下碗筷,“缪白,你仔细捋一捋那件事,不要钻牛角尖。”

  孟兴仲的死,责任根本不在缪白。

  如果说,维护正义也有错的话,那恶魔才是真的赢了这场斗争。

  林丽目光落在缪白身上,反过来安慰缪白:“怎么了孩子?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缪白摇头,终究有口难开。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也不适合说清楚。

  这个长长长长,绕绕绕绕的事情经过,还是不要让林丽知道了吧。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起来,这声音短暂打断了大家的话题。

  “哎哟,有人来了。”林丽起身去开门,嘴里念叨着:“谁啊?二嫂吗?”

  二嫂,她的邻居。

  她快步去开门,门一开,林丽愣了一下,这张脸......

  “李警官!!!”大概一年没看到他了吧,上一次是新年的时候,他带了礼物来送祝福。

  “嫂子!”李诉不请自进,他因为过于激动黝黑的皮肤挤压出一点红色,整张脸看起来黑红红的,“嫂子!!好消息!!!”他目光一跃,看到林丽身后的一桌人,目光定格在孟柏身上,分贝瞬间上扬:“姑娘,你爸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