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初一,天气干冷。

  李诉坐在警局门前台阶抽烟,烟气从他的鼻腔里涌出来,他神情麻木, 眉头始终紧锁着, 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雪。

  案件没有进展。

  一点都没有。

  自从上次在雪地里掘出空棺材后, 这件事就从命案变成了玄案。

  起初, 李诉的怀疑对象是张苟, 但渐渐的, 他发现张苟背后可能还有人。

  调查GM集团, 那光头的确是线索, 但那光头在秋天的时候意外死亡,后来, 因为张苟不太规矩,孟兴仲带头闹到警局来, 本以为可以发现一点什么, 没想到最后孟兴仲反被咬一口。

  再后来, 李诉全身心要调查张苟了,派人去蹲张苟,却发现张苟忽然很机敏, 他什么事儿都不犯, 压根抓不到他的把柄。

  再往后,案件有了进展, 有人送来匿名信件,说受害者是个孩子, 被杀了,埋在雪地里, 李诉半信半疑,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所以才去雪地里挖棺材。眼见有点儿进展了,却没想到棺材是空的。

  就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推着走,但没有线索,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所以,这个案子停滞到现在,依旧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上面是有任务的,期待在夏天之前结案,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放弃,所以李诉很愁,非常愁。

  他正出神,耳边响起孟兴仲的声音:“老李,干啥呢?”

  孟兴仲穿着厚大衣,大步流星走过来,他人高马大,脑袋上顶着一顶御寒的毡帽,嘴里叼着一根烟,胡茬密密的,一边走一边在笑。

  李诉抬眼看他,声线浑厚:“无聊,抽烟。”

  孟兴仲在李诉身旁坐下,衣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塔子抽么?”

  李诉抽的是红梅烟,便宜一些,红塔山相对来说贵一点,好抽一点。

  很快雪地里被烟头戳了一个洞,李诉灭了自己的,接过了那根红塔山。

  他打趣:“怎么抽起塔子了?”

  “过年嘛,抽好一点。”孟兴仲笑笑。

  冰天雪地里,打火机的声音尤其清脆,李诉鼻腔里喷出浓浓的烟味,他猛吸一口,微微有些惆怅地说:“孟哥,上次那事儿,真的很他妈玄乎。”

  李诉正在调查的事,孟兴仲知道一些的,虽然李诉从来不和他分享收集的证据,但孟兴仲零零星星知道一点。

  是命案,特别冤的那种。

  孟兴仲眯了眯眼,视线里,雪地变得模糊。他大衣左边的兜里,装的是孟柏给他的相机。

  从家到警局这一段路,孟兴仲已经拟好说辞。

  “咳——”孟兴仲啜了一口烟,“聊聊天不?”

  李诉回答得漫不经心:“随便聊。”

  “九几年的事想听不?”孟兴仲侧目,笑着看他。

  李诉点点头,“说来听听。”

  “就咱们国家开放的那几年,我爸,教书的,想要我也像他一样,当个好好教书先生,奈何我这人吧,他妈的像头牛,浑身都是劲,但脑子不好使,教书,肯定是教不好了。”

  “可不是么。”李诉听了,一声干笑,他想起了孟兴仲的外号,孟大牛。

  孟兴仲又说:“那时候我有几个兄弟,去外边做生意,发财了。回来几个,告诉我说,开货车,拉钢材,挣大钱。我寻思着,这车我不会开啊,一个兄弟说,学啊,钱他出。”

  李诉静静听着,他还没想到孟兴仲以前是开大货车的。

  “后来就帮别人开货车,你也知道,我这人吧,很虎,平常大大咧咧的,有人就抓住我这缺点,给我下了套,后面就出事了。”

  他说的出事,是大事,这也是孟兴仲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开车的原因。

  “是人命,那时候我们钢材场边,货车停得特别多。通宵开车啊,困啊,就在车上睡觉,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早上六七点发出是常有的事,结果有一天醒过来,妈的,坏事儿了。”

  李诉被勾起好奇心:“咋了?”

  孟兴仲说:“我后车轮胎旁边死了一个小孩儿,小姑娘,还不到五岁。我寻思着,这怎么可能是我干的呢,我又没发动引擎,手刹也拉了,非说小孩儿到我车后面玩,溜车了,给碾死了。”

  这一听,确实锅从天上来。

  “后来呢?”

  孟兴仲叹了口气:“后来,这里说,那里说,别人嘴里传来传去的,我还成了杀l人l犯,驾照吊销,就不开车了。”

  这件事,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孟兴仲还被告上了法庭,但后来这案子查出来了,因为破绽百出,很容易知道不是孟兴仲干的。

  是一个开小轿车的人碾死了一个姑娘,眼见救不过来了,放别人车后去,想甩锅。

  “还有这事儿?那挺冤的。”李诉声音低低的,“那你后来就不开车了?”

  “不开了,后面是能继续开了,但我不想干了。一是我爸去世了,二是孟柏长大了,我老在外面开车也不是个事儿,索性就待家里了,和老婆孩子一起,总是好的。”

  李诉轻轻点了点下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他以为孟兴仲只是闲得无聊,和他聊聊往事,没想到孟兴仲忽然又说:

  “但老李,我说的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孟兴仲偏过头看着李诉,先前的笑意全没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个东西给你,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先前的先前,他全是在铺垫,把故事讲真一点,真真假假,假的部分要比真的还真,真到能骗过自己,那自然也就能骗过别人了。

  李诉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孟兴仲从兜里拿出一个老式相机,握在手里,又让李诉摊开手,李诉照做,但还是一脸懵逼。

  “这什么?”

  “那些年开车的时候,我不小心拍下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不好说。”

  李诉皱了一下眉头,嘴里叼着的烟一直没吸,烟灰抖了一下,落在雪地里。

  孟兴仲说:“后来,货车我没开了,我兄弟也因为一些事吧不顺,他让我把车卖了,最好把车上的铁件也卖了。我就开车到郊区去找,找到一家,想和老板谈一谈,问收不收,结果——”

  孟兴仲指了指相机,没继续往下说。

  李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相机,是90年代特别流行的ccd,那时候玩点儿时髦的人,或者条件可以的人,用这个。

  “相机也是我兄弟的,他买给他女朋友的,分了嘛,那个年代,不可能扔,他就扔我这儿。你说,那天就这么巧,我寻思着走到那回收场去问问,结果遇到不好的事情,我把它记录下来了。”

  孟兴仲说得平缓,目光和李诉直视,没有闪躲。

  搞得李诉心里发怵,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李哥,别盯着我看,你看看你手里的东西。”

  李诉打开相机,观看里面的内容,第一张,是对着天空仰拍的照片。

  李诉:“啥玩意儿?”

  孟兴仲:“你往前翻。”

  李诉往前翻,第一张,平缓的心跳冲上悬崖,拉不了刹车,李诉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嘴里骂了句脏话,接着手指快速在按键上进行着。

  他看得比任何人都快,眼珠子在这个时候活了过来,在照片翻页时快速转动着,到后面视频,李诉的手都在抖。

  他露出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你拍的?你九几年拍的?”

  孟兴仲终于骗过了自己,他点头,“是我拍的,九几年拍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

  孟兴仲说:“我不知道这个视频和你调查的事有关。而且,这是我的心结,我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办。有过以前被冤枉那件事,我很怕引火上身,录下这些后,我逃了,回去就报了警,但警l察去的时候,那里着了大火。”

  “大火?”

  九几年,发生在张家镇附近的一场大火,那是一个收旧车的废物回收场。警方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没有人被烧死的情况。

  “那不对。”李诉将相机里的内容又看了一遍,“这个人,是辛邹,我认识,楼下这个人,张苟,我们都认识,可被扔下的这个小孩儿,他死了,他哪里去了?是被烧死了?但是没有人被烧死不是吗?”

  孟兴仲面露难色,一脸茫然,“所以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清楚。”

  李诉倒吸一口凉气,一些离奇的因果,圆不回去,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孟兴仲现在给他的,可能是很重要的证据。

  “老孟。”李诉狠狠拍了拍孟兴仲的肩膀,“你该早点给我的,你该早点给我的,你不懂,我太他妈苦了,我什么都找不到,但是我找不到证据,我们整个组都很崩溃,不符合常理,不符合逻辑,有时候像是发现了什么了,回过头发现全是白干,一点都找不到。”

  孟兴仲没说话,摸出他买的红塔山,又重新点燃一根。

  李诉继续嘟囔:“这事居然还有目击者,居然还有目击者!”说完这句,他回过头又看孟兴仲一眼,“太蹊跷,你知道吗?我们小组从来没有期待过会有目击者,更不期待证据,但——”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孟兴仲就要淡定很多了,顺着话问他:“这个视频有用的,对不对?”

  “当然!”

  “那接下来怎么办?”

  李诉将相机握在手里,“视频我要拿回去鉴定一下,小组的人还要讨论,要确保这视频没有被伪造,没有剪辑,是百分百真实录像,它才可以成为证据。”

  孟兴仲眼神有些迷茫,他很清楚,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至于这件事,后面会怎么发展便不得而知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送信的人。

  送信的人,是不知道信里的内容的,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是局外人,他依旧站在迷雾里,而给他这种感觉的,竟然是孟柏。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李,好好查。”孟兴仲站起身来,扔掉手里的烟,低咳一声,“我得回家了。”

  李诉还在震惊里走不出来,他木讷地点点头。

  “好,回头我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