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白的呼吸很轻, 犹如一根又细又软的线轻轻牵扯着她的心脏,随时可能崩掉,她鼻腔里呼出来的气息和常人也不一样,是冰冷的。

  这形容有点诡异, 仿佛缪白是个死人似的。

  当然, 这也是一个病句, 缪白本就是一个已经死过的——人?

  她曾觉得自己是无处可归的流浪灵魂, 迟早要飞向虚无缥缈的天空,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留念的。

  但是为什么, 每每和孟柏接吻的时候, 这种想法又会被推翻一次。

  十八岁的孟柏, 接吻的时候习惯闭上眼睛,鼻腔里呼出炽热的气, 她稚嫩的脸蛋,常常流露出那种不被尘世污染的青涩, 这种笨拙和可爱, 时常让缪白动容。

  当嘴唇触碰在一起时, 感受到孟柏灼热呼吸时,缪白能清晰感受到,孟柏沉迷这个。

  沉迷交换气息, 沉迷舌尖和嘴唇触碰, 缠绕出一点儿不可言说的暧l昧。

  接着,缪白发现, 她和孟柏一样,好像也很沉迷这个。

  她非常喜欢孟柏亲吻她, 尤其是看到孟柏沉迷得不可自拔的表情,缪白会觉得心底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着。

  这种感觉是渐渐加深的, 就像冬天的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铺满了整片大地,明明刚开始还是一片小雪花。

  于是缪白微微张开嘴,等待孟柏的探入。

  孟柏没有让她失望,非常热切地,急躁地,迫不及待地在缪白唇舌之间扫了一下。

  缪白发出少见的喟叹,轻到忽略不计。

  但孟柏听到了,仿佛得到了鼓励,她开始放肆,放肆地亲吻缪白。

  缪白心跳加快,“孟——”

  “缪白。”孟柏在缪白嘴唇上咬了一下,“我好想好想亲你,你不要打断我。”

  异样的感觉袭上缪白的心,她压根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在孟柏这里是第一次。

  门外,孟兴仲和林丽在说话,孟兴仲听到什么事情,高兴地笑了起来。

  缪白心跳变得更快,她想让孟柏停止,却想起刚刚孟柏说过的话,无法开口。

  孟柏柔软的唇瓣攫取着缪白的气息,毫无掩饰的贪婪。这一秒钟,缪白彻底沉沦,顾不得门外的声音,主动回应了孟柏......

  *

  深夜,临近十二点,屋外已经没了动静。

  小床上,孟柏躺在缪白身边,脑袋枕着缪白的肩膀,阖着眼,但没睡着。

  “缪白。”

  “缪白。”

  “缪白。”

  孟柏就这样散漫地叫着缪白的名字。

  缪白侧过身,冷淡的目光里有了色彩,是柔和的,“叫了快一百遍了。”

  “啊——”孟柏一只手搭在缪白腰上,脸颊的红晕还未散去,说话声音低低的:“不想过除夕了,就让时间永远停留在今天好了。”

  孟柏今天很反常,不管是行为还是话语。

  缪白问她:“你是不是不高兴?”

  孟柏眨了眨眼睛,眸子里有闪躲:“没有呀。”

  “实话实说。”

  孟柏想起刚刚和缪白说的,不要隐瞒。

  “嗯,有点。”

  “说来听听。”缪白的指尖落在孟柏的发梢上,目光在柔顺的乌黑上停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有一点,不确定?”孟柏看着缪白,含含糊糊。

  “不确定?”

  “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孟柏终于问出那个问题:“缪白,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呢?现在不好吗?”

  有些问题要直面,要正视,没有办法再逃避了。

  缪白:“一共两个问题,那我一个问题一个回答你好不好?”

  黑暗中,孟柏点了点头。

  缪白说:“关于你说的,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实话说的话,其实我早就不想待在这个世界了,毕竟你也知道,我的存在,其实——”缪白没说完,只是话锋一转:“要不是因为周一正这件事,总是没有结果,心有不甘,那我应该早就消失了。”

  孟柏没说话,静静听着。

  “其实要让辛邹去死,轻而易举,但我不想。我问过周一正了,也问过许芹了,他们也想要辛邹受到惩罚,但不是把他杀掉。”

  缪白的意思是,她可以杀人,但她不想杀人。

  “所以呢?”孟柏轻轻问她。

  “所以原本我就没打算要存在这个世界多久。”缪白看向孟柏,第一次讨论这个深奥的话题:“孟柏,你知道一个人长久活在这个世界,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吗?这和孤独不孤独没有关系,你活着,是有执念的,但我没有。”

  她说她活着没有执念,好悲哀。

  孟柏脱口而出:“就算我的存在,也不能把你留在这个世界吗?”

  “当然不是。”缪白否定孟柏的意思,旋即说:“孟柏,遇见你,对我来说是一件太美好的事情。所以我开始有了一点念想,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不舍,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舍,让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身份长久待在你身边并不好。”

  孟柏:“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啊!”

  缪白直勾勾看着她:“那我可以去哪里呢?”

  孟柏回答得很坚定:“和我一起呀!一起上大学,一起去别的地方,一起生活,不好吗?”

  缪白眼里的光消失了,空洞的瞳仁里没有回响。

  她沉默几秒,开口:“孟柏,你不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那有什么关系呢?”

  “夏天过后,你要去上大学,去大城市,遇见更好的人,而我,继续存在这个世界上,该以如何的身份?亦或者,我想知道,无法在阳光下行走的我,只能在夜晚和你享受这个世界的我,到底能和你走多长的路?”

  孟柏哑然,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在她心里,缪白从来不是异类。

  缪白又说:“你年纪还很小,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如此明朗,不知道以后的人生该有多精彩。你走得越远,爬得越高,往后看到的世界越璀璨,我便越高兴,但也越害怕。”

  缪白竟然说自己害怕。

  孟柏不理解,神情惘然,连带着眉头都皱了起来,“怎么会呢?缪白,你不要想那么多。”她握着缪白的手,很紧很紧,“你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以后也会很好很好。”

  “当然不是。”缪白表情有些无奈,“孟柏,我已经是被时代淘汰的人——”

  孟柏生气,打断她:“你怎么这样说!!”

  “你别急。”缪白声线平缓,解释:“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孟柏,也许你现在太年轻了,不能理解,但你知道我渴望什么吗?”

  孟柏压下自己的不安,“什么?”

  “我渴望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平常人,会生病,会死亡,会忧伤。冬天会渴望太阳,夏天会想念冰凉。肚子饿了,我可以吃点什么,就像你的好朋友周安,吃什么都觉得很香。又或者像你一样,夜幕降临,眼皮子打架,很想很想睡觉,第二天睁开眼睛又是新的天亮。我也渴望和你自由相爱,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样,这很重要,不是吗?”

  孟柏倏然心头一酸。

  这些很稀疏平常的事,难道缪白她,不可以吗?

  她好像明白缪白要表达什么了。

  她羡慕缪白有超神力,觉得缪白无所不能,甚至幻想过如果能像缪白那样该多好。

  但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缪白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人是缪白,也没有人经历过缪白想要的,更没有人知道缪白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

  “可是缪白。”孟柏垂眸,眼底的忧伤连带着睫毛颤了颤,“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缪白看着她,“孟柏,你相信我吗?”

  孟柏很难过,但还是点头,“嗯。”

  “那你相信等你长大之后,你能见到我吗?那时候,我和你一样,不再害怕阳光,我们可以手牵手站在阳光下,我也不整日穿黑色衣服,我有好多好多颜色的衣服,没有人叫我疯子,我有自己的名字,我们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像人世间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快乐幸福,你相信吗?”

  缪白每说一句,孟柏脑袋里就浮现一个画面,令人向往的画面,但那又是非常遥远的,不敢幻想的。

  孟柏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在安慰我?在骗我?”

  “没有。”缪白指腹轻轻摩挲孟柏的手心,“我不骗人。”

  孟柏忽然感受到闷,好像是被窝里的热气上涌,让她脑袋晕乎乎的。她觉得缪白已经说得很清楚,但又觉得事情有些玄幻,如果缪白消失了,那缪白还会回来吗。

  可如果不要缪白消失,那缪白会快乐吗。

  诚然想要缪白永远存在,但相较于满足自己的欲望,孟柏更在意缪白想要什么。

  太多太多的问题萦绕在孟柏心头,没有答案。

  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别无他选,她只能相信缪白。

  “真的吗?”孟柏宁愿自己去相信那种不可能,“如果你离开,再以后,又会出现吗?”

  “会。”缪白顿了顿,又补充:“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随机事件?”

  缪白扬唇,“看有没有缘分。”

  她觉得缪白说得很玄乎,不好理解,但已经尽量去理解,去相信。

  “可是万一我老了,死了,还见不到你怎么办?”孟柏心情再次低落下来。

  缪白低下头,离孟柏近一些,在热乎乎的气息里,心意袒露:“孟柏,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你以后能不能遇到我。倒是我比较担心,你会不会途中爱上别人。”

  “不会。”孟柏才憋回去的泪忽然又快涌出来,她怎么可能爱上别人,遇见缪白之后,所有人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孟柏一时间没办法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好难好难。

  “不说了。”孟柏伸手,要缪白抱抱她,语气有一点点委屈:“不说了,我不想说了。”

  缪白见她如此,不免有些心疼,将她揽入怀里,轻拍她的肩膀。

  孟柏靠在缪白的肩上,眷恋地呼吸,将属于缪白的香味刻进记忆里。

  “缪白。”

  “在。”

  “如果有一天你要走,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冬天还是春天。

  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吧——

  缪白轻拍着,呢喃:“不要害怕,我还没走,没走,而且,我会回来的,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