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孟柏没有这个提议的话, 李诉大概不会注意到那棵树。

  有的松柏能长到很高,但这棵并不,它很矮,矮到只比缪白高一点点, 又因为松针呈墨绿色, 在黑夜里只是一团黢影, 并不引人注目。

  “那棵?”李诉言语里带着怀疑。

  “我也不知道。”孟柏脸有尬色, 总归不能说其实是缪白指引她的吧。

  若是换作平常, 李诉也不会相信孟柏说的话, 但结合孟柏所描述的“那个男孩儿”, 让李松有点动摇。

  他僵持几秒, 点了头,“行, 过去看看。”

  雪地里,所有人脚步声突然局促起来, 密密麻麻的鼓点踩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概没有人不好奇的。

  那棵平平无奇的树突然成为焦点。

  而到底要挖什么, 孟柏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是在挖那个小男孩儿吧?

  这是孟柏暂时的猜想。

  但这里面又有诸多谜点, 比如,李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不知道, 孟柏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思绪杂乱, 直到那些人就快走到缪白身前,孟柏及时叫了停。

  “就在这儿吧。”

  她也不清楚, 稀里糊涂的。

  孟柏壮着胆子指挥:“感觉是这儿,要不要试着挖一挖?”

  一直没说话的孟兴仲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明白孟柏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玄里玄乎的。

  “这儿是吧, 那就挖!”李诉索性脱了外套,借过旁人的铁锹往雪地里一插,在铲子没入泥土的时候,他抬起眼看向孟兴仲,“来,老孟,一起来挖。”

  孟兴仲点点头,“来,挖就挖。”

  颇有一种来都来了,不挖出点什么不罢休的感觉。

  李诉的徒弟们也加入其中,四五个人围着那点儿地狂刨,几近疯狂。

  周安拉过孟柏,一脸茫然,“在干嘛呀,在干嘛呀?我怎么看不懂呢?”

  徐舟也很懵,“我也不懂啊,这是在干嘛啊?他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孟柏说:“可能确实没有办法了,碰碰运气吧。”

  周安困惑:“但是他为什么要听你的啊?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脑袋现在就是一团浆糊,一点儿都弄不清楚。”

  “因为缪白,她告诉我的。”

  孟柏四处张望,发现缪白又没了身影,她不懂缪白此刻有何用意,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存在。

  但孟柏无比清楚一件事:她正处于自己的困惑中。

  那些萦绕在小镇的迷雾,此刻正在雪地里一点点散开。

  或许缪白一开始什么都知道的,她一定什么都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二十来分钟。身后传来孟兴仲的声音:“这土太硬了!”

  “不是土太硬了!”李诉的声音几近颤抖。

  孟兴仲一声惊呼:“好像不是土!”

  孟柏三人立马转身去看,发现土壤里镶着一个木盒子。

  是盒子吧?是木头的。

  周安眯着眼,试图看清是什么,结果一看吓一跳。

  “什么盒子!是棺材!”

  她吓得腿脚发软,徐舟赶忙去扶她,贴在她耳边说:“你别胆子这么小好不好。”

  周安脸色煞白,“天,他们还真在挖死人呐。”

  李诉将铁锹扔在一旁,手指点向徒弟,“打电话,上报。这边,你过来,相机,拍下来,全都拍下来。”

  雪忽然很大,风吹得孟柏几乎睁不开眼,强撑着目光看向地面那一块,她没见过棺材,以为是什么木头,但周安见过,她爷爷奶奶当年下葬时她就在场,对这东西熟悉一些。

  李诉的徒弟那边说了什么,又挂了电话,转身对李诉说:“队长,他们让我们继续挖,但要拍下来留下证据。”

  听说要继续挖,孟兴仲突然抬起头来,问孟柏:“崽子,怕不怕?怕就站远点,啥都别看!”

  孟柏回头对他说:“我不怕,一点儿不怕。”

  李诉小声对孟兴仲说:“怪事了,你这娃有点儿东西。”

  他索性问了孟柏一句:“会用相机吗?”

  孟柏当然点了点头。

  因为缪白教她用过,她的生日礼物也是相机,熟练得很。

  “敢过来拍吗?”

  有什么不敢的,孟柏心想,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害怕,好奇大于了恐惧。

  “敢。”

  孟兴仲慌了,“警官,使不得使不得,她就一小孩儿。”

  李诉却说:“放心,不是她一个人,我还有徒弟,人手正好不够。”

  孟兴仲这才没说什么。

  李诉说:“那你过来,我们挖,你来拍。”

  李诉的徒弟从包里摸出两台摄像机来,一台用于照相,一台用于摄像。

  他将摄像的任务交给孟柏,叮嘱孟柏该如何使用,孟柏很快上了手。

  身后的周安和徐舟惊叹于孟柏的胆量。

  挖死人呐,她居然敢去。

  此刻冷风狂簌,雪比刚刚更大。

  李诉说:“队上的人今晚没法从城里赶过来了,全靠我们,得挖快一点,不然雪下大了。”

  孟兴仲铲了一堆土,低声说:“那就挖吧。”

  铁锹落在地上,他们你一铲,我一铲,白雪一点点被深棕色的泥土取代,孟柏将摄像头对准铁锹,看着那些被堆积的土壤,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她心里只有一个困惑:他是怎么死的?

  李诉说,他是冤魂。

  孟柏想起这个词,心里突然好难过。

  如果说,埋于地下的这个人死得很无辜,那现在孟兴仲和李诉正在做的,就是将常年桎梏在土地里的灵魂释放,让一切重见天日。

  “差不多,差不多了吧?”李诉喘着粗气。

  孟兴仲也累得够呛点点头。

  其中一个小警察说:“师父,这怎么开?”

  那棺盖已经展露边角,此刻只需要撬开,就可以看到里面到底是谁的白骨。

  李诉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陈哥,你来。”

  被叫陈哥的人年纪是要大一些,大概和孟兴仲一样的年纪,先前挖土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原来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陈哥很淡定,只是说,“伞呢,拿出来遮一遮。”

  “来了!”有人拿出一把大黑伞递给陈哥,他将伞撑开,帮棺材挡了雪。

  孟柏这才明白,大概是对长眠地下的人的一种尊重,尽管她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到底是什么。

  李诉这时空闲下来,他看向孟柏,“现在怕不怕,怕就我来拍?”

  孟柏却死死握住相机,“我想拍。”

  李诉转身对孟兴仲低声说:“你家这女娃胆子是真的大,我怕她都不怕!”

  接下来,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看陈哥操作。

  他嘴巴里念念叨叨什么东西,在棺材旁边来回转来转去,旋即又勾下腰,手指落在木板上,寥寥草草写了几个字。

  看不懂,有点像道士,又没有道士那么玄乎,但又真的看不懂。

  说来也怪,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这么一番捣鼓,孟柏背脊突然升上一点寒意来。

  她有点害怕了。

  陈哥却还是那么淡定,棺材左右敲了几下,转身对李诉说:“来吧,可以撬开了。”

  李诉大手一挥,大家又聚拢上来。

  孟柏镜头对向棺材,同时也对向了孟兴仲和李诉的身影,视线里,有了熟悉的人,她才又不那么紧张起来。

  见他们一点点将木质边缘撬开,上头上了铁钉,还得一个个拔,这一番又弄了好久,最终终于可以开棺了。

  “等一下。”陈哥说,“等几分钟。”

  李诉抬眼看向陈哥,“讲究挺多的。”

  陈哥语气严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诉大声说:“不管有无,他也犯不着害我,我替他伸冤呢。”

  话是这么说,李诉却没贸然行动。

  接下来几分钟,李诉又抽了一根烟,他嘴里嘟哝着,似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又说起这几个月来的忙碌奔波,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孟柏手臂有些发酸,有一点点不耐,只想赶紧看看里头的情况。

  直到陈哥又说可以了,孟柏才真正打起精神来。

  这一来二去已经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先前的恐惧和紧张都被冲淡了不少。

  当所有人又开始准备真正开棺的时候,孟柏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她想起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缪白送她一个相机,教她怎么使用相机的摄影功能,而今确实处于这样的场景中,于是心里有一些异样。

  仿佛那不是她的生日礼物,而是为今天这场景做出的提前演练。

  “再用点力!一二三,抬!”

  吱嘎一声,嵌合部位脱离,孟柏摄像头对准,仿佛要与那天下午讲台上的男孩儿正式相遇。

  直到木板被所有人一翻,棺盖砰的一声落在了一旁,陈哥赶忙将伞撑过来。

  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不是臭的,但更不是香的,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有些呛鼻,痒痒的。

  雪声突然很清晰,孟柏甚至能感受到冷风触碰耳朵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心跳倏然加快。

  “太黑了,我看太不清,手电筒!”

  有人递了一把手电给李诉,他接过电筒,光影在泥土上晃动,光圈缓缓从棺材边缘往里挪。

  一点点,一点点。

  其实已经能看到了。

  下一秒,孟柏看到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随之而来的是沉默,突然没人说话了。

  李诉脸色煞白,手里的电筒晃了晃,不确定地又晃了晃,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空的?怎么什么都没有?”

  陈哥立马蹲身,手捻一点泥土,明显也有点慌。

  他观察四周,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不可能,棺材埋在地下有些年头了,不是新的,而且在我们来之前也没有挖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