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赶到简回舟家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地狼藉。
屋内是两波不同势力的人的尸体,血污的味道和视觉的冲击看的宋知意又扭头冲出门口吐了一番才有勇气回来。
鸦羽先进了门。
简回舟跪在那片血污里,双手捧起父亲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呆滞的看着简诺青的脸。
没人知道他跪了多久,只是张口想要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宋知意强忍着恶心与恐惧一点点走了进来,最终蹲在了简回舟的身边。
“舟舟……”
简回舟睫毛微颤,像是受了风吹的湖面。
“宋知意,你说为什么呢?”简回舟声音沙哑,却无比冷静,有种诡异的平静。
“为什么他们一直针对我,为什么对我的家庭如此看重,为什么要让我家变成这样。”
简回舟终于眨了眼,闭上的那一刹睫毛忽闪。
“谌無要修为,要世间一切珍惜宝物,他第一次追到我家要的就是密宝,但我当时沉浸在妈妈去世的事情里忽略了这个理由,现在我的爸爸也因为同样的理由陷入了如此境地。”
像是一切都理清楚了一样,他抬起手捏上了飞羽令。
“白解,查查‘密宝’。”
对面说了什么后,简回舟没再回应,只情绪不明的看着简诺青。
宋知意有些担忧的抬起了手,放在简回舟的肩膀上。
他小心翼翼道: “舟舟……不然你哭一下吧,哭出来会舒服很多的。”
简回舟眼尾泛着红,却始终没起泪。
“现在哭没有用,我哭一分钟就有可能有这样的一个人死在他们手里,我还需要回第一线。”
他站起身,看向了鸦羽。
“麻烦你保护宋知意了,我现在要处理一下我爸爸的后事,你们先离开吧。”
“简回舟!”宋知意跟着站了起来,闻言急的吼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赶我走?”
“……回去吧,宋知意。这次不能带你玩。”
宋知意脾气也上来了,红着眼愤愤道: “看不起谁呢?我是没本事帮你报仇,但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儿?!我这次偏要跟你。”他气的锤了简回舟肩膀两下,道: “还想把我赶走,你想都别想。”
分明是些狠话,却说的简回舟心口那片冰凉泛起丝丝暖来。
……
按照白解的话讲,鸦羽实力不俗,但架不住为了复活他和宋知意消耗过大,现在脆的要死。
可管理局人手实在不够,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
唐狸白根据战局的改变将管理局的成员招了回去,包括在江城和余城镇守的白风然和鹿同辞。
他们在走前陆续来看了简回舟。
简回舟已经在墓地里待了太久。
谌無癫狂的厉害,派蛇族的人寻宝物寻到了流浪殿手里,人世间的多少流浪殿铺子被打劫的打劫,被放火的放火。
比如曾经花折所在的那个陈旧铺子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鹿同辞回来的那天,刚好碰上简回舟为简诺青下葬。
墓园风景很好,环山绕水,却偏偏碰到了深秋这样枯槁灰败的时节。
简回舟跪在石碑前,膝边是包装精致好看的蛋糕盒。
“……舟舟。”鹿同辞风尘仆仆,栗色的短发长长不少,倒是遮掩了几分他身上灵动的少年气,反而多了些入世之深的横秋。
简回舟闻言侧首,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你回来了。”
鹿同辞默不作声的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
简回舟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因为我知道他会进入轮回,会以新的身份回到这里,而我还来得及再见见他。”
“但是那天我找到了一张收据,趁着今天去了趟蛋糕店取了他之前买的蛋糕。”
透过蛋糕盒上方狭小的塑料空隙勉强能看得到蛋糕的图样,那是一只非常童趣可爱的小白狼。
“他们家的风铃声音很大,我猜他肯定被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鹿同辞看清了简回舟眼尾的绯红。
他垂下手去拆蛋糕的包装,不一会儿鹿同辞就闻到了奶油的甜香。
“其实我不该那么急的,因为妈妈所以格外针对谌無,一听到有关谌無的信息就迫不及待的跟着白解进了蓬莱大陆,可明明在哪之前我和爸爸约好了要一起吃顿饭的。”
蛋糕很好吃,甜里泛着奶的香,简回舟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蛋糕,只咬了小小一口就惹得自己落泪。
“他和白解不对付,就因为我说想给白解过生日,他从好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肯定做了很多我爱吃的,还专门去买了这样的蛋糕。”
简回舟越说越是泣不成声。
以前他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变换,终归也是他们的孩子,与他们是有相关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但遇到危险,遇到棘手的事时却又想,自己的事情又怎么好告诉他们呢?
可他没预料到的是,他们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卷入了未知的洪流里,没实力的人先被粉碎。
知道这件事时,简回舟坚持自己一个人回来。
因为第一线还很危险,谌無还在他们对面,白解必须守在哪里。
简回舟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
他可以拦下那些欲图对父亲不利的人,可以护下为救父亲苦苦抵挡的管理所人员,可以保护自己生活多年的家园。
可实际就是,他有实力揽下这些人的性命,却受不起他们倒在血泊中生死不详的样子。
他眼睁睁看着管理所的人过来处理同事的后事时,那种凄凉又悲痛的眼神。
最后的幸存者被带离前和他讲,他的父亲本来不会受伤害的,也足以支撑到他来。
但那个人摔了家里的花盆,他的父亲忽然暴起杀了领头的人。
简回舟明白了一切。
他哭着,一点点吃掉了一整块儿蛋糕。
鹿同辞看的揪心,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舟舟,谌無会受到惩罚的,如果惩罚的人是你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你说得对,谌無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上。”简回舟低下头擦试过眼泪,平静的像是在阐述事实一样。
“你先去云水居找他们吧,我还有事要办,晚一点就回去。”
鹿同辞皱眉想拒绝。
他觉得简回舟的状态不太对劲。
但简回舟开口了: “这次要和谌無做个断,所以我必须做好一切的准备。白解需要你回去,你不用担心我。”
“……好吧。”
鹿同辞干巴巴的说完,又道: “有事一定要及时跟我们说,我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知道了。白风然已经先回去了,你快回去吧。”
鹿同辞眸光暗了暗,道: “和他没关系,都是为了管理局。”
“嗯,你还是早些回去,若是计划里需要你,可就来不及了。”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鹿同辞只好先行一步。
简回舟说的有事,只是要进管理局的机密库里找点儿机密。
自从他吸收了赤阳彼岸花后,他明显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之庞大,之浩瀚。
就像锁在了保险柜里的钱财,都是他的,在源源不断的被取出来拿在手里这样。
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又或者有没有办法把这个保险柜主动打开。
但是他的状态不太好,即便是和鹿同辞一起到管理局,鹿同辞也一定会找尽理由留下来跟着他一起。
这有点碍事,所以他借口有事劝走了鹿同辞,在他踏上去往管理局的路时,简回舟又在墓园待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动身。
一方面是为了避开鹿同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再和简诺青多待一会儿。
毕竟下一次见面可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爸爸,对不起,我来的这么晚。你和妈妈……要好好的啊,回头我去问问白解,能不能在下辈子里找到你们两个人。能的话我到时候去看你,你可别当我是人贩子啊。”
林林总总都是些亲人间的废话,没什么用但足够多,他想起什么就说点什么,一直唠叨到了傍晚时间。
风开始凉了,吹的简回舟后脖颈汗毛竖立,他才终于挪动了起来。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爸爸,我要走了,如果有幸的话,我们下次再见。”
下次见的话,就多说一点吧。
如果我那么有幸。
……
管理所本就空荡,如今大部分都出勤在外,就更显的空旷了。
他和前台的看守者打了招呼就向内走去。
去往管理所机密库的地方,唐狸白和傅识钦带着他走过一次。
他还记得。
那次误入见到了不少东西,但简回舟还是想找哪本通灵书。
如果能找到自己几万年前使用灵力的法子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在他走过当初的展览厅时,不由得脚步慢了几分。
许多被藏在器皿里不得被外人赏玩的,如今都在他的回忆里能翻找出个大概来。
“都是些宝贝啊,你不爱吗?”
展览厅没开灯,昏沉里带着一点亮光,照的简回舟侧脸晦暗不明。
简回舟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些管理所好生保护宝物,冷不丁开了口。
黑暗中有了细细碎碎的动静,像是小虫子在爬。
“真是不巧,行窃行到了主人家头上。”谌無从远处走近,带着一些阴阳怪气的音调。
“我倒是觉得很巧。如果苦苦守在第一线的白解知道我在这里把你单杀了,会不会觉得很惊喜。”
简回舟直面谌無,右手乍起的白光慢慢凝聚成了一柄剑的样子。
谌無无甚所谓的摆摆手: “以你的实力还差点,小子。”
“我不介意落得一个双死的结局。”
剑光向前,直逼谌無脖颈去。
“我说了你还差点。”谌無从容不迫的抬起手,双指一合夹住了简回舟手中的剑,逼得他再难前进半分。
“我来找你也不是非要杀你,很好说的,把密宝给我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谌無面容无辜,像是那么多条人命都与他无半分关系一样。
又是密宝。
“恶种,就凭你还想成神吗?”简回舟借着剑的力道朝他脑袋踢出一脚去。
“嘴瘾想过就过吧,没用的小废物。”谌無一边避开他的招式,一边还像逛街一样在展览厅里看起了展品。
散发着斥白的长剑挥舞在晦暗的房屋里,隐隐能在刀光剑影里看见两人的眉眼。
只是一个匆匆忙忙,一个从容不迫。
“这个看起来不错啊,有点用处。”谌無伸手,刚要触碰到罩子,指尖就被简回舟竖来的一剑逼退回去。
谌無这才与简回舟对起招来。
他赤手接剑,简回舟更是毫不客气,在谌無掌心落了一道又一道血丝印子来。
简回舟下狠手,谌無却没那么想和他纠缠,只敷衍过了就开始打那个宝物的主意。
很快谌無就没了耐心,他存了心要把简回舟拖住,一边对付简回舟一边在掌心渐渐凝出人脑袋一般大的球来,猛的砸向简回舟。
那球气势好大,冲向简回舟时都带着风。
他扬剑要避,却被逼得连连后退。
“这个我就拿走了。”谌無终于舒心,吊着眉梢伸出手,在他马上就要碰到展览台的关窍上,简回舟暗自运气侧身避开了球的打击,身后的展厅传来“砰——”的类似爆炸声响。
简回舟难以顾及,长剑一掷就朝着谌無的手去了——
马上就要刺中了的那一瞬间,简回舟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妙的花香。
香味淡淡,却足够绵长,在简回舟的记忆里蜿蜒出梨花的味道。
再睁眼,又是那片梨林,漫天的白色里点缀了些许粉和黄,遮天蔽日的压在天边。
而站在他面前的,又是那个意气的少年郎。
他像是被扯回了什么时间下,一切都告诉他什么都不用考虑,他现在只需要往前,站在那个少年身边就够了。
但他知道那是谁,他还记得他在绿色爬山虎前笑着看他,还记得他在拾墨餐厅给自己系上那么粗那么冷的细铁链,记得自己在鸦鸟族身负重伤时被他环抱起,记得在医院病房里,他捧着自己的脸说别不相信他。
那是白解。
是居了白姓的狼王。
而简回舟清醒着,任由自己沉沦。
……
香灵进入成熟期后,受到刺激会释香迷晕对自己有危害的敌人。
简回舟和谌無的对决反倒是误触了它的霉头。
眼看着简回舟在自己面前呆滞着眨眨眼,咻然晕倒。
谌無好笑,刚抬起手打算把这个烦人的东西杀了以绝后患,自己也意识昏沉片刻倒在了地上。
展览厅灯光昏暗,只偶尔有黄色的暖光亮起,两个人就那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像是短期内不会被发现的样子。
香灵被伤到,害怕的抖了抖花瓣,待空气中的花香渐渐散去后,香灵开始脱落它身上的花瓣。
不等落在泥土里就在空中消散成风,随着花瓣的掉落,连其内藏着的花蕊也露了出来。
同样消散在空中。
它陨落的无声无息,不消片刻成了一点花粉堆在泥土上。
它又开始了它新的一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