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小姐自然是无论问多少遍都只说泥里,她本来是在里面躺得好好的,躺着躺着就发现宴聆青下来了。

  他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又一直无意识往一个方向不住下沉,沉到泥里,沉到沉不下去。

  白裙小姐感受到这一幕,整只鬼都是懵的。平常这只水鬼都喜欢待在水里,怎么今天钻到这底下来了?

  虽然纳闷,但也没有管他,直到后来感觉到他停在一个地方手脚乱动,叫也不应声,她才过去拉了他一下。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爬了很久才爬到头呢。”宴聆青懵懵地和白裙小姐对视,而且那里还很黑,黑得他都看不见。

  要知道他们做鬼的天生都适应黑暗,就像现在,夜晚的湖底深处也是黑的,但他还能看清白裙小姐的表情。

  没有表情。

  黑洞洞的双眼盯着他,青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宴聆青猜她和自己一样在疑惑他之前在的地方是哪里。

  宴聆青还在想,白裙小姐还在盯,被盯得久了也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怎么了?你想要我买东西来吃吗?”

  他工作结束是会时不时出去吃一顿的,白裙小姐就不一样了,很久没吃了。

  白裙小姐没有理他,生前就是宅女加社恐,死了也不爱说话,宴聆青已经很习惯了。

  但觉得哪里不对,表情还是没有表情,盯着他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宴聆青:“?”打满了问号。

  白裙小姐可能终于看不过去小水鬼这懵懵蠢蠢的模样,好心往上指了指,开口道:“跳湖。”

  她还记得水鬼说过有人来跳湖的话,她不能捞,也不能让人死了,要等他去捞。

  现在有人跳了两次了,三次了,他还在这里不动。

  宴聆青:(⊙o⊙)想得太入迷,没有注意到。

  怎么又有人跳湖?

  不多想了,连忙上去捞。

  刚上去看到那人的身影,宴聆青就认出来了,是钟创。

  昨天不是说了不跳了吗?

  宴聆青小脸纠结,又开始满脑袋冒问号,同时催动阴气将人绑缚住,拖着他拉上了岸。

  这一次他没有给人放到大石头上,而是直接长着灌木小草的岸边,不知道上面有不有刺,反正他就想这么放。

  “咳咳咳——”突然被绑住不能动弹的钟创惊得呛了几口水,一被拖到岸上就开始猛咳个不停。

  宴聆青等他咳完了才拧着眉头问道:“你昨天才说不跳的,怎么又来了?”

  钟创呸了两口,抹掉嘴巴上沾着的枯草,“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见宴聆青猛地扭头看向湖对岸,细听才听到对面隐约有人在叫喊,似乎是在喊宴聆青的名字。

  果然,他没有听错,宴聆青不管他了,说道:“是江酌洲在叫我,我要过去看看。”

  话落,他转身就要走。

  “喂——”

  等他喂完,鬼影都不见了。

  钟创气得抓了一把地上的草,站起来一咬牙又跳了下去,不就是对岸吗?百多米的距离,他轻松游过去!

  刚在江酌洲面前站稳的宴聆青:“?”

  今晚问号打得好像有点多。

  他正要扭头,下一秒,两颊被一只大手掐住了,不允许他去看。

  宴聆青:“……”

  江酌洲立在树影之下,俊美脸庞晦暗不明,他收回落在湖中那人身上的视线看向宴聆青,悦耳嗓音低而沉,“别再捞了,捞不完的。”

  宴聆青:“?”

  江酌洲这才松了手,扳着少年肩膀让他转向湖面去看。

  湖里钟创正游得起劲,自由泳蛙泳轮着来,速度还挺快。

  “看见了吗?”江酌洲的声音再次响起,“跳湖的不一定是寻死的,他们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

  前有何虞几次下水,姿势如专业游泳运动员,后有钟创站在石头高处往下跳,姿势也没差到哪里去。

  想到这两人几次三番用这种方法把小水鬼勾出来,甚至以后还会继续用,江酌洲的脸色就发沉。

  他是怎么发现钟创的?

  让人调查周培柯的资料传了一些回来,国内的不好查,周培柯本人现在就在国内,动作太大难免引起怀疑,但国外不一样。

  派过去调查的人传回来几张照片,第一张拍摄于35年前,照片上的男人清俊儒雅,只有一个侧脸,看上去和周培柯长得极为相似。

  据说这是周培柯的父亲。

  第二张是个美丽的贵妇人,这是周培柯的母亲。

  周培柯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已经另嫁。另外被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亲子鉴定,女人和周培柯没有亲缘关系。

  最后一张是周培柯现在的照片,周培柯不论出席什么活动,都不喜欢拍照,现在这张也是偷拍来的,也只有一个侧脸。

  江酌洲把第一张和第三张照片并列在一起,一眼过去完全看不出区别。

  现在的周先生和周父长得极为相似,但这事从没被人提起过。

  周培柯的求学信息都很完整,问起同时期师生是否还记得那时候周先生,他们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记得的人也说不出具体事件,只说是个很优秀的人。

  很正常,又说不上的奇怪。

  再看照片上两人,不仅长相相似,连气质也有九分相似。

  同样的身体不好,同样带着几分病气,如果以前他对周培柯的怀疑只有三分,那现在就有八分。

  周培柯,周先生,想到自己以前对这位周先生充满欣赏和敬佩,江酌洲内心便不停翻涌起来。

  一个低调做慈善,用心经营公司,始终不骄不躁,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的人,会是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吗?

  搅动他的人生,撺掇江应远让他家破人亡,一次又一次的蓄意谋害,想到这些,那些许久未升起的疯狂情绪再度涌了上来。

  江酌洲按着眉心,半晌得不到平静后,他又一次上了顶楼。

  自从告诉宴聆青他在窥视他,让他防着他后,他就克制自己不再上去。

  但这次,最后一次,看完之后他会把东西拿下来收了。

  江酌洲是这么想的,他有想过会看到坐在旁边玩手机的小水鬼,也有想过什么都看不到,但没想到,他先看到的人钟创。

  钟创站在湖对岸的大石头上,瞄准了位置跳了下去。

  湖面从荡漾到平静,宴聆青没有出现,钟创从另一个地方冒出了头。离他原本落水的位置隔了很远,江酌洲怀疑他在水底潜了一圈水,憋不住才浮了上来。

  浮出水面后,钟创又游回了岸上,爬上石头顶端,没一会儿又跳了下来。

  江酌洲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不稳定了,他不会认为钟创是特意跑来这里跳水游泳的。他跟宴聆青认识,又有他母亲那层原因,再加上何虞的前车之鉴,江酌洲大致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又一个插进来的人。

  江酌洲不可抑制升起的独占欲一点点在胸腔冲撞,幽深的眼里越发晦暗,他想去阻止,想把那只小水鬼从湖里揪出来让他不要再搭理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但同时他又明白,宴聆青和钟创扯上干系不是坏事。

  他不应该去破坏去阻止。

  抓着夜视仪器的手越来越紧,江酌洲盯着第二次从湖里冒出头的钟创,有什么在脑海迅速滑过。

  跳湖,寻死,死在金双湖。

  为什么一直是金双湖?不管是他还是何虞,还是现在的钟创选的都是金双湖。

  江应远说过,那是特意为他选的死亡之地。

  江酌洲倏地抓住了一些东西,他迅速下了楼,开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金双湖。

  他到的时候钟创已经到了岸上,旁边站着的是宴聆青。

  想也不想的,江酌洲喊了他的名字,他想让他过来。宴聆青过来了,站到了他面前。

  在他又想去管某个脑子有病的人时,他下意识掐住少年的脸不让他回头。

  江酌洲的脸是沉的,眼里同样阴云密布,他心里在嗤笑,笑的是自己。不管当时他从所谓的死亡之地推出了什么端倪,都没有立即跑过来的必要。

  可他借助这一点过来阻止了宴聆青和钟创的相处。

  不想他看,不想他和他多说话。

  嘴上说着一回事,做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真阴险啊,江酌洲。

  江酌洲嘴角掀起一抹冷笑,他将人转了过去,不想让他看到这副面容的自己,告诉他说,他们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宴聆青傻傻看着湖钟越来越近的钟创,这……这是引起他的注意吗?他应该是想来游泳吧?

  但是金双湖不让人游泳,所以只要跳下来的人他一律当做跳湖寻死,通通捞上去。

  等了一年的时间才等到主角受跳湖,在他的意识里,跳湖=打捞已经成为条件反射。

  “哗啦,”钟创终于游了过来,他爬上岸,英俊的脸上显得相当不忿,他觉得这两人,不,一人一鬼盯着他的样子像在看猴,还是在水里游的猴。

  于是他很不客气地出口道:“凭什么他叫你过去你就过去?明明是我把你召唤出来的!”

  江酌洲冷笑:“召唤?”

  宴聆青也疑惑。

  “这么看我做什么?”钟创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理直气壮道,“跳湖不就是你的召唤仪式吗?”

  他可是查过的,鬼和鬼是不同的,笔仙有笔仙的召唤仪式,水鬼……听说水鬼会把掉入湖里的人拉来当替死鬼,但他认识的这只没干这行当,不过召唤仪式差不多。

  都是有人掉到湖里他就现身。

  这点已经是钟创试验过的,所以他深信不疑。

  在给宴聆青消息打电话没有回应后,他毫不犹豫来了这里,然后跳下去。

  他话说完,江酌洲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充满嘲讽,让钟创差点没忍住冲过去揍人。

  江酌洲无视他的怒意,微低了头对宴聆青说道:“你该像告诉我一样告诉他们,想要找你,只用叫你的名字就可以。”

  宴聆青:“……”他好像的确没跟别人这么说过,这就是总有人往他湖里跳的原因吗?

  宴聆青:“对的,如果你只是想找我,不用跳下来,在湖边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金双湖里是不允许游泳的。”宴聆青又加了一句。

  钟创:“……”

  钟创:“我就是游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明天去交罚款。”

  钟创心里有气,怼完宴聆青又对上了江酌洲,“好啊,姓江的,你居然养小鬼!”

  跟这只小水鬼这么熟,他还把他送到他家里住过,这不是养的小鬼是什么?!

  江酌洲懒得理他,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养。

  江酌洲:“你看上去状态不错,看来是不想死了,事情都解决了。”

  钟创的气焰立马萎了下去,整个人都显得低落萎靡不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气不会憋在心里,该发泄就发泄,想不通的无法解决的事就先放一边,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里。

  但这不代表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要死,要不然不会这么晚还来找宴聆青。

  宴聆青被江酌洲的话一点,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的魂魄已经从八分稳定到十分了,如果不算那些裂痕的话,确实已经达到了他原本想达到的十分。

  那是在救过钟创之后发生的事,也就是说,他得到了捞人的报酬——功德。

  那……那他捞的是什么啊?主角攻和主角受是两个人,不管跳几次湖都是两个人,为什么会有第三个捞起来能获得功德的人?

  捞多了啊。

  还是捞少了?

  也许那些裂痕也能用功德修补。

  他捞的真的是主角攻和主角受吗?三个配不上对啊,

  说不定还要再捞点别的什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