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点着几盏不明显的昏黄灯光。

  何简奕穿好雨衣,将生锈的铁门打开,再将车子悄无声息开进去。

  院门重新锁好,打开屋子大门,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潮湿霉味冲了过来,何简奕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打着电筒朝后门走去。

  宁静怡辞职后和他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因此,何简奕对这里还算熟悉。

  后门推开也是一片小院,原本是打算用来种花种菜的,但这里土质不行,最多能长好一些杂草。

  何简奕盯着那块地,宁静怡就被他埋在那里。

  现在……他要将她挖出来。

  手中的黑色方盒被他放在一边,电筒搭在一处,何简奕找来锄头开始挖坟。

  下了这么久的雨土地松软不少,可何简奕依旧挖得十分艰难。

  嗒,嗒,一下又一下,黄色的泥水打湿了何简奕的裤脚,“噼啪”哟声,闪电快速从天空划过,照亮他苍白发狠的脸色。

  何简奕不敢多想宁静怡死后的样子,更不敢去想四周的黑暗中是否潜藏着什么厉鬼,坟是一定要挖,骨是一定要钉的,他只能屏住心神排除杂念。

  宁静怡……宁静怡……

  随着土坑越挖越深,何简奕还是不可避免去想宁静怡。

  有些事情他以为他早忘了,现在想起来却变得很清晰。

  大学毕业那年他认识了宁静怡,那年他22岁,宁静怡25岁。

  内向、安静、胆小、害羞,人缘寡淡,这是何简奕认识宁静怡两小时后总结出的标签。

  事实证明他总结得没错,宁静怡确实是这样。

  何简奕对她产生了兴趣,这样的女人好控制。

  而真正让何简奕付出行动的是,他得知宁静怡手上有一笔不小的赔偿款,那是她父母意外在工地去世得来的。

  再加上宁静怡工作几年又没什么大的支出,存下来的钱也不少了。

  何简奕不在乎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自己过得太苦了。养父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给的钱完全供不起他的花销,刚毕业工作辛苦不说,工资也低得要命。

  如果可以通过一段关系,尤其自己还是处于上位者的关系,就能改善自己的处境为什么不做?

  他长得好,嘴甜会来事,追求宁静怡只花了不到两个月。

  两人交往一年,宁静怡的工资和存款基本花在了他身上,唯独父母的赔偿金。

  无论何简奕用什么借口,怎样甜言蜜语,宁静怡都不愿意拿出来。

  何简奕对这个女人没了耐心。

  争吵、质问、冷暴力开始在他们之间不断发生。

  轰隆。

  雷鸣闪电又一次在夜空炸开。

  何简奕直起腰气喘吁吁把锄头扔到一边,脚下是一具森森白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对黑洞洞的眼窟窿正直直盯上了他。

  何简奕不敢再耽搁,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拿过来。

  黑色铁钉有成年男人手掌长短,顾不上恶心,迅速拿出来,对准白骨手腕处就要钉下去。

  何简奕原以为在骨头上钉钉子会十分困难,但当他拿起锤子锤下去的时候却并非如此。

  他感觉自己钉的不是骨而是血肉。

  “咚、咚、咚、咚”,四下,腕骨钉在了泥土上。

  接下来是两只腿骨,再到另一只手腕。每根长钉取出,都是敲四下迅速钉好。从一开始心惊胆战,到短短几分钟任务已经完成五分之四,何简奕的心逐渐定了下来。

  只剩最后一根了。

  最后一根长钉对准了白骨眉心。

  “咚”。

  “啊——”

  两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何简奕差点甩开手上的锤子,他用另一只手捂住额头,如果不是及时稳住身体,恐怕要栽倒在身下那具尸骨上。

  怎……怎么会这样?

  何简奕强忍住后退逃跑的冲动,死死咬住牙根上去敲了第二下。

  “啊!!”

  这一次,男人的惨叫声比第一次更甚。

  雨声掩盖了一切,何简奕仍是短促叫过之后就捂住嘴巴。

  村里没什么人在了,但不代表真的没人。

  他还记得自己干得是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到底为什么?

  方道长说过有危险,但又说他给的符足够抵御危险。现在符还在他胸口好好放着,豪无反应。

  想到方道长居高临下的倨傲态度,还有见到厉鬼时的兴奋欢喜,何简奕不禁怀疑,这位方道长是真心帮他吗?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何简奕再多怀疑也得信下去。

  人是他妈通过熟人找来的,就算有其他目的,应该也不会不顾他的性命。

  “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要把所有长钉钉下去,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这是方道长说过的话。

  何简奕松开捂住嘴的手撑在了地上,他不止头疼,连两只眼睛也在发疼。

  第三次,现在必须要钉下第三次。

  “咚。”

  长钉越钉越深,痛苦一次比一次加剧。

  “啪嗒。”

  这一声混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丝毫不起眼,但何简奕咬碎牙根颤抖着直起腰的时候,还是看见了森森白骨上那点很快被冲刷干净。

  那是从他眼睛里流出的血。

  雨夜中的何简奕,脸色惨白,双目凄厉渗血,此时的他比厉鬼更像厉鬼。

  “咚。”第四下,也是最后一下。

  刹那间,一股深黑怨气化为实质从白骨眉心冲出,直朝何简奕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然而,就在那股怨气带着冲天恨意撞到何简奕身上时,一股红色光芒从他胸前溢出和深黑怨气相撞。

  刹那间,符纸燃烧成灰,红光消失的同时,也将怨气冲散得一干二净。

  这一切何简奕都没有看到,在第四次钉钉时,他就痛苦得扑倒在地,顾不得是不是压在了死人白骨上,他还能撑着没有昏过去已经是意志力顽强。

  血泪无声地浸润开来,怨气溃散的瞬间,四周隐隐有了什么变化。

  何简奕抬起脸来,两条鲜红血泪很快混在雨水中散开,但那头骨上,眼窟窿中间竟是也流下两行血泪,源源不断,似乎再大的雨也冲不干净。

  何简奕一震,却又像听见了女鬼撕破天际的凄厉惨叫。

  看着看着,何简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成功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道长早知道这一切,而他就算知道方道长会这么利用他,他也依旧会同意。

  宁静怡啊宁静怡,你就是死了化成厉鬼又怎么样,还是我赢了。

  另一边,方道长拿着罗盘追寻女鬼的踪迹,他还没有抓住她,但也从没有跟丢她。

  当一声隐隐约约的凄厉惨叫响起时,别人可能会以为是错觉,他不会。

  他知道,何简奕成了。

  “出来吧,我说过,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为我所用。”

  方道长一边找鬼一边不忘劝说道,他没有开阴阳眼,长时间用太耗精力。

  他不用切切实实看到女鬼,只用感到那股阴怨鬼气所在就可以。

  灵气低下,道术难成,也只有较为偏门的驭鬼之术才能有所寸进。

  但鬼同样难成。

  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化鬼,平常小鬼不堪大用,付出的心力和得到的价值不相匹配,他不会去做。

  厉鬼则不同,耗费的精力多,一旦功成,价值也会翻倍。

  所以,当确认跟在何简奕身边的女鬼怨恨深重,可化厉鬼时,他不仅不会趁机灭了她,还会助她一把。

  恨吧,越恨越好。

  最好恨得失去所有理智,成为彻彻底底的厉鬼。

  “他钉了你的骨,让你手脚受限,你跑不了的。”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可以助你鬼术大成,也可以帮你报仇雪恨。”

  方道长走在林间,不顾雨□□鸣,形态自如,语气冷静,丝毫没有哄骗之意,“何简奕,一个虚伪的花花公子而已,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他没了用处,想将他撕碎还是一点点折磨,都随你。”

  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忽然,方道长脚步一顿,倏地抬眼朝一个方向看去。

  他感应到了,就在那里。

  方道长速速跑了过去,罗盘收起,一把黑色木剑拿出,直直刺了过去。

  “宁静怡,束手就擒!”

  宁静怡!宁静怡!

  宁静怡早死了,她不是宁静怡,她只是因为怨恨而存在的厉鬼。

  此刻的白裙小姐,那身白裙几乎已经快被鲜血染透,她一身黑发杂乱披散在身后,青白脸上两行血泪干涸,双眼全被漆黑占据,疯狂的怨毒仇恨如有实质。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裙怨鬼,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红衣厉鬼。

  “有我在,你杀不了何简奕,相反,跟着我你就能如愿以偿。”

  “宁静怡,还不快停手!”

  “我杀了你!!!”

  白裙小姐怎么可能停手,她恨!恨何简奕!也恨眼前的道士!

  如果不是他,她早已大仇得报!如果不是他,她不用受钉骨酷刑!

  他怎么有脸叫她跟着他,还一副施恩的样子!

  想奴役她,驱使她,白裙小姐恨极了这一点。

  这和生前何简奕对她做的事有什么不同!

  “你!去死!”

  方道长脸色沉下来,既然这样,就别怪他用更狠的手段。

  细如发丝的红线连着剑身缠绕而出,本该是软绵绵的线仿佛有韧劲一般,方道长在女鬼周身几个跳跃,红线如罗网将她围困。

  “收!”

  倏地,红线收紧,牢牢绑缚在女鬼身上,鲜红血液渗得更多,几乎将那线染成黑色。

  “啊——!!”

  一声可怖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悲怆惨叫划破夜空。

  雷鸣电闪加剧,仿佛要劈散这处的阴诡之气。

  红线还在不断勒紧,方道长倨傲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正当他以为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时,女鬼又是一声如悲鸣般的惨叫,她居然拼着魂散的危险也要挣脱。

  咔嚓。

  怨气形成的鲜血迸发,罗网断裂,女鬼不顾一切朝一个方向逃去。

  金双湖。

  残余理智告诉她,逃去那里,去找那只水鬼,只有那只深不可测的水鬼可以帮她。